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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一早,一夜只歇了一個時辰的張小碗在汪永昭習武進門後就起了身,伺候他換好衣,轉頭就要叫七婆去把懷慕和懷仁帶過來。

「你歇著罷,懷慕他們著了八婆去看顧。」汪永昭攔了她。

「不成,」張小碗搖頭,打了個哈欠,平靜地道,「我又不是累得氣都喘不出,看一眼孩子,與他們用膳的力氣還是有的。」

汪永昭皺眉,張小碗拉了他的手,朝他笑笑,還是轉過頭,叫七婆把孩子帶過來。

這時汪懷善已換好衣過來了,張小碗見到他就指著凳子說,「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哦。」汪懷善看看還在屋內的汪永昭,見門這時已被剛剛離開的七婆關上,他模了模鼻子,「可是孩兒做錯了何事,您要訓我?」

張小碗瞪了他一眼,走過去就狠狠地揪了他的耳朵,「叫你不听話,這是你父親的地方,你無法無天給誰看?」

汪懷善一听她這口氣,心道不好,抬眼朝汪永昭看去,見他也冷冰冰地看著他,他嘴里忙叫道,「我怎麼無法無天了?」

見他還不坦白,張小碗氣得眼楮都瞪圓了,伸手抽了他的手臂兩下,「還嘴硬,我這剛查出人是誰,你就讓人把人殺了,殺,殺,就知道殺,你這婚還成不成了?佛祖在上,你這當口是殺得了人的麼?」

汪懷善一听,眼都傻了,問,「你咋知道得這麼快?」

他這是剛換衣時才听人回了令呢。

是他成婚,可有人動他新娘子的手腳,他總不能讓他娘幫他動手殺人吧?

他听著萍婆婆那口氣,他娘親可是動了大氣了。

汪懷善可不想他娘在這當口為他手上沾血腥。

他大了,不能再老讓她站在他的面前了。

听著大兒這口氣,張小碗氣得站都站不穩,被汪永昭扶著坐下後,她順了好一會的氣,瞪著滿臉無辜看著她的兒子,她不禁氣得更狠,拿著桌上的杯子就要砸他,可一看他滿是依戀看著她的小眼神,這手卻是下不去了,只好指著門道,「快給我滾出去,我快要被你氣死了!」

汪懷善忙站起,站起往前大走了幾步,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離開,又忙回到他娘的腳步,翻身下地就是幾個打滾,滾到了門邊,回頭偷瞄一眼,見父母都呆了,這才打開門,有些許得意地搖著他的一頭長發走了。

張小碗坐在那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僵硬地轉過頭與汪永昭道,「老爺,我是真的快要被他氣死了,我到底是生出了個怎樣的兒子?」

汪永昭也被那蠢貨那完全不顧身份的舉動給小驚了一下,听到她的話,他冷冷地翹起嘴角,語氣中盡是嘲諷,「你總算是知曉你這逆子到底有多荒唐了。」

***

這下砒霜的人,報到張小碗這里,心中剛有了點眉目,正要等著辦時,她大兒就干脆把那個跟太師家奴有染的丫環殺了。

張小碗惱他不忌諱,沾了殺名,但卻也知,他這殺雞儆猴之舉,也能讓人明了他對他的新娘子的態度。

到她手里,為了警告太師,她舉動不會更輕就是。

惱過之後,她也無奈。

當天上午,她請了幾位官夫人過來喝茶,眾人笑語吟吟之間,她先跟夫君是京官的四品官夫人悄悄地道,「你可是听說了,我家那德陽府的事?」

那官夫人見她提起,看了她一眼,未語。

這事是早間傳到她的耳朵里的,沒想成,這當日這汪夫人就提起來了。

「我昨個兒查了查,查出來是我府中的一個丫環干的……」張小碗說完嘆了口氣,拿手帕拭了拭眼角滲出的淚意,不再言語。

那官夫人見狀忙安慰道,「這大喜的日子,您可別哭了,許是那丫環嫉恨新娘子,才干出了這等掉腦袋的事。」

張小碗拍拍她的手,勉強地笑笑,又轉過頭,朝身邊坐著的另一位官夫人輕聲地道,「我听說你是南州余光縣的人?」

那官夫人忙笑著稱是。

「那丫環也是……」張小碗垂眼嘆氣道。

「那丫環也是?」官夫人笑容一僵。

「就是下毒的那個,」張小碗放下帕子,見屋中的人都止了談話看著她,她才與這位半呆住了的官夫人悠悠地道,「我還听說,太師夫人帶過來的丫環中,有好幾位都是余光縣的人,其中一位還跟那下毒的那位以前還是鄰里呢。」

說到這,她好奇地看著這位余光縣出來的官夫人,「您也是余光縣人,可曾見過她們?」

官夫人淡淡地笑笑,「不是,妾身只是祖籍余光縣,並不曾在那生長過。」

「那就是我記錯了,你看我這記性。」張小碗拍了下自己的腦袋,轉過頭,就對著眾位夫人笑著道,「各位請喝茶,記得用些點心,可莫要客氣。」

這幾位官夫人這下是知曉她叫她們來的用意了,當下心里都有了數,其中與太師夫人走得近的那兩位**更是如坐針氈,有點坐不住了。

當日下午,太師夫人帶著下人來訪,張小碗沒見,只讓人回道,說是她因著未來兒媳婦被人下了砒霜,嚇得驚了魂,午時過後竟病倒了,正臥床休養,就不出門見客了,望貴客諒解。

太師夫人這次找著了地方,卻是找不著人說話了,張小碗這一拒,更是讓外面傳言紛紛,就是那市井中的人,也明了這早早來了邊漠賀喜的太師,可不是真是為著恭賀來的。

傳言越傳越離譜,不過半日,太師就被有心之人傳出來了各種謠言。

當晚茶肆酒館,那些因慕名而來恭賀善王的小武官拍桌踩凳,都道這太師太不是個人了,汪節度使駐守邊陲,為邊疆各營操兵,沒有那功勞,也有那苦勞,更別論善王大義凜然,殺過夏軍逆賊後就馬不停蹄去南疆收復失地,這汪家父子都是與國有功之臣,這太師卻在這當口要殺了這未來的善王妃,這心思也太毒太狠了。

至于是為什麼要殺了善王妃,也有話傳出來了,原來是太師想把女兒嫁給善王,他先前還在皇上跟前提過一次,無奈善王那些已跟南疆的土司小姐有了口頭之定,這才沒成事。

謠言越傳越盛,坊間有人已道有關于汪節度使夫人那些不當的話,都是從太師夫人的嘴間傳出來的。

改日,太師都不得不登門上府與汪永昭澄清,汪永昭滿臉憂慮,一口一句「我定是不信的,太師請放心」。

太師走後,汪永昭的心月復從暗門出來,道,「您看,還要不要多說點實話出去?」

汪永昭掃了一眼那婦人教過怎麼說話的心月復,「實話?」

他在嘴里念道了這兩字,搖頭失笑。

「大人?」心月復再請示。

「夫人怎麼說的,你就怎麼辦。」

「那屬下知了。」

來人拱拱手,又朝暗門走了進去。

***

府中因來了幾位夫人,張小碗在頭兩天帶她們處事,在汪永昭叫汪永莊談過後,她便把府中的一些雜事,如招待來往大小官員女眷的事交到了汪申氏的手里辦。

汪杜氏也與她一道幫著府里辦事,明面上,是二夫人與三夫人一道幫大夫人的忙,汪杜氏卻心里知曉,她這大嫂盡管會護著她,卻已不再對她信任如初了。

汪申氏在旁看了這麼些年,也大概知曉了張小碗的脾氣,與她辦事,辦得好,她自然有重謝,要是辦不妥了,就別怨她心腸硬了,她可不是什麼別人說道幾句,賠幾句不是,她就會心軟的人。

她心中了然,辦事也很是盡力,她對汪杜氏也是尊敬有加,讓二夫人明面去招待官夫人,出這個頭,而她這個三夫人只在背後使力,把府中那些讓她管的瑣事都管得井井有條,就算哪家過來拜訪的夫人要是在園中落了胭脂,只要真落了那物,她也能及時差人找回來。

家中有了兩位得力的管家夫人,張小碗身上的事要少了一半,小寶,小弟媳婦跟在她身邊看了幾日,看著她們大姐辦事,再看看那兩位官夫人接人待物的本事,心中也不無羞愧,暗中兩妯娌相視苦笑,都道這人跟人真是沒法比的,這官夫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身上要不是有那一身的本事,這麼大的一個家,這麼多下人哪管得起來?

張小妹也一直跟在她們身邊,甚是好奇地看著,這日張小碗午膳後回房想歇那半時辰,再去庫房領大仲把要用的什物搬出來時,她就敲了張小碗的門。

七婆開門見是她,笑道,「姑女乃女乃來了啊?」

「哎,婆婆好,我大姐呢?」小妹往內探看。

「進來。」張小碗在內屋听到她的聲音,便揚高了聲音叫道。

張小妹一進,見她大姐臥在了榻上,便笑著走了過去,眼前沒得張小碗的吩咐,就往榻邊坐。

「唉,使不得。」七婆一見,驚得忙從門邊大跑過來拉住了她,把她拉到一邊,搬來了凳子,才喘了口氣道,「您坐這。」

張小妹先是驚愣,隨後尷尬地被拉到了凳子上坐著,有些結巴地問她大姐道,「這,這……」

「這榻是老爺常歇著淺眠的地方,除了夫人誰也坐不得,就連這黑羔羊皮都是他親手剝下來的,您吶,還是別去坐的好,回頭要是讓他知曉了,到時他就要惱夫人了。」七婆笑著道,又說,「我給您去端碗茶?可要喝喝那花茶,夫人可是最愛這個了。」

張小妹听她說完,朝她看了一眼,點了下頭,臉色卻沒有剛才那麼與她親昵了。

七婆也並不在意,朝她們福了禮,轉身就走了。

她服伺的是夫人,夫人不好說的,當然只得她說出口,想來,夫人也不會怪罪于她。

張小碗從榻上坐了起來,朝小妹笑笑,伸出手替她拔了拔耳邊的發絲,淡淡地道,「大人甚是講究之人,你莫怪。」

「我哪敢。」張小碗還是有一些委屈的,她眼楮瞥過那柔軟的黑羊皮,嘴間有些艷羨,「姐姐你真是好命,果然熬到了好日子。」

張小碗聞言心下一頓,抬眼看向她。

以前她的小妹,那口氣就跟她的眼神一樣驕傲,說得深些,便是她的口氣跟靈魂一樣驕傲。

可現下,張小碗現在卻從她的口氣中听不到以前的東西了。

但這世上有什麼是不變的?張小碗笑笑,輕頷了下首,「嗯」了一聲。

「小老虎成了善王,就快有了王妃,汪大人現在又待你如珠似寶,唉……」張小妹嘆道,「你這好日子啊,享也享不到頭。」

張小碗听得臉色不變,笑著道,「可不是。」

「姐姐。」張小妹叫得甚是親昵。

「嗯。」

「我想托你個事。」

「你說。」

「我想請你幫我家大強在懷善身邊謀個差事,哪怕是幫他外佷子牽馬也行。」

「這哪成。」張小碗笑了,「家中的事哪少得了他,去牽馬也太浪費他的本事了。」

「可大強不想再種田了,」張小妹說到這,忸捏了一陣,道,「就是我,也不想看著他種田了,他長得甚是威風,想來當個……」

說到此,她便不說了。

張小碗也不在意,淡道,「不想種田了也好,跟著小寶行商就是。」

「那個,他也做不得,也做不好。「張小妹急急地打斷她道。

張小碗看著她,小妹臉紅了,伸過手來拉著她的手,「你就幫幫我吧,我也想我兒以後有個威風凜凜的將軍父親,以前是我年小,事情懂得不多,才想著跟個老實人種一輩子的田,可現下不同往日,大強也是個有抱負之人,想來到了那戰場,他也定能護住懷善一二。」

護住懷善一二?張小碗在心里嘆氣,便是疼他親他的大舅二舅,也不敢說在戰場上護住他一二的話,小妹這口氣,托大了。

「行商有何不好的?你看你大哥二哥,不也現在有了好幾個商隊,家中不也是余錢頗多?」張小碗溫和地與她道,「便是種田,也只是讓你夫君當個管事的,我們都是農家之人,知曉管好田土,填飽肚子那才是頭等大事,這並不比行兵打仗差,你也知,要是有得田種,吃喝不愁的,常人家都願在家好好種田,哪有自己就想上那戰場的?」

「那是平常人家!可我們家現下哪是平常人家!」張小妹見她不松口,猛地撇過臉賭氣地道,「我看你就是不想幫我,你怕那汪大人,可現下你已熬出了頭,懷善已經是善王了,你還怕他說什麼?你就不能有骨氣點?」

張小碗听得沉默了下來,一時之間,她悵然得無話可說。

人生可能就是這樣,在她與一些人日漸親密的時候,她就要與另一些人漸行漸遠。

昔日她跑著去鎮里買羊女乃喂的小女孩,那個長大後有膽子為她打汪永昭的小姑娘,現在,她覺得她不幫她,她便委屈了。

張小妹轉回過頭,看著她大姐那沉默的臉,當下心里叫道了一聲不好,于是她伸出手,又去握住了她的手,不禁哭道,「大姐,是我不好,我不該說你,可是,你幫幫我罷,大強是有那真本事的人,你莫讓明珠蒙塵好不好?我在家中看著他郁郁的樣子,我心中也難過得很啊,大姐,我真的難受,大哥二哥都是有本事的人,我听說姐夫還幫他們做生意,我也是你的妹妹啊,他是你的妹夫啊,為何臨到我們,你就不幫我們了?」

「那是生死不是兒戲的戰場,他有著美妻嬌兒,哪需上去?」張小碗穩了穩心神,柔聲笑道,「要是種田確是讓明珠蒙塵了,我就跟懷善商量商量,看哪里好讓他去,你看可行?」

「可行。」張小妹一听,不禁破涕為笑,當下站起道,「我這就找大強說這好消息去,你歇著罷,我不擾你了。」

說罷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朝著張小碗笑道,「我就知你還是疼我。」

這次她說完,擦了臉上的淚,提著裙角就跑出去了。

張小碗坐在榻上,半會都直不起腰。

看著她滿身的蕭瑟,端著茶杯站在門口的七婆抬起手掩了掩眼,把眼中的紅意掩去後才走到她身邊,輕聲地與她道,「人長大後,就會跟以前不一樣了。」

張小碗笑了笑,這才在她在的幫忙上重新半躺回到了榻上,她靠著榻椅,輕出了口氣,才道,「是啊,不一樣了。」

人心這個東西啊,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不是什麼善心都結得出善果的。

她要是少知道點,趙大強的事她要是沒從小弟那里套出來,她也不會有如今這麼難受。

小妹也與他成婚這麼多年了,他是何人,她哪能一點都不知?

便是這樣,她都到了她面前開了這個口,張小碗都不知是趙大強迷了她的心思,還是這好日子奪了她的心竅,讓她就這麼走到她的面前,非要她幫她。

為了她嫁的這個男人,爹娘,兄長已經為她擋去了太多是非,才有她現今的好日子過,難道她真不知麼?

看來,這對夫妻現如今是欲壑難填啊。

「七婆啊……」張小碗閉上眼楮歇了半會,忍不住自嘲道,「莫怪人會變啊,以前我還道這娘家人是我最親的人,就是死都想要再回去看一眼再死,可現如今,我有了孩兒,有了這個都府要顧,便是現在的老爺,他穿得少了我都要擔心一下,卻甚少有那時間想念他們的,也莫怪她現下只為著她的夫君,為著她的家著想了,誰人不如此呢?」

說罷,她偏過頭,拿了帕子拭了眼邊流下的淚。

七婆看了看門邊那剛才悄聲進來,現無聲站在那看著夫人的老爺,見他一臉漠然,沒有靠近之意,她便靠近了臥榻處,輕聲地安慰她道,「都如此,您就寬寬心罷,多想想大公子他們,實在不行,您就想想,若是沒了您,三公子定會連孟先生的胡須都會扯掉也無人訓,如您所說的,到時沒您看著,他以後可怎麼得了?」

張小碗一听,便笑了起來,轉過身與她道,「可不就是如此。」

說罷,覺得有些不對勁,往後抬頭一看,竟看到了汪永昭站在那。

她不禁一傻,問道,「您何時來的?」

汪永昭沒答她,她便看向了七婆。

「剛來的,剛來沒多久。」七婆忙問道,說完,就朝她福了福身,趕緊離了這內屋,剩張小碗起身看著他半會,見他不動,只好向他伸出了手。

「您過來,讓我模模您的手,看熱不熱,我看看要不要給您加件衣服,今天這天兒又冷了些許了,」張小碗說到這嘆了口氣,「懷善成親那日,且莫要下雪才好,您說,別人看著我好了,我怎麼覺得我這日子越發要操心起了呢,往日往那田中一站,不聲不響一日就過了,現下連歇息得一會,都要算著時間。」

這哪里是好起來了?張小碗在心里苦笑了一聲,孩子越多,背負的越多,走到今日,竟然已是完全身不由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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