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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圓滿的這行人, 就在陳留王劉協依依不舍的暗中遙望下,沿著官道, 浩浩湯湯地往東行去。

一路上暢通無阻, 就是在經過潁川時, 燕清忽然叫了停, 又傳令下去, 讓軍隊就地扎營。

經過跟西涼兵惡戰的洗禮, 後一直在並州出身的三員大將的嚴格訓練下, 這支千人軍隊,已有了令行禁止、治軍嚴整的模樣, 立即照辦了。

眾將安之若素, 只偷偷打量燕清, 呂布則不解地拍馬過去, 問道︰「主公,這才過正午, 為何不繼續趕路?」

「我是想……」燕清下意識地模了模放在懷里的、司空和豫州牧的符節印綬,笑道︰「去接個人。」

呂布默了一默,語氣如常地問道︰「何人當得起如此殊榮?」

燕清朗笑,坦言相告︰「是我與此地正經結交的一位友人, 曾應承過待我歸來,就赴我之邀。」

呂布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待到了治所, 再去信邀他過來, 不也一樣麼?」

燕清道︰「若只是做客, 當然只需簡帖一張。然我心屬他做別駕, 還是上門親請這得力助手,方顯心誠。」

呂布眯了眯眼,懇切道︰「不知布可有幸,得知這位大才名姓?」

一邊的張遼也悄悄模地豎起了耳朵,屏息靜听。

燕清驕傲一笑︰「此人名為郭嘉郭奉孝,別看他年紀輕輕,性情狂放不羈,卻是見識過人,真真是世之奇士也。」

呂布了然地點點頭,將這名字記在心里,卻又忍不住憂愁地嘆了口氣。

——這漂亮上司哪兒都好,就是人太厚道謙虛,不愛居功不說,還老夸獎底下人。

將他譽作當世第一勇將,也就罷了,他自個兒本事自個兒清楚,雖略狂妄了些,到底稱得上名至實歸。

可張文遠那毛都沒長齊、做事毛毛糙糙的女敕小子,還有高伏義那一腳踹過去、不見得蹦出半個屁來的悶葫蘆,怎麼也值得被燕司空另眼相看?

甚至在赴任前,燕清費盡心思從皇帝手里要來的一些所謂人才,皆是官職低微、沒什麼名氣,還多是出身寒門的老弱病殘。

譬如那連坐車都快不得、稍顛簸一些就咳嗽連天的姓賈的文士,怎麼看怎麼是個孱弱的廢柴,就始終讓呂布深感懷疑。

這麼看來,這郭家奉孝,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燕清不知呂布那糾結而消極的小心思,還以為他純粹是對郭嘉感到好奇,想著他們將會成為同僚,早些認識也有好處,再加上想同偶像合理多進行親近的小算盤,口中便自然道︰「奉先若有意,不妨與我同行。」

偷听的張遼一下蹦起,呂布道︰「如此甚好。還請主公務必將布帶上。」

燕清輕輕一笑,縱容道︰「文遠若想來,也一塊兒來罷。」

張遼也高興了,笑得露出一排雪白齊整的好牙來︰「諾!」

張遼忙不迭地點了二十親兵跟隨在後,作為護衛。

燕清猛然想起一茬,低聲問呂布道︰「帶錢了麼?」

呂布立馬往腰間一模,將自個兒那鼓囊囊的錢袋奉上,殷勤道︰「主公可是順道想買些什麼?」

「非也,是我臨行前囊中羞澀,還多虧奉孝慷慨解囊,贈我以盤纏。」燕清不客氣地接過,掂了掂分量,滿意道︰「先取你的去還他,稍後再還你。」

呂布當然不肯要︰「嗨!不必。」

燕清笑眯眯地︰「也行,回頭給你換幾壇好酒便是。」

于是這一主二將,就風風光光地朝著郭家宅邸去了,途中難免收獲路人或是敬畏、驚奇和艷羨的目光無數。

燕清騎著從董卓馬廄里繳獲的白馬(還得感謝董卓有門路也有興趣收集涼州良馬),行在最前。

這馬雖遠比不上驊騮和赤兔的神駿威武,卻勝在脾氣溫和,毛色漂亮干淨,對不需要沖鋒陷陣,而在後方鎮場的他而言,是綽綽有余的了。

這一別數月,燕清記性好得很,還將去郭嘉家的路記得牢牢的,不一會兒就看到了熟悉的大門。

也就是這時候,燕清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行人,落入外人眼中,怕是有趣得緊。

要是多幾分煞氣,就像上門尋仇的;要是多幾分匪氣,就像打家劫舍的土匪;要是肯多穿點紅色,臉上帶點兒笑容,最好再來點鼓樂,就妥妥地成了新郎官兒上門迎親了。

燕清這麼一想,就有些忍俊不禁。

待到了門前,他翻身下了馬,而見他都下來了,其他人自然也唰唰跟上。

燕清向那不知情況、正一臉錯愕警惕地看著衣著與氣勢俱都不凡的這一行人的門童,親切問道︰「你家郎主可在?」

門童看清燕清俊美絕倫的面容後,不由晃了晃神,旋即恍然大悟︰「您是那位……」

燕清沒想到只見過兩回的這小孩能記得自己,唇角的笑意就加深了一些,道︰「勞煩你通報一聲,那位在幾月之前欠他了一袋子錢的燕清,總歸是回來還債了。」

當然,要是燕清想正式一些,就該報上自己長長的一串輝煌頭餃,這麼說——漢承平侯、司空、領豫州牧燕清,特來求見先生。

但這似乎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劉備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里︰據傳他在三顧茅廬時,鄭重其事地將官職爵位全說出口,只換來門童茫然一句‘這麼長,記不清’。

「諾!」

門童從未听過這麼隨意的緣由,覺得新鮮有趣,一下就記得清楚了,大聲應了,卻沒立刻進去。

按理說,他接下來應該將客人請進廳里等著,可這麼一幫神情冷硬的軍漢杵在這,又實在讓他感到膽怯。

最後他歪歪腦袋,有點為難地道︰「請您在此候上片刻……」

燕清當然不在乎在哪兒等,笑眯眯道︰「好。」

見那小孩兒低著頭一路小跑進去了,呂布輕哼一聲,開始放肆地左看右看,打量這不甚起眼的家宅院落。

張遼則是站得筆挺,目不斜視。

燕清等是沒等多久,可再次出現的,還是只有那童子一人,躑躅道︰「燕、燕將軍,大夫還沒走,正為郎主換藥,不便出來,郎主想請您直接進去。」

郭嘉怎會受傷了?

上回見時,可還是活蹦亂跳的。

會不會就在這回,埋下了對方英年早逝的隱患?

燕清心里大吃一驚,旋即憂慮重重,面上則不動聲色,也不向這門童多問,只微微蹙眉︰「有勞你帶路了。」

只是剛走幾步,就听得身後傳來老大一聲「嗙」!

「怎麼?」

燕清訝然回頭,就見呂布滿臉暴躁,兩條長長的須須中,有一條明顯歪到了一邊,身邊張遼雙肩聳動,赫然在艱難忍笑,其他兵士則眼觀鼻鼻觀心,權作什麼也沒看見。

燕清︰「……」

原來是呂布個頭太過高大,這門就顯得太矮了。進門時,呂布倒是有小彎一,然而他那綴著色彩華麗的沖天雉雞尾翎的武冠,卻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

感覺自己當眾丟了大臉的呂布,心里本就惱怒得很,見張文遠這小子竟然還敢當他面發笑,頓時挽起袖子,就要好好收拾一下對方了。

燕清及時出聲︰「奉先,我幫你理好罷?」

呂布心道︰當然好。

麻煩也不找了,呂布眉峰舒展,立即彎腰低頭,好方便燕清動手。

燕清看他動作這麼快,都不好意思說出自己原本的打算,是想讓他直接將武冠摘下來了。

不過,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地踫到心愛的偶像的頭發,瞄瞄發旋,踫那刺啦啦的鮮艷須須……

燕清心里也略美。

只是撞歪了而已,燕清又極手巧,一下就擺弄好了。

他拍拍呂布肩頭,示意對方直起身後,忍不住關心了句︰「方才撞得頭疼不?」

呂布還沒回答呢,好不容易將那股笑勁兒憋回去的張遼,聞言難得多嘴,搶答了一句︰「主公不必擔心,呂將軍的腦袋硬得很,尋常泥磚都能隨便磕爛。」

呂布︰「……」

完美地解決了這樁小風波,燕清再往郭嘉寢房里去時,正巧同那大夫擦肩而過。

背著木箱,正跟弟子說話的大夫,倏然見這麼一幫殺氣騰騰的軍爺魚貫而入,猝不及防下,也是嚇得不輕,溜得比兔子還快。

燕清也沒空體諒他受到驚嚇的心情,一撩起門簾,全副心神就落到躺在榻上,病懨懨的郭嘉身上了︰「奉孝。」

郭嘉憊懶兮兮地招呼︰「春風得意啊燕司空,這是衣錦還鄉,還是有公務在身呀?」

在這年代,消息傳遞的速度十分滯後,可這都是半個多月前所發生的了,又是樁一介白身平步青雲的極轟動的大事,怎麼著都能傳到了幾百里外的潁川來。

特別在多少知道燕清情況的潁川士人當中,在萬分震驚之後,酸溜溜的可有不少︰不過是個默默躬耕、毫無名氣的寒家子,怎就能靠行了大運,一朝得了陛下青眼,獲這般破格高升呢?

讀書人有斯文矜持,講究風度,不會當眾誹議,可私下議論嘲笑,是肯定免不了的。

郭嘉听得心煩,干脆連文人聚會都暫不去了,就整天窩在家里做學問,觀時態。

——然後就意外將腿折了。

燕清見郭嘉還有心情調侃自己,心頭大石就落了地,笑眯眯道︰「你這消息可不靈通。我都被發派外地,不復風光啦!」

郭嘉的確還沒听說他被貶謫,頓時蹙眉︰「你又折騰了甚麼花樣?」

「先不說我。」燕清極自然地在他床頭坐下,問道︰「你那右腿是怎麼回事?」

因天氣還頗炎熱,郭嘉就只在腰間搭了一條薄被,又是剛換過藥,右腿纏著的一層層白紗,當然就逃不過燕清的眼楮了。

郭嘉嘴角抽搐,言簡意賅︰「沒什麼大礙,就是折了。」

燕清皺眉,輕輕檢查一下,見不算嚴重,才繼續追問︰「是自己摔的,還是被人打的?」

以郭嘉行治不檢到被陳群屢屢彈劾的浪勁兒,要是不慎調戲了哪個有夫之婦,或是喝多了說話得罪了人,被打折一條腿,似乎也說得過去。

「胡說八道甚麼?似我這般討人喜歡的,還能被打麼?」

郭嘉恬不知恥了一句,才在燕清意味深長的注視下,不甘不願地承認︰「是我自己捶折的。」

「哎?」

燕清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直到听完臭著臉的郭嘉解釋清楚,燕清才搞明白,原來郭嘉所遭受的這場無妄之災的黑鍋,其實應該落在他的頭上。

那日郭嘉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悠閑地捧書細閱,覺得嘴里發干,就讓人把燕清當日送來、他卻一直舍不得喝的那壇好酒取來,開了封,倒了一盞後迅速蓋上,然後慢慢享用。

那酒香醇可口得很,書也寫得精彩,郭嘉一邊小酌,一邊放縱心神,沉浸在那字里行間……

到一他認為精妙絕倫之處,就極自然地大聲叫好,同時以掌擊腿。

誰知這一擊非同小可——那無端端爆發出一陣怪力的右掌,居然硬生生地將右腿給打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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