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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萬壑听松

夏日炎炎,鳥語蟬鳴,林伊人閉門自省的第十日,聶陵孤終于返回了筱安。祁境早已在聶陵孤落腳處恭候多時,不待聶陵孤放下行囊,便將他請入了王府。

一連兩日,林伊人皆與聶陵孤在洛梔閣內密談,未曾露面。祁境不清楚他二人談了些什麼,但听聞婢女午間送入洛梔閣的膳食,有一份被原封不動地端了出來,頓時有些擔心。

祁境自幼陪伴林伊人左右,知道林伊人一向淡定從容,波瀾不驚,雖說平日里胃口常常不好,但類似眼下水米不進的情形,只在晉和十五年瑜王∣林以然暴亡時出現過。

彼時,yin雨霏霏,雲迷霧鎖,那清瘦俊俏的垂髫幼童獨自立于廊檐一角,死死盯著低沉陰暗的天空,猶如一只被世間遺棄的小獸,哀毀骨立,遍體鱗傷。

一日,一夜,小小身影終于隨風而靡,不支倒地,待再次睜開星眸,便徹底闔起了心底那扇門,只留下一抹清淡如煙的淺笑,和一個悲愴寂寥、堅忍孤絕的背影。

就在祁境忐忑不安之際,洛梔閣的門突然打開。一個布衣青衫,淡泊風雅,神采飄逸的中年人,從洛梔閣內悠然而出,「王爺需知,這世間絕無包治百病的靈藥,若遇膏肓之疾,即便醫聖惠迦在世,依然神仙難救。」

「多謝聶先生指教。」林伊人邁出洛梔閣,面容略顯憔悴。

「聶神醫,」祁境朝聶陵孤微微抱拳,蹙眉道,「不知你可能治愈王爺不思飲食之癥?」

林伊人見祁境語氣中有怨怪之意,知道他不滿聶陵孤未勸自己午膳,趕緊道,「聶先生不必听他妄言,本王不過略有倦怠,哪里有什麼病癥。」

「是聶某大意了。」聶陵孤豁然一笑,對林伊人道,「王爺濟世救人固然值得稱頌,然而憂思過度,則會導致氣機郁結,勞傷心脾,長此以往絕非好事。」說罷,對祁境道,「今後早間可給王爺食用生姜紅棗薏米粥,過些日子王爺的胃口便會好些。」

祁境躬身道,「多謝聶神醫。」

「至于夕泠宮少宮主申允的病癥……」聶陵孤思忖片刻,「表象仿佛急痛攻心之狀,實則經脈受損嚴重,聶某雖已盡全力,但僅可令他較之前略微舒坦些,卻著實無法根治。」

「此事我一直有些不解,」林伊人沿著長長的回廊,與聶陵孤並肩而行,「夕泠宮藥毒之學名滿天下,為何卻要四處尋覓醫者救治申允?」

聶陵孤笑道,「世間既無包治百病的靈藥,亦無包治百病的良醫,夕泠宮若不是當年與你師父有些恩怨,只第一個要找的便是殷先生了。」

「此事多半是不成的,」林伊人道,「師父一貫心高氣傲,唯獨在貊四煞手下負過傷,又怎會出手去救申允?」

「殷先生即便有心相救,只怕也無所適從。」聶陵孤道,「申允經脈受損與其冒進練功有關,若非急于求成,大約不會受此重傷。倘若要治愈此癥,需得舍棄一身功力,于申允而言,又怎會甘願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

林伊人微嘆,拂開回廊下垂掛的藤蔓,「听聞夕泠宮宮主僅有一子,申允眾望所歸,難免浮躁了些。」

「申允的模樣和資質倒是極好……」聶陵孤蹙眉道,「只是,那申幽桐待申允卻極為嚴厲,仿佛絲毫不擔心他經脈迸裂而亡,反倒對我能夠緩解他急痛攻心之癥已極為滿意,對此我總覺有些怪異。」

林伊人道,「歷來承繼世家香火之人,大多只是表面風光罷了。」

聶陵孤知道林伊人由人及己,感同身受,便笑道,「王爺之苦,聶某不知,但聶某之苦,還要請王爺相助。」

「听說了。」林伊人道,「阮北使本是極有見地之人,若非親眼見你從青lou中出來,怎會有此誤會?她既氣惱你,便是在意你,聶先生也不必太過憂心,我總會派人找著那始作俑者,讓阮北使消氣就是。」

「如此便多謝王爺了。」聶陵孤朝林伊人一揖,「王爺留步,聶某就此告辭。」

林伊人微微頷首,「聶先生慢走。」

眼見祁境送聶陵孤轉過拱形石門,林伊人走下回廊,沿著青石小徑,踏入了隱弦院內。

隱弦院是一座精致小巧的庭院,因著僅有洵崢閣一幢樓閣,樓閣前又並無任何山石遮擋,僅沿著一彎潺潺碧流種了些蒼翠青竹,故而一眼看去倒顯得極為開闊。

碧瓦朱檐的洵崢閣內,集中陳列了箜篌、編鐘、簫、笛、瑟、琴、箏、塤、笙等各式樂器,每種樂器的來歷和淵源都很有些講究,是林以然在世時除了蘭息園最愛來的地方。

林伊人推開洵崢閣的大門,屏退了正在閣內灑掃的婢女,按照以往的習慣,走到一架古琴前坐了下來。

斑駁的陽光靜靜灑落在型制優美的古琴上,仿佛不曾記得歲月已悄然流逝多年,如同那個溫暖的午後。

「伊人,這是爹給你娘定制的蕉葉琴,音色很是美妙,你可要听爹彈奏一曲?」

「伊人,爹告訴你個秘密,就連你娘都不知道的秘密,在這琴月復中,爹親手刻了一個‘’字,你可伸進來模模看……」

「伊人,你皇祖父給你起了個好名字,爹也曾想過你的名字,爹很喜歡‘’這個字,若是叫林,也很好听對嗎?爹心中還想再給你添個弟弟,便給他用個‘沐’字,‘沐’二字既可寓為蒙受恩澤之意,亦有浸潤、滋潤之意,若你今後承繼了大統,定要記得,人受萬物滋養,同時亦須擁有滋養萬物之心,你既蒙受了上天恩澤,便要為百姓謀福祉,以滋養之心待之……」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然而,總有些東西,會隨著似水流年慢慢沉澱下來,歷歷在目,念念不忘。

林伊人看著古琴,靜默半晌,自懷中取出一方錦帕,拭了拭手,闔起雙眸,將手指緩緩探入琴月復之中。那‘’字線條流暢,入木三分,仿佛依然沾染著十三年前父親的溫度。林伊人指尖輕顫,沿著筆畫細細描摹,眸中漸漸泛起一片水澤。

少頃,洵崢閣內琴聲漸起,如秋潭水落,萬壑听松,孤寂幽沉,蒼茫蕭瑟,直至夜幕低垂,月華初上。

待林伊人從洵崢閣撩袍而出,早已靜候在樓閣之外的祁境便迎了上去。

「王爺,晚膳已在擷英閣備下。」

林伊人輕嗯一聲,對祁境道,「江諾可有消息?」

「還沒有。」祁境道,「不過蘇公子倒入城了,一個時辰前還送來拜帖,說是明日來訪。」

「這武痴來了多半又要鬧著與我比試。」林伊人無奈道,「你去給王府送兩盒杏仁佛手酥,順便把卓雲的落腳點告訴音音,總之,這幾日讓他不得空來府里就是了。」

「是。」祁境躬身退下。

林伊人閉門自省的第十五日,江諾終于風塵僕僕趕回了筱安。得知江諾抵達雲霧峰時,師父殷蒔廷恰巧返回扶游宮,林伊人頓時眸中一亮,急急打開江諾帶回的信函。沒有人知道那白如鴿翼的信箋上寫了什麼,只是當夜,月白風清,雲海蒼茫,王府內塤樂再起,絲絲縷縷,低沉淒切,如飛絮落花,春暮愁腸,煙花流瀉,悲戚而殞。

此後一月,王府大門緊閉,悄無聲息,仿佛與朝堂江湖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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