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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真的非常缺水。

整個朱家巷只有一處水井在巷子的入口處。

趙政母子的住處竟是離那井最遠的。可見他們母子身為秦國人質,在趙國是多麼不受歡迎。

尤其是長平和邯鄲之戰後,他們能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了。

估計遠在秦國那深謀遠慮的老狐狸呂不韋也是一直在暗里疏通關系保他們母子平安吧。只是秦趙結怨太深,保平安已是難于登天,更別說提高生活水平了。

不過即使如此,現在他們母子的境地也的確是太過說不過去了些。

梁兒覺得,怎麼也應該再比現在好一點點才對吧。

真不知道呂不韋是怎麼想的,又做了些什麼。

那個老家伙可是歷史上出了名的機關算盡,確實不是她一個從沒有爾虞我詐過的現代人能輕松理解的。

眼下,水井遠還不是最讓梁兒頭疼的,最頭疼的是打水時經常會遇到各國質子,各國婢子小廝,各路趙人,各種路人甲乙丙丁……

秦國越是在七國戰場上打遍天下無敵手,這些人就越視趙政母子為眼中釘肉中刺。

梁兒這個伺候趙政母子的婢子自然也成了眾矢之的,只要出門便會被人追著打。

難怪趙政說他們之前的婢子都跑了,普通人任誰也受不了這種情況啊。

幸而,梁兒並不是普通人,她知道趙政的未來。

跟隨趙政,于別人而言是拼了命都要甩開的倒霉事,于梁兒而言,卻是千般萬般的幸運,只是這幸運來的不是那麼完美罷了。

于是她決定,無論再苦再難,她都會忍耐。

她一定要親眼看看秦始皇輝煌的一生,也不枉上天眷顧讓她重生一回了。

此刻正挑著兩個水桶,累得氣喘吁吁,還要忍受路人朝她各種白眼兒的梁兒,竟然又被不知從哪里投來的一個生雞蛋打中腦門兒。

可她只是微頓了一下腳步,任由那滑膩膩的蛋液自額頭流下,粘得眼楮都難睜開,她依然沒有怨天尤人也毫無畏懼,繼續快步向回走著。

身後,那些路人的譏笑聲不絕于耳,卻也隨著她的前行慢慢消失了。

回到院子,梁兒迅速放下扁擔,到廚房抓了塊抹布將臉上的蛋液擦掉。

他女乃女乃的,這一路粘得她實在太難受了。

「你還挺能忍的。」

門口響起趙政的聲音。

他以前的婢子遇到這樣的情況,都會哭著回來的,而這個女人不但沒哭,反而一點委屈之色也無,實在與他人不同。

「欺負人只能說明那些人沒有什麼大能耐。像這種小人物,他們扔他們的雞蛋,奴婢不理便是。」

這些天梁兒已經自稱奴婢稱得很是順口了。

畢竟在這個時代,人無論貴賤,禮數和孝道都是最重要的。

稱自己奴婢,雖然心里不太舒服,但是這奴婢的活兒都干了,還怕稱呼難听嗎?

「呵,扔雞蛋是沒能耐,難不成要等那些人殺了你,你才覺得他們有能耐?」

趙政听到梁兒的說辭,頓覺起了興致,以前可從沒听人說過此類的話。

只是她一個小小的婢子,竟有這麼大的口氣,總是讓他有種莫名的想戲弄她的心思。

「自然不是。公子還小,等長大了,就會明白奴婢今日的話中之意了。」

梁兒知道趙政有故意找茬的意思,也同樣噎了一句回給他。

臭小孩,人還這麼小就這麼毒舌,她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還能總是被他壓著?

趙政听她這麼一說,心里不舒爽到極致,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說他小。

自他懂事起,他就嫌棄自己是個孩子,無法保護母親,也無法保護自己。若他是個大人,便可以打贏更多人,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人欺負他們母子了。

「哼!我小?也不知道幾天前是誰昏倒在地上,被我扛回來的,一個女子,竟然那麼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吃了別人家的豬食!」

扛?他一個七歲的小孩怎麼扛得起她?

那日初在趙政家中醒來,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趙姬換過,說是衣服實在太髒了,也實在破得無法再補,便已經扔掉了。加上她後來發現自己身上有多處擦傷,想也知道定是被趙政拖著回來的。

豬?這小孩竟然還罵她是豬?暗著說不過她,就直接明著罵她了?

這下好了,身為身份卑微的小婢子,又怎能罵回去?人家可不只是主子,還是秦始皇啊!

梁兒氣結,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這卑賤的身份在這里是多麼的不方便。

「奴婢真是命苦,在外面受人欺負,回來還要被公子數落。」

這句話可真是大實話,命苦,真是太命苦了。為了能目睹秦始皇的人生,她真不知還要吞多少苦水。

梁兒一邊這樣唏噓著,一邊用力擦著粘在頭發上的蛋液。

臉上的好擦,可頭發上的就難弄掉了。

挑兩桶水那麼費勁,簡直要拼盡半條命去,又要做飯又要給趙政母子洗漱,她這婢子是能不用水,就不用的。

趙政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過了,突然調轉話題道︰

「別擦了,蛋液擦不干淨的。若是讓娘親看到你如此髒的樣子,定要連飯都吃不下去的。跟我來,我帶你去個水多的地方洗洗。」

毒舌,還是毒舌。

梁兒真不明白這孩子怎麼說話這麼噎人。

其實她能感覺得到,他並不是壞心腸的。反而時常都是好心,卻一張口就沒有好話。

趙政帶著梁兒繞過院子上了後山。

這山名為邯山,山不大也不高,卻是大有來頭。

听趙政說,就連邯鄲城的城名都是取自此山。

「邯鄲」里的「單」字,是盡的意思。邯山的盡頭,即為邯單。又因為作為城廓,城名需從邑,所以「單」字加了「邑」偏旁,遂才有了邯鄲二字。

只可惜經歷了數百年,此山如今已是荒山,人跡罕至,連鳥獸也不多了。

山路極是陡峭難走,樹也長得繁亂,礙得人很難看得清前路。

然而趙政卻走的很是熟練,哪里的石頭是松動的,不能踩,哪里的石頭是結實的,可以踩;哪里的樹枝會踫到頭,哪里的樹根會絆到腳,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梁兒緊跟著趙政,沿著他走過的地方,終于以讓趙政嫌棄的龜速走到了山頂。

山頂是一大片密林,密到林中幾乎透不進光來。

趙政一言不發便鑽了進去。

梁兒心生詭異,卻不想讓趙政說她膽小無用,就也跟著鑽了進去。

又是一陣左拐右拐,左繞右繞。

忽然眼前光芒大勝。

之前一直不見天日,突遇強光,竟刺到她睜不開眼來。

適應片刻後,梁兒終于看清眼前景象。

密林盡頭竟有一湖。

湖水清澈見底,只見湖底一塊塊形態圓潤柔美的石頭,卻不見一條魚兒游動,真真是應了那句「水清則無魚」。

正午的陽光照在如此清靜的湖面上,反出耀眼的七色光芒,仙境一般,讓梁兒不自覺失了神。

趙政看著呆楞在原地的梁兒,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

「這里是專屬于本公子的地方,可是連娘親也沒來過的。別再說本公子不善待下人。」

「公子是如何發現這里的?」

梁兒沒听進趙政的話,仍痴痴然的問。

趙政見梁兒沒領情,有些不耐煩,蹙眉道︰

「怎麼這般嗦,快,下去洗洗。」

梁兒在湖邊緩緩蹲下,低頭看見湖中自己的倒影,確實是狼狽到極致了。

她臉上被之前的抹布擦的這黑一塊那黑一塊,頭發還一綹一綹的粘著,衣服上雖然相對干淨些,可又滿是補丁。

此時說她是個婢子估計都沒人信了,若說是叫花子倒是更貼切些。

不過想起鏡中自己癌癥晚期時干枯的臉,如今這副樣子竟算是好的。

「你若再不下去,本公子便要踢你下去了。」

身後的趙政厲色道。

這女人髒成這幅樣子,實在讓他忍無可忍。

梁兒這才反應過來,他說要踢她下去?這意思是要讓她在這湖中洗澡?而不是單單洗個臉?

我的天!要這麼髒的她在這麼仙境一般的湖里洗澡?會不會太暴殄天物了?

「公子的意思可是讓奴婢在此沐浴?」

趙政白了她一眼。

「那是自然。」

梁兒听到趙政肯定得不能再肯定的回答,竟張著嘴巴半天沒合上。

見她一副蠢相,趙政更是不耐煩起來。

「速速洗完回去干活,我去那邊等你。」

說罷,抬手指了指不遠處一棵粗壯的大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說到洗澡,她在現代的時候因為病入膏肓已經好久沒洗過澡了。

來到這個時代後她的身份是一低再低,她那主人母子在朱家巷又如刀俎魚肉,她每次沖出去挑水都跟穿越火線一樣九死一生的,還听說古代平常的窮苦人家都是一年才洗一次澡,這讓她怎麼還敢奢望能洗上澡啊。

梁兒看向腳下美絕人寰的碧色湖水,心神無比蕩漾。心想趙政這次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好到足以抵消他這些天的毒舌。

滿是補丁的灰色衣裙散落在晶瑩剔透的湖邊。

湖中,梁兒正舒服快活的洗著澡。

即使沒有浴液,也沒有洗發水,只是用清水拍在身上,她便已經很滿足了。

無意間,梁兒看見了自己手臂上的皮膚,竟讓她愣了許久。

那手臂白皙女敕滑,輕輕按了一下,肌膚充滿彈性。

剎那間,幾滴淚劃過臉頰,落入湖中,濺起小小水花。

多久了?她一直不敢照鏡子,不敢看自己的身體。那副被癌癥折磨得蠟黃干枯的皮囊是身為女孩子的她最害怕見到的。

現在,她終于擺月兌了那副丑陋的樣子,恢復如初了,不,或許是更盛當初了。

梁兒洗完澡回到岸邊穿好衣裙,心中的欣喜和激動依然揮之不去。

她蹲在岸邊久久的凝望著湖中映出的白皙臉龐。

讓她更驚訝的是,那長相明明是自己的,卻看上去要年輕許多,說是只有十五六歲也不為過。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趙姬和那士兵都說她年紀小了。

她這是真真正正的重生了嗎?梁心頤已經死了,現在的她是梁兒了。

正失神間,忽听趙政喊道︰

「還沒洗好嗎?」

「公子,奴婢洗好了。」

梁兒回道。

可她的雙腳卻還是不肯離開湖邊,總想再多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

不一會,趙政的聲音已經在身側了。

「洗完了還磨蹭什麼呢?」

蹲在地上的梁兒听到趙政的話,恍然回神,本能的抬頭轉向他的方向,迎上他的眼。

年幼的男童和年少的女孩意外的四目相對了……

有人說,一眼萬年。

就是那一眼,便改變了趙政的所有,亦是秦始皇帝一生珍藏在心底最寶貴的回憶。

此刻仰面望著他的少女不再是之前髒污到看不清容貌的流民,他終于清楚的看到她的臉……

她相貌不如娘親美麗,卻不知為何生生吸住了他的心神,讓他的世界好似靜止了一般。

少女如墨的長發柔順的散落在肩上,那雙目似有淚光涌動,黑黑的瞳仁如珍珠般璀璨,小巧的鼻、精致的唇,無一不是恰到好處。

她的皮膚白皙至極,以至于在湖光的反射下竟似是幾乎透明一般。

世間怎會有如此動人的女子?讓他年幼的心竟也漏跳了兩拍。

趙政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要模模她的臉,那觸感一定是極柔極軟的,可手到空中又忽然停住,因為女孩開口說話了。

「公子,奴婢的臉沒洗淨嗎?」

趙政迅速收回了手,輕咳了一聲,

「咳,無事,走吧,出來太久,母親會擔心的。」

下山後回到院子,趙政竟一句話也沒再跟梁兒說。

入夜,趙政輾轉難眠,反復回想湖邊的一幕。心嘆那樣的梁兒,若能穿上白色的衣裙,定是最好看的。

第二天清晨,趙政拋了一堆白花花的東西在梁兒床上,梁兒拿起來一看,竟是兩套白色的粗麻布衣裙。

「從今天起,你穿這個。兩套用于換洗。」

竟是命令的口氣。

「白色的?很容易髒呀。」

做婢子每天要干很多髒活,這里又這麼缺水,衣服基本都要一個月洗一次,穿白色的裙子實在不明智。

「若是怕髒,你當心些便是了。」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人了。

梁兒無語,這小孩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干活兒的又不是他,他哪曉得,那可是憑她如何小心,也一定還是會髒的呀。

可是想起趙政方才強硬的態度,梁兒最終還是硬著頭皮穿上了。

只是沒想到那個得寸進尺的小主人,竟然從此不準她再換其他顏色的衣裙,並且只要衣裙髒了一點點,便讓她立刻洗干淨。

更奇怪的是,趙政還每隔五天就趕著她去山里洗澡。

雖然身為一個曾經的現代人,梁兒是十分希望每天都能洗澡的。可是在這里,因為缺水,趙姬也要一個月才洗一次澡。她一個婢子,卻洗澡洗得比主人都頻,這讓她無比心虛。

然而,趙姬這個女人遲鈍得有些離譜,梁兒經常洗澡和換衣服,這些她竟全然不知,只知道兒子經常出去玩,有個婢子貼身照顧著也好。

至于梁兒的白色衣裙,是趙政從趙姬那要來的兩套,趙姬竟也沒多問,便真的給梁兒穿了。

只能說,趙政和趙姬這對母子都是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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