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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親請王翦

「啟稟大王,大梁宮來報,無憂公主有孕了。」

聞言,趙政和梁兒皆是一震。

梁兒默默將頭低下,雙手不自覺的擰緊了袖口。

在這一瞬,趙政與無憂相擁歡好的那一幕竟又浮現在了她的腦中。

即便已經知道那並不是趙政的錯,可她仍是忍不住心中的萬般苦楚。

趙政亦是面色驟冷,雙手成拳。

他聲音不大,卻寒似冰封︰

「退下!」

內侍覺出氣氛不對,立即斂頭躬身,速速退出了殿外。

殿中再次僅剩趙政與梁兒二人。

趙政將身轉向梁兒,左手覆上她已擰做一團的小手,右手輕柔的撫上她蒼白微顫的面頰。

忽的,梁兒的眼中有淚溢出,趙政忙用指尖將它們輕輕擦去。

他小心的捧起梁兒的臉,眼見著那雙動人的杏眸之中寫滿了委屈。

趙政的心狠狠揪著,顫聲道︰

「對不起……」

對于姬無憂之事,他除了「對不起」,已再說不出其他……

梁兒的鼻尖一酸,淚,滾滾而下。

趙政傾身上前吻上她沾濕的睫毛。

「對不起……」

伴隨著又一聲道歉,趙政在梁兒的面上自上而下一路輕吻,終是停在了那嬌女敕的唇上……

片刻,他合了眼,將梁兒緊緊收在懷里。

他暗自許諾,往後一定要對梁兒更加寵溺,以彌補此次他帶給她的心傷……

十日後,昭陽殿。

案前,趙政雙手持著一卷書信,面色不甚好看。

「政?」

梁兒剛端了涼糕進來,忙關切的問︰

「是何事?」

趙政咬牙。

「王翦又借口身體不適,回絕了寡人。」

梁兒輕聲一嘆。

趙政欲讓王翦重披戰甲,掛帥伐楚,可王翦心中始終不忿,算上這一次,他已是接連四次在書信上拒絕趙政了。

梁兒將涼糕放在案上,跪坐于趙政身邊柔聲道︰

「這般看來,若要盡快請回王翦,唯有勞煩你親自去一趟頻陽了。」

當初趙政棄用王翦而選了李信為將,王翦一氣之下跑回了老家頻陽,此後便再沒回到咸陽來。

而依史書記載,趙政這一趟頻陽之行亦是不可或缺的。

趙政垂眸,無奈笑嘆︰

「呵,也只能如此了。這個王翦真該慶幸我比昭襄王的忍耐力好些,否則以他這般刁難,恐怕早已同那白起一般下場了。」

當初長平之戰,白起坑殺了趙國四十萬兵,趙國主力盡毀。

昭襄王便令白起趁勝追擊,直取邯鄲。

白起覺得長平一戰秦雖大勝,卻也耗得全軍疲憊,不宜再大動干戈,便執意不戰。

昭襄王派人勸了他數次,他就是硬著脾氣不肯妥協,終于觸及了昭襄王的底線。

昭襄王最後一次派人去找白起,送去的不再是書信,也不是王令,而是一把用于自刎的長劍。

其實此事之中,昭襄王並非昏君,而白起早年便已屢立奇功,亦非恃寵而驕之將。

怪只怪,那二人全都能力蓋天又固執己見,白起也太過信賴自己與昭襄王之間的君臣之誼。

殊不知,所謂君臣之誼,建立的前提就是「一君一臣」,一上一下,並非平等。

臣必須要依君之令行事,否則將被視為「反」。

昭襄王身為君王,派遣一員將領出兵攻戰,本應只是一聲令下便可解決,可他卻能做到耐著性子與白起溝通多次,這已盡了君臣之誼。

而後來的那柄長劍,就只能說是白起未盡好他的為臣之責,屢屢抗命,罪有應得。

只可惜,一代戰神,就這般因為自己的執拗而死在了自家君王的劍下……

思及此處,梁兒斂頭淡笑。

王翦,你的確應當偷笑,若無趙政這般開明的君主,而秦此時也已無退路,怕是你真的會命不久矣,又怎會成就你那千古傳誦的赫赫戰功?

戰機不宜延誤,第二日,趙政便親自與梁兒乘快車奔至頻陽。

頻陽,王氏祖宅。

秦王親臨,王翦自是帶著王氏上下跪拜相迎。

梁兒的視線一直未從王翦身上移開。

這個老將軍始終稱病不肯出戰,故而此番趙政親臨,他總該要先裝出個生病的樣子來,免得氣氛太過尷尬。

只見他一瘸一拐,身形搖晃,無論是跪下還是起身,動作都極是緩慢,倒還真像個重病在身的老年人。

梁兒不免暗自失笑,都知道王翦領兵如神,想不到他裝病竟也是一流的。

一番禮節過後,眾人被遣退。

廳堂之內,僅剩下趙政、王翦、梁兒,還有一個負責記錄秦王言行的史官。

趙政不想再耽擱時間,面上微訕,直言道︰

「寡人此來是專程為將軍致歉的。」

王翦霎時老臉一白,擺出一副驚恐之相。

「大王何出此言?老臣可擔當不起啊!」

趙政豈會不知王翦是裝的,可他卻並未介意,依舊一臉愧色,微斂了頭道︰

「彼時寡人沒有采用將軍的計策,輕信了李信,致使秦軍在楚境受辱。寡人現已知錯,懇請將軍返回咸陽,再度統我大軍,揚我國威。」

趙政身為秦王,已屈尊降貴親自登門致歉,將姿態放低到了這般,可王翦仍是顫巍巍的躬身一揖,推辭道︰

「大王言重了。大秦武將眾多,能人輩出,又豈會非我一人不行?老臣已近耄耋之年,病弱體衰、昏聵無用,伐楚一事,大王還是另擇良將吧。」

而趙政毫無放棄之心,他滿月復誠意,繼續求道︰

「當初楚國大敗我秦軍,而今楚軍更是在尋求時機西進以攻我秦國,那昌平君與項燕的實力將軍也是清楚的。雖說染病在身,但將軍就當真忍心棄寡人于不顧,棄大秦于不顧嗎?」

「老臣……」

王翦張口還要推托,卻被趙政出言打斷,而這一句,也恰恰戳到了王翦的心思。

「好了,寡人知道將軍心中仍有不平。只要將軍肯出征,有何要求,只管提出來便是。」

王翦前後做了這麼多戲,等的正是這一句。

他垂下眸子頓了片刻,再抬眼時,眼中已褪去病色,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他凝眸望向趙政,正色道︰

「如若大王一定非老臣不可,那便必須允老臣足足六十萬兵,只能多、不可少。」

趙政絲毫未有遲疑,頷首應道︰

「都依將軍便是。」

此言一出,王翦立即雙眸熠熠,雙手抱拳,單膝跪地,動作十分利落,哪還有之前的半分病態,而他口中一語更是中氣十足︰

「老臣定當一舉攻下壽春,不辱大王所望!」

幾人步出廳堂之時,趙政余光瞥見梁兒在看向別處,不禁問道︰

「梁兒,何事?」

梁兒欠身一禮。

「回大王,方才見到門後似是躲了一個小男孩,長得很是機靈可愛,可現在卻又不見了。」

聞言,趙政轉眸看向王翦。

王翦面上略顯尷尬,斂頭道︰

「大王,許是老臣那頑皮的孫兒……」

趙政挑眉,興趣大增。

「哦?王賁的兒子?」

「正是。」

听王翦如此一說,趙政唇角勾起,眼中華彩盡顯。

「老將軍領兵出神入化,兒子王賁亦是難得的將才,如今這孫子又將是何等面貌,寡人倒是有些好奇了。」

王翦會了趙政的意,轉頭對著守門的下人吩咐道︰

「去將王離叫來。」

听及這個名字,梁兒心中不免一動。

那孩子是王離?……

的確,王離也身負為將之能,在未來更會如其祖父和父親一樣,登上秦國武將的至高之位,只不過……

梁兒暗自一計長嘆。

這個少年,生不逢時……

「王離拜見大王。」

不多時,一個膚色健康、雙眸水亮的孩子已跪在了趙政的面前。

趙政見他生得與王翦和王賁都多有相似,心里不覺得就對他生出了諸多好感。

「你多大了?」

「回大王,十歲。」

王離小小的身軀跪得筆直,態度亦是畢恭畢敬。

梁兒禁不住暗嘆,看來這又是一個早熟早慧的孩子。

趙政面上平淡,隨口一問︰

「方才你為何躲在門後?」

「王離想親眼看看大秦之王是何模樣。」

這句答話引起了趙政的興趣,他俊眉微挑,追問道︰

「那你覺得寡人如何?」

「大王方才與祖父所言僅寥寥幾句,表面看似節節退讓,實則卻是步步為營,祖父根本無從回絕。大王如此善謀,天下必在大王掌中……」

「王離!」

王翦大驚,立即低吼訓斥。

這些話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怎能挑明了在大王面前說出?這豈不等于在說大王狡詐?

趙政抬袖,示意王翦不必緊張。

他直視王離,又問道︰

「無妨。王離,那對于你祖父方才的言行,你又如何看?」

王離看了一眼王翦,復而望向趙政,神色自若,張口直言︰

「祖父分明精神奕奕,卻要裝病不戰……」

「王離你……!」

王翦被王離氣得險些嘔出一口老血,暗罵這孫子定非親生的,平日頑劣也就算了,如今這等關頭竟還跑來在大王面前拆他的台……

誰知趙政卻微勾了唇角,略顯笑意。

「將軍且讓他說下去,這個孩子有些見解。」

王離原本被王翦的大喝嚇了一跳,現下听到趙政如此說,他便重新斂了心神,繼續道︰

「祖父裝病不戰,並非是為了端起架子听大王一句歉言。祖父他心系秦國,才會寧可冒著觸怒大王的危險也要逼大王心甘情願拿出那六十萬兵,他為的,是秦國必勝,大王必勝。」

王翦怔怔的看向自己的小孫兒。

他原本已經做了老臉丟盡、性命不保的準備,卻不想這小子話鋒一轉,竟又突然為他扳回了不止十步。

就連梁兒也是萬分驚嘆,王離年僅十歲,就能說出如此這般話來,也當真不愧為未來趙政身邊的一員愛將。

趙政面上笑意更濃,對王翦道︰

「將軍,你的孫兒才智膽識過人,又這般懂你,你當欣慰才是。」

王翦回神施禮。

「大王說的是。」

斂頭間,年邁的他眉心舒展,唇角輕牽。

王氏,後繼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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