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我異族歷史嗎？」小五喟嘆一聲，竟想起過往歲月之中，他無憂無慮不知愁苦的生活，一時之間，竟心緒難平。
卜老竟一時並未搭話，干淨白皙的指落在了那豎笛之上，似陷入了深遠的回憶之中。
極北雪嶺，四極之最，常有飛雪。誤入者，頃刻間，華發遍生，雪衣裹體。慕名者，入深處，惟見茫茫，不知所向。
尋雪嶺，向極北。中有幾碑幾文道預言，又逢幾劍幾痕言遠道。或邀杯者，偶見宮宇。或喟嘆者，得見青衫。一人一傳說，不過笑耳。
余嘗踏雪行，至極北，遇草屋三兩，孩童嬉鬧，苦茶一盞，終有所悟，遂拜謝而歸。
——《四極志•雪嶺》
粉雕玉琢的精致女圭女圭，光著小腳丫，晃著腦袋，女乃聲女乃氣戳著長者的臉蛋，問道︰「師尊不是說，雪嶺天都是這天下污濁中最純淨之地，又為什麼故意放一個老頭進來。」
記憶深處，師尊青衫廣袖，一舉一動皆風流，並未因他無禮而責難，只溫柔的點了點他的額，溫雅如玉聲音在空茫雪嶺中分外好听︰「因為那人心中有道。」
「道是什麼？是天命嗎？」小女圭女圭咬著手，流著哈喇子，繼續當他的好奇寶寶。
「是也不是。」點漆的眸光很快化為一片琉璃色，如最溫軟的玉。青衣拂過他的小胖手，「可願與為師一覽這雪嶺的風光。」
一大一小，很快落在雪嶺的上方。雪嶺雖美，卻亦有危險，尤其是過路的旅者，稍不留神，便永遠將尸骨留在了茫茫的大雪里。
小女圭女圭又親眼目睹了一場雪崩，面黃肌瘦的三個旅者，尚未來得及感嘆上蒼的殘酷，便被大雪覆蓋，永遠長埋地下，死不瞑目。
女圭女圭一驚，正想去救人，卻被師尊攔下了。
兩人便靜坐在這雪崩之地，師尊一襲廣袖散開在白雪上，干淨而美好，似高高在上的天，不過一念，便決定了他人生死。女圭女圭皺著眉，說不上他高潔的師尊這般行為，好還是不好。
師徒兩便以天地為家，在此定居。其間，師尊手把手教他作畫習字，他卻因賭氣，故意將字寫的歪歪斜斜，師尊卻從不見慍色。
大約過去數日，在小女圭女圭覺得自家師尊大約腦袋一抽，僅想換個安居之地時，雪崩之地，猝然爬出了一個旅者。
女圭女圭大驚，跑到爬出來的旅者跟前，極北的冷寒，讓其極大程度的保存了生前模樣，包括旅者面上的悲苦與渴望。小女圭女圭伸出小胖手在旅者跟前一伸，便已知這人早已斷了生機。
待師尊一襲青衫踱步而出時，那旅者竟飛快的撲了過去，敏捷的不像一個死人，已干枯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師尊的手，而後瞪大的眼楮凝視著師尊的琉璃色的眸。
旅者的尸體死死的維持著這個姿勢，在雪地中與師尊呈靜默之勢，但那鮮活的面貌，卻在瞬息間慢慢腐爛。
師尊干淨的手，靜靜的合上了旅者的眼，琉璃色睿智的眸看向了女圭女圭，優雅的聲音如在雪地中回蕩的豎笛︰「言兒，這亦是道。」
「能令死者復生？」女圭女圭低頭，自問一句。
然而白雪皚皚的深處，卻已沒了那襲青衫。
「前輩，為何小五從不見族中歷史？」未見卜老答話，小五拽上了那襲青衣，語氣略有些急切。
「不為六族承認，弱小如螻蟻。在魔族眼底，異族怎配有歷史。」卜老的話語帶上了絲譏諷。
「……，小五明白了。」不顧渾身的血污，這個未長大的孩子仿佛一夕之間遭受了太多，眉宇之間，竟多了些許韌性。
「混小子能知道些什麼？」卜老溫和的一拍小五的頭，竟換了老流氓的語調道︰「連這酒的滋味都品嘗不出，也敢妄言知道了。」
「前輩，……」想到自己灌酒時的情形，小五猝然鬧了個大臉紅。
「混小子還小，未看過四極風光，未經歷紅塵七苦。」一襲青衣恣意風流的散開在荒草之中，卜老看向小五的眼神竟分外柔和。
「你的先輩，橫跨過綿延的雪山，深入到極北的雪嶺，終使身死異地，也使得後輩們不受顛沛流離之苦。」卜老蒼涼的聲音落在空曠的荒宅內，竟格外的有力量，「混小子，你呢？」
「告訴我，你的道在哪里？」卜老棒頭一喝，如鐘聲貫耳。
「我想……」小五抬頭看向極高極遠的天空，似乎那里有遼闊壯美的歷史，有遙遠迷茫的未來。
他想起曾與長者陋室言笑，長者笑問，夢想何方。
他曾答，我願同于尊主，要做這新的天下第一。
「我想，成為天下第一，庇良善，誅宵小。」垂髫孩童恍惚間已成長為翩翩兒郎，一夕風雨，卻不變其志。
卜老的雙眸靜靜的凝視著少年的熱血，手中的豎笛慢慢捏緊了，卻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前輩，謝謝你。」少年忽得回轉過頭，對卜老咧開嘴笑了。
卜老的黑眸一深，連忙一張放大的臉湊近了小五，狠狠一拍小五的肩膀以表示贊同道︰「恩，不錯，有志向！如此之徒，配得上我這品行高潔之人為師。」
小五一愣，本來已對卜老折服，腦海之中正翻滾著滔滔不絕的崇拜，正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高山仰止的心情。這一刻，卻如飛瀑急轉而下，卜老所有偉岸的形象瞬間化為渣渣，活像一個臭不要臉的。
然卜老並不知他高大形象已崩，猶自對小五拋了一個小媚眼。
小五汗，弱弱的發問了一句道︰「前輩，是你厲害，還是魔神厲害？」
卜老愣住，顯然未想到小五突然問到這麼一句，思索了良久，答道︰「並未比過，我亦不敢妄言。但，若真對上的話，應該是魔神更勝一籌。」
少年朝卜老行了一個不算規範的晚輩禮，臉龐尚稚女敕，但聲音卻格外的鏗鏘有力。「今日前輩指點，小五不敢相忘。但小五心中之志，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改變。」
「且，惟有更高處的風景，才能讓我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