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證︰屋漏更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各位看官道來者何人,竟是內閣首輔徐炳永。
他豈會因自個老妻幾句求情便軟了心腸,只因未曾料這沈夫人的勇氣,敢尋上他的府邸來,頗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勢,更況軟硬兼施是他最擅手段,令沈澤棠與其妻會面未嘗不好,且這女子還將秦硯昭迷得神魂顛倒。
諸思累積易惹人陡升好奇,他亦不例外。
收步背手頓住,圍簇獄吏舉高五六盞紅籠,領路錦衣衛連忙屈膝見禮,田姜攙扶翠梅跪下。
「怎有婦人在昭獄走動?」指揮使喝問。
錦衣衛拱手稟答︰「是來探望沈閣老的家眷,這就回了。」
「原來是長卿新娶的夫人。」徐炳永拈髯笑了笑,目露精光,語味深長。
指揮使領悟其意,奪過側旁獄吏手中紅籠,湊近翠梅身前,明晃晃直照她顏面。
徐炳永觀此錦衣婦肩胛顫動,垂首深埋,只窺得滿頭珠翠,微蹙眉道︰「沈夫人不必拘禮。」
指揮使附和︰「夫人請抬頭說話。」
翠梅怯生生仰起頸來,幾盞紅籠瞬時映亮她的臉龐。
徐炳永覷眼打量,忽而笑嘆︰「夫人之姿應了一句老話。」
指揮使奴顏婢膝︰「請徐閣老賜教!」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過爾爾矣!」徐炳永再提不起興趣,背手輒身繼續朝前,圍簇人等低低嗤笑,那片紅籠黃火浮光掠影過,四圍又恢復原先的靜寂與黯淡。
田姜扶翠梅站起,心中羞憤難抵,堂堂秩品二品大員夫人,竟被這般肆意踐踏,其之言行簡直無恥至極。
出了昭獄,陽光好生刺目,連幾株柳梢枝頭都起一豆綠芽,不知誰打起一只黃鶯兒,唧啾脆鳴一聲飛遠。
她二人不吭聲兒,各揣心思、失魂落魄地走著。
忽听得有人在與領路的錦衣衛打招呼,田姜這才抬首,不知何時迎面過來十幾錦衣衛,其中一人猶顯眼,做千戶裝扮、著青綠錦繡服,相貌清雋,只是劍眉厲眸有些可怖,唇角勾起笑容亦顯清冷。
田姜暗自納罕,此人不是「鷹天盟」的刺客清風麼?怎搖身一變成了北鎮撫司錦衣衛千戶?!
管他呢!此時的這些錦衣衛在她眼里皆是豺狼虎豹、歹毒殘暴的虐吏,恨不得將之抽筋扒骨以泄憤懣。
「這婦人是哪個罪臣家眷?」有人笑著問。
「沈閣老的夫人。」
「沈閣老啊」
田姜便覺清風的目光灼灼而來,不由握緊翠梅的胳臂,聲若蚊蠅道︰「快走。」
那些錦衣衛雖竊竊私語,倒也不做為難,紛紛讓開中間道。
眼見便與清風擦肩而過,哪想這廝不露聲色地伸腿一絆,田姜猝不及防朝前跌去,頓時花容失色但听翠梅驚呼未止,她的腰肢已被只大手穩穩攬住,左手兒也被緊攥。
待得站直身子,他二話不說放開且後退兩步,翠梅慌張地來扶她,田姜低道無事,頭也不回地往府門而去。
還能听得有人戲謔聲︰「曹千戶出京數日才歸,怎看母豬都賽貂蟬了?教坊司小紅桃昨還問你何時歸哩」
清風的嗓音淡淡地︰「瞎了你的狗眼。」
田姜心突突地跳,方才腳步趔趄時,看清了他革帶懸掛的腰牌,原來他的真名兒喚曹瑛
車夫揚起鞭子一甩, 轆吱噶吱噶轉動,田姜與翠梅面面相覷,長吁口氣,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你今日辛苦」田姜欲要安慰她,卻覺馬車一頓,正不知所以,听得沈容稟報︰「大理寺卿楊大人有幾句話要同夫人說。」
田姜想了想道︰「見過二爺我已是心力交瘁,不能以禮相待楊大人,若他不介意,就隔簾說罷,我洗耳恭听。」
稍過片刻後,即听得楊衍略含嘲笑的聲兒︰「馮舜鈺聰敏機靈勁兒還是未變啊!令本官也不由對你刮目相看。」
田姜湊近翠梅耳邊嘀咕,翠梅點頭道︰「甚麼馮舜鈺,大人怕是將人認錯,若再無旁的話兒,還是請回罷。」
楊衍不以為忤︰「你不想救沈閣老出來麼?要曉得入昭獄一日抵世間一年,可是個生死不由人的去處。」
翠梅依言回話︰「錦衣衛,掌侍衛、緝捕、刑獄之事,受皇帝親命,刑部、督察院及大理寺無權干涉,連楊大人都束手無策,我個婦道人家又能有甚麼法子。」
楊衍輕笑起來︰「誰說吾沒法子,你應知我能耐,不過」他稍頓道︰「需得馮舜鈺盡快回大理寺,寺正之職還空候著,你自己好生思量,不過需得快些,沈閣老的命可是等不起。」
他見簾內無聲出,索性又緩緩添一句︰「一命換一命,說來也是值得的。」
依舊一陣緘默
沈容過來拱手作揖告辭,楊衍頜首朝後退至垂楊柳下,看著那馬車搖搖晃晃前行,直至影兒模糊了,才冷笑一聲。
田姜思緒如麻、腦中一團亂。
毋須楊衍多廢話,也深知沈二爺此時處境堪憂。
徐炳永能這般蔑簿她,定是對二爺起了殺意、要置他于死地。
重回大理寺或許還能有線生機
「一命換一命!」田姜哆嗦著手撫上鼓肚兒,牙關咬得咯吱作響,楊衍亦是狼子之心,逼她舍去這月復中孩子呢。
忽而袖籠里掉出一根油金簪子來,是方才清風(曹瑛)悄塞給她的,不由拿在手里打量,上面雕刻兩溜字兒︰「清風桃渡黃昏,明月畫船人歸。」
略思忖即悟其意!
秦硯昭知田姜要去探望沈澤棠,他豈會錯過此般機會,無奈公務纏身,好不容易乘轎緊趕慢趕至北鎮撫司門前,听得守門衛稟回道︰「才走不遠。」
順其所指望去,果還能見一輛深藍青篷馬車的影子。
不多話,只催促轎夫健步如飛朝那追去,眼見那馬車忽然停下,秦硯昭撩起轎簾有些心喜,以為是田姜察其跟來,要與他說話
笑意倏的凝在眸瞳里,大理寺卿楊衍不知從哪里冒出,隔著簾櫳嘀咕著甚麼,再退後幾步,看著馬車重又前行。
「老爺還追麼?」轎夫來問。
秦硯昭默了稍頃,終是語氣頹喪道︰「不必追了!回府去罷。」
這正是︰
魑魅魍魎齊相擁,都是豺狼隊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