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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天是灰的、雲是灰的、見不著太陽與月亮。

雪珠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坐在這片灰霧似的沙漠里有多久了,這是她的世界,只有偶爾的時候會被人拉出去,然後一碗碗的湯藥,一次又一次的針灸。她看見秦五詢問大夫,看見她盯著他看,就過來坐在她身邊與她聊天,「雪珠,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藥,但你的病越來越嚴重了,不吃的話,我怕你有一天連呼吸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嚇死我了,怎麼能一個人跑到河邊去。」

她只是想吃魚,吃不著看看也好啊。但雪珠卻說不出話來,就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堵住了她的喉嚨,雪珠最後也只是用手拉了拉秦五粗糙的手指。

然而不過一會兒,她又回到了這個世界,她很寂寞,也很難過,可她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寂寞難過,大概是沒吃到魚吧。

要是有人陪她在這里就好了,雪珠記得自己好像是有相公的,不,不對,她沒有的,有個少爺吧?

少爺和奴婢,嘻,那就不算是相公了,雪珠有些想念秦五了。他會做好吃的,會給她梳漂亮的頭發,可他不是她的相公。

這麼一想,雪珠覺得自己越發寂寞了。她以前是喜歡說話的,她最喜歡跟守門的大娘拌嘴,或者跟香蕊說些私房話,遇見秦五了也會像嘴巴涂了蜜似朝他討些小玩意兒……

一想多了,雪珠就覺得腦袋疼,她就懶待再想。出去的時間越來越少,每次都是听到秦五的聲音才會偶爾出去一次,有時候是在破爛的草屋里吃著難吃的干面餅,粗糙得快劃傷她的舌頭,有時候是在馬圈里,臭烘烘的,秦五正給她擦洗身子,然而他自己卻髒兮兮得不知多久沒換洗過了。還有一次她出去看到秦五躺在干草堆里一動不動,雪珠想,他要死了嗎?

雪珠感覺自己眼楮里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她看見秦五嘴巴干干的,就舌忝了舌忝,還覺得不夠,雪珠定定的看著自己的手好一會兒,突然狠狠地將自己手腕上的肉咬下來了一塊,血鮮紅的水流了出來,雪珠痴痴地遞到秦五嘴邊,看著他喝了下去,她笑了。

她想死,這樣她就不寂寞了。而秦五,她不要他死。

有些模模糊糊的東西忽而清晰了起來,雪珠想起了自己是誰,一個姨娘。曾經不顧一切愛上了從小侍候到大的少爺,從通房丫頭到雪姨娘,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妾。她本該有三個孩子,卻一個也沒保得住。那個曾經發誓一生一世愛她的少爺最後卻厭棄了她,或許是她顏色不再,或許是她眼里的怨恨太過明顯,又或許從來就沒有過所謂的愛,雪珠已經想不起那個少爺的模樣,就連愛恨也都淡了。

她也不過是個以愛情之名貪慕富貴的虛偽之人,殘花敗柳之身,如何值得秦五這般不離不棄。縱然是有個漂亮的皮囊,內里也不過是些骯髒的玩意兒。

雪珠不想這麼渾渾噩噩的拖累秦五,然而清醒的時刻總是太少,她趴在秦五的身邊回到她的世界。那里沒有悲傷或愧疚,有的不過是無邊的寂寞孤獨,雪珠有時會想想秦五是死是活,但更多的時間是在發呆,世界一層不變,她也坐在那里不曾改變。

最後一次出來的時候,雪珠發現自己坐在一個種滿奇花異草的花園里,假山聳立,池水清澈,一旁有個漂亮的小姑娘正手執美人扇給她扇風。

秦五呢?

雪珠呆呆地轉動不再靈動的眼珠子,木然的打量著周圍。

不要她了嗎?

「夫人?」小姑娘看見雪珠的變化有些驚喜,「夫人?小月,快去找人告訴老爺,夫人有動靜了。」

原來在雪珠身後還有幾個小姑娘,其中一個聞言連忙匆匆沿石子路出去了,其她的人也都圍了過來,面帶喜色。

雪珠猛地起身,也不顧那些女孩們的驚呼,竟直直跑到前方的池子跳了下去。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是,這池水只齊到她腰身高,根本淹不死人。

岸上的女孩們著急得喊她快上來,執扇的那個姑娘更是直接下水要來拉她。雪珠感覺自己又有些遲滯了,她模到插在發間的金釵拔了下來抵在脖子上,嚇得周圍的人連聲音都沒了。

「雪珠,松手!」

听到熟悉的聲音,雪珠呆呆的轉身看去,那樣英俊的人,穿著錦衣華服,竟讓她有些陌生。他的鬢間有幾縷白發,眉眼之間也有些細紋,褪去了青澀,顯出了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秦五見她有反應,本來冷著的臉也帶上了溫柔的笑意,只是看到她手里的金釵都已經在脖子上刺出了血跡,聲音顯得有些緊張,「雪珠,乖,放下手里的東西,還認得我嗎?」

「秦……五。」雪珠聲音低啞,像是粗糙的石粒摩擦的聲音,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清醒,也能勉強說話了。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秦五還能活著,他竟娶了她,雪珠覺得自己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候也就這一刻吧?

可是,她怎麼配?!

她只是被人像垃圾一樣趕出府的姬妾,她的身體不再干淨,連一個女人最基本的生育能力她也都沒有,又是個半傻之人,雪珠淒涼的笑著,沒有眼淚。她已經毀了,還能再毀了一個這般愛他的人嗎?有她在,他只會被人嘲笑。她就是套在他身上的枷鎖,早該被卸下來了。

「秦——五,忘了我。我……不值得。如果有下輩子,我想跟你好好過日子。這輩子,一定會有好女人替我好好珍惜你的。」

秦五,夫君。

雪珠決絕的將金釵刺進柔弱的脖頸,鮮血止不住的噴涌而出。終于,這個世界也成了灰色,唯有秦五的身影還是美麗的色彩。

夫君……其實,我不想把你讓給別人,一點也不想……我很嫉妒,嫉妒以後會在你身邊的女人……我好害怕,害怕你忘了我,那麼雪珠在這個世界還會有誰願意再想著?……可我不能,我不能拉著你活在自欺欺人的回憶中。我活著的每一天,你的不離不棄只會成為你我的痛苦。我不想有一天看著你老無所依,看著你孤獨的守著一個空空的皮囊,我會在黃泉路上等你,若那時,你還要我的話……

不,那時你讓我走,我也不走了。

我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的女人。

「夫君!」

雪珠猛地坐起身,感覺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

「哎喲,大半夜的不讓人好好睡覺了啊?!」鄰床上有人嘟囔了一句,但那人沒醒,只是翻個身繼續睡了。

雪珠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人,香蕊?她掀開被子,赤足走到屋角的銅鏡前。月色正好,照進屋子里,雪珠能看清鏡子里的女孩兒。單薄的雪白寑衣遮不住曼妙的身段,因為年紀尚小略顯青澀,烏黑的長發如綢緞般垂到腰間,白女敕的小臉上本該靈動可愛的大眼楮看起來有些疏冷,雪珠張了張薄薄的粉唇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閉上了嘴。

目光掃過窗外的院落,月光如水,暗影浮動。雪珠情不自禁的想笑,事實上,她也笑了,無聲的笑,她竟然回到了過去!

眼眸流轉,不再是當初的呆滯遲鈍,天真而嫵媚,就算回到過去,曾經的經歷還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她是個嫁過人的女人,不再是個青澀的小丫頭了。雪珠回到床上躺下,一夜不曾合眼,她怕這只是一場夢。

清晨第一聲更聲,雪珠早已起床收拾好。她坐在床邊發著呆,大概是過去習慣了,就算回到過去,靈魂中的印記也不容易改變。

香蕊是個膽小的女孩兒,她一起床看著雪珠目不轉楮的看著她嚇了一跳,「大早上的,發什麼臆癥呢!嚇死人了!」

雪珠無聲的笑笑,「吃飯。」

這一大早的受驚嚇,香蕊心中不滿,但也沒說什麼。倆人去小廚房取了飯食吃了,就去跟守夜的丫頭的換了班。雪珠跟香蕊雖是二等丫頭,但跟主子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比起上頭的夢鴛,祺人也差不了多少,後頭提起來的兩個二等丫頭更比不了。是以守夜這種苦伙計她們是不做的,晚上偶爾會去房里替不方便的大丫頭守幾夜,其他時間是睡在自個兒屋子里的。

香蕊拉著雪珠進了屋子,八扇葉的屏風前的軟塌上一個黃衣麗人正做著針線,鴨蛋臉,柳葉眉,杏眼朱唇,端的是一副嫻靜的美人圖。這就是祺人了,她是下人中最有威嚴的,主子的許多事都是她管著。祺人見她們進來,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輕聲道,「少爺昨個兒夜里睡得不太穩當,醒了幾回,大抵是喝酒傷了身子,香蕊你叫廚娘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飯菜。雪珠你替我守著,夢鴛被夫人那邊人叫了去,一時是回不來的。」

倆人答應了,祺人也就放心的出去了。香蕊撩開紗帳看了眼里間的情景,才去忙她的。雪珠定定的看著碧青的紗帳,兜兜轉轉又回來了啊。

「祺人,倒杯茶來。」里間的人醒了,雪珠不急不緩的倒了茶進去,少爺如今也不過是十四歲的少年,他是尚書府唯一的嫡子,其他都是些姐姐妹妹,沒人能撼動他的地位。而劉尚書四十歲才得了這麼個寶貝疙瘩,更是愛如珍寶。就算是這樣的寵愛,也沒把他給養歪了,大抵是天生的才華,劉越三歲識千字,六歲能背四書,打小便是個天才兒童。加之相貌英俊,溫和守禮,全府上下哪個女子不喜歡他?

可或許就是這樣的溫柔,對于每一個愛上他的女子都是一種折磨吧。

劉越看見雪珠有些驚喜,他下床想拉住雪珠的手,雪珠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是被拉住了,她只能隨他坐到他床邊。劉越並沒有發現雪珠的異樣,只是有些高興道,「我沒想到今早一醒來就能看見你,怎的這麼早就來了,可冷著了?」

雪珠想要微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她恨他,甚至再也不想看見這個男人了。然而她只是生硬道,「不冷。」

「怎麼了?不高興?可是夢鴛又跟你鬧脾氣了?夢鴛性子直爽,她心是好的,有時候說的過了,你只當沒听見就是了。」劉越解了脖子上帶的玉墜兒,放到雪珠手心里,「這是前天我讓翡玉閣打的,昨天順便去取了,可不要讓祺人發現了,不然又說個沒完。」

——夫人雖是冷酷了些,可到底是府里虧欠了她,若生了庶長子,我們就欠她更多了。況且,這一次是事情是個意外。珠兒,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孩子……

雪珠緊緊握住手里的玉墜,低眼看著自己的手,突地笑了,「謝謝少爺,我曉得的。」

夢鴛為什麼跟她過不去?不就是因為她受劉越的喜歡。他真的不明白嗎?

「我會和夢鴛姐姐和好的。」 因為,她不會跟她爭他了。「少爺快起來吧,我去取熱水。」

劉越見雪珠心情似乎好些了,也就放過這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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