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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有容處理好事情,也安置好楚茨這些客人居所,已是大半夜,過蒼山的時候,她飛落了,其實更像是專門來的。

她將劍光按落在亭子一角懸崖峰頭,站在盤腿抱著貓坐在崖尖對月吹雪風的秦魚邊上。

「我以為會看到一地空酒瓶。」

方有容的話讓秦魚轉頭,風有些涼,吹動發絲,發絲擦過這個小師妹的眼角,讓那日月淬光的眸色多了幾分流動的靜謐之感。

像是潺潺過深山老澗的水流。

「那師姐失望了嗎?」

「嗯,有比沒有好。」

連酒都不願意喝的人,心里自是有解不了的苦。

秦魚知道方有容想什麼,也就順勢綿長嘆息,又攏了攏懷里沉甸甸打盹的胖嬌,手指把玩他的絨毛,輕聲道︰「時空回溯的時候,我找過他們兩個。」

方有容不語,等她繼續說。

「周前輩嘛,他不回頭的,說本來就想辦完宗門正事痛痛快快了結的正事。」

「師姐你知道他的正事嗎?這糟老頭子,就是不告訴我,還嫌棄我嗦。」

方有容將劍插在雪中,雙手環胸,站在一端迎風呼嘯,聲音卻十分平穩綿長。

「他這一生犯的錯,大概只跟兩個人有關系,一個是他的師弟,一個是他的妻子。」

秦魚︰「听著不像是他的錯,起碼陳狐不是。」

方有容︰「事實上,兩個都不是。」

秦魚心思多敏銳啊,蜂窩煤的九轉曲折心腸,當即蹦噠出一句,「阿,他妻子也是魔修?」

方有容的沉默就是承認。

秦魚癟癟嘴,好半響才吐出一句︰「這老頭倒了血霉啊。」

老頭老頭什麼的,畢竟周玄青算是她師傅,方有容便嗔看了秦魚一眼,娓娓道來關于周玄青的一些故事。

方有容並非擅抒情之人,也不似楚茨那般擅文藝修辭,她的文學涵養基本沉澱于多年的處理公務,用詞自然簡明扼要,所以她給秦魚描述的周玄青舊事就很簡單了,但秦魚此人思緒縝密,情感細膩,仿佛通過這簡單的故事,目光飄遠,落在無闕山門外。

那一時,青山綠水,山階悠遠,一個半大不小的清雋少年在山路上緩緩登階,他雙臂摟後,拖著一個更小了好幾歲的男童,那男童病態,瘦弱不堪,趴在少年人背上弱弱呼吸,腦袋無力得趴在少年肩頭,大概是一縷山風來,他才睜開眼,見到了曠世清美的山景,眼中多了幾分風采,但也有些懼怕跟不安。

「周哥哥,你放我下來吧。」

「沒事,你不舒服,再睡一會。」

「可是」

男童到底還是疲累的,見說不動人就不說了,只是觀察周遭,這樣好的地方,跟從前在家鄉的貧荒天差地別,但男童很不安,總覺得不真實,所以他在最犯困的時候,喃喃了一句,「哥哥,我們會分開嗎?」

他以為會很快得到回答,但沒有,似乎也沒走了,因為風景固定了。

男童艱難撐開眼皮,努力抬了腦袋,見到了台階上面視線能看到的最上面,山霧泛著林木的澀澀清淡苦香,隱隱約約中,他見到一個少女提著驅趕山霧的燈盞,那燈光在白日里也顯得柔美動人。

只是看不清影子。

卻能听到聲音。

「周玄青,陳狐是麼?可還能走?」

她這樣說著,自己卻如同靈動活潑的小青雀,提著燈盞快活地走下階梯,朝他們靠近。

那霧越來越淡。

他卻感覺到自己哥哥的呼吸越來越遠。

陳狐低下頭,那一時,忽然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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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這世上人心的墮落,不是因為得不到,而是因為某些慢慢的缺失。」

得不到,會讓人不滿足。

缺失,則讓人惶恐跟怨憎。

于是成魔,殺另一個魔,成全了內心的怨憎跟嫉妒,以為這樣可以彌補缺失。

可是不能。

從來都不能。

「你說的這些事原來我還不理解周老頭,如今卻理解了。」

方有容淡淡頷首,清淺道︰「當年的那個男童跟如今的陳狐從沒想過缺失的從來不止他一個,周前輩他未必沒有後悔過。」

不管是愛上一個魔女,不管是因為愛上這個魔女而受她哄騙,還是間接影響了自己從小愛護的弟弟墮魔,他從未表達過自己的內心。

那種沉澱于靈魂深處的痛苦讓他靈魂分裂,變成兩個人。

「所以他後來也知道陳狐殺掉的妻子是魔女了吧,難怪不殺陳狐不過就算不知道,也許也不會殺。」

方有容︰「恨是恨,痛是痛。」

秦魚對這種情感萬分感同身受,于是垂了眸,但沒表露,只問了一句︰「那現在陳狐是?」

方有容看了一眼天牢方向。

她檢查過無闕內外,如今宗門都在她掌控之中,自然了然天牢的虛實。

「已死,尸體成灰了,在爐子里。」

所以還是殺了?

秦魚難得判斷出錯,但也恍然,後一笑。

「難怪他要在地府服刑,怕是給陳狐跟他的妻子洗輪回了。」

周玄青有拯救天藏世界的大功德在身,可饒是如此,他也願意在地府熬刑罰。

功德抵消跟熬刑負罪是兩碼事。

秦魚跟方有容都深深理解此事,也不多言,只是心中具是感慨同一件事。

「人心越狠,大抵因為唯一的心軟都留給了極少數的人。」

于是,外人看到的也只是無情狠毒了。

比如周玄青,比如

「不知道祖師女乃女乃是不是這樣的人。」

秦魚鮮少問斐川跟謝庭詠雪的過去,其他人也不太敢探究,你看楚茨這些人精前後可推敲過這兩位當年的故事?

沒有。

不過是因為察覺到那是不可觸犯的逆鱗,不敢冒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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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蜀,是天藏世界最早誕生人族文明的地方,古典,雍容,精致,又帶著幾分沉澱的韻味跟難掩的時代頹氣。

若是太久遠,難掩死氣。

萬年了,謝庭詠雪是第一次來,但這里的每一處都跟萬年前一模一樣。

一條街,一些道,一些樹,一些花。

她走在小道上,從那頭青竹綽綽影下入,中間下了小雨,自這頭花枝偏垂累花簇落香氣的口子出,她手頭已有一把顏色泛棕的油紙傘,過了小橋,她在橋上頓了頓,目光不輕不重瞟過對面橋頭坐立的一棟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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