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宛若狂風驟雨，猛然來襲。
逼人的氣勢猛壓了過來，竹葉蕭蕭，聲若刀劍出鞘，風若殺人利刀。
「不同意便是不同意，您何必要嚇唬我一個小女子呢。」陌玉淺笑，手指慢條斯理的摩挲著衣袖，「既談不攏，那便告辭了，老太爺不必送了，小女子當不起。」
「做人留一線，年輕人，事情做的太過容易玩出火來。」蘇蕭雙眸微眯，語氣森冷，「即便老夫敢跪，你敢受嗎？」
「老人家好像搞錯順序了。」陌玉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您非我長輩，有何不敢受？端看你是否敢不敢，但可惜，如今喲改主意了。」
「什麼意思？」蘇蕭眼皮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們都一樣，都未問過我阿婆因何而亡。」陌玉聲音清幽，卻無埋怨，「您知道第一個問我阿婆因何而亡的人是誰嗎？」
「是顧霖。」
陌玉笑容清冽，「阿婆是被人毒死的。」
蘇蕭心中一震，手掌啪的一聲撐在了桌子上，「你說什麼！」
陌玉看著他驚慌悲痛的模樣，心中倏地涌現出了一股報復的快感。
「阿婆是被人下了毒，**而死的，她死的時候，一直看著京城的方向，你猜，她在看什麼啊？」
「自**？」火焰燃燒著皮肉，炙烤著骨髓，那樣的疼，單是想，便讓人不寒而栗。
「因為那是一種很惡毒得毒藥，若阿婆不**，毒素會隨著她傳播開，到時候，那塊地，將會雞犬不留。」陌玉聲音淡漠，她俯視著身體顫抖的人，突然生出讓對方去給阿婆陪葬的念頭。
「走吧。」顧霖握住了她的手，也止住了她的動作。
陌玉收回了眸光，最後看蘇蕭的那一眼，意味深長。
蘇蕭頹然的挎下了身體，目中的震驚與悲傷越來越濃。
「來人。」他的聲音嘶啞，拳頭緊握，「去查，都給我滾去查！」
蘇蕭嘶吼的聲音宛若發怒的野獸。
幾道人影領命退下，宛若幽靈般消失在了叢叢精致之中。
馬車里，顧霖憤怒又無奈的捏著陌玉的手，「你是不是想上天？」
陌玉眨眨眼，笑容清淺。
「你別這樣看我，我若是不攔著，你是不是準備動手了？你的毒大都見血封喉，比普通的不知道厲害多少倍，就算是他的手下反應快，也不一定有你的動作快，到時候真出了事情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針尖上涂的都是媚藥，能對他有什麼傷害？」陌玉漫不經心的道，「你不攔我，我也沒有那個膽子，只是想想，不犯法吧？」
「你少跟我玩兒這套。」
顧霖沒好氣的捏了捏她的臉，「就你這樣的，有了想法，一旦瞅準機會，你就肯定會付諸行動。蘇蕭還動不得，蘇家如今也不能沒有他，他若是從那個位置上退下來，蘇家就會陷入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這也是為什麼，蘇蕭十分惜命的原因，即便年老體弱，但他的影響畢竟還在，只要他還活著一日，蘇家便能一日屹立不倒，哪怕換代他亦無懼。」
「這便是元老啊。」陌玉感嘆道，「所以年紀這種東西，也不是全無用處的。」
「的確如此，但你卻沒有任何辦法。」顧霖警惕的看著她，「你別打什麼主意，晚節不保這種東西，只要將蘇蕭牽連了進來，那麼蘇峰跟蘇子瑜可都跑不了。」
「真難得，你竟然會擔心蘇子瑜？」陌玉挑起了眉梢，語帶戲謔。
「我為什麼不能擔心？拋開其余的不談，那的確是個人才，人才難得，一定站在咱們這邊的人才更是難得，我有什麼理由放過？難不成在你眼中，我是那等小心眼的人？」顧霖故作不滿的道。
「難道不是嗎？」
陌玉反問一句。
顧霖本來理直氣壯的搖頭，但一想到陌玉的性子，也就不敢輕易的松口了，所以什麼都沒有說，生硬而又故作自然的轉移了話題，「你為什麼要跟蘇蕭說那些？」
「他既對阿婆還有情分，我為什麼還要放過這個好機會呢？」陌玉的話也理所當然，讓人挑不出錯誤來。
「總之，蘇蕭動不得，你莫要沖動。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帶你來看他了。」
顧霖的確是後悔了，後悔的是他擔心陌玉會做出什麼傻事兒來，有的人會珍惜自己的生命超過一切，但眼前的這位，卻對一切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活了，便是活了，那是我的幸運；死了也就死了，那是我的命數。
無怨無悔。
往往這樣的人才是最難琢磨的，也是最難預測的，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我要去蘇子瑜那兒一趟，你回吧。」
陌玉突然開口，鳳眸明亮。
顧霖下意識的就要反對，但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下去，「我陪你一起去。」
「那個地方如今也不太平，會有人對你不利。」
在陌玉開口之前，顧霖用一個讓人不能拒絕的理由堵住了陌玉的嘴。
馬車轉了方向，朝著國子監行駛而去。
平常的時候，此處自然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進的，若是陌玉一人來，也有被攔住的可能，但顧霖卻沒有幾個敢說你不能進，就算是有那個膽量的人，顧霖也完全不會理會。
院內蕭條，以往有的景致都已經消失了，光禿禿的樹枝已然沒有了絲毫的美感，但落入人的眼中，卻還是有一種其余的韻味。
陌玉抬眸看著，冷風蕭瑟，吹起了她的發絲，吹起了大氅，露出了里面湖藍的群衫。
「小先生。」
蘇子瑜壓抑著心中復雜的情感，疏離之中卻又帶著一抹熟稔。
「子瑜，好久不見。」
陌玉轉身，巧笑嫣然。
「是啊，好久不見。」蘇子瑜灑然一笑，「听說你去了欽天監，如何了？」
「還行，同僚都很照顧。」陌玉點點頭，目光從他的身上掃過，「打算來年參加科舉嗎？」
「嗯，有這個打算。」蘇子瑜頷首，「我始終想通過科舉入仕。」
「有志氣。」陌玉贊了一聲。
「還沒有恭喜你，跟顧大人……喜結良緣。」
蘇子瑜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便又恢復了溫良儒雅，「他很好，也很強，你是個任性的人，他能無條件的包容。」
比之顧霖，他有太多太多的不如。
「不過……」
蘇子瑜咬了咬牙，他往前走了幾步，面色堅定，「如此說十分不合適，但我還是想要說，陌玉，若他對你不好，你只管來找我，哪怕拼了這條命，我也會為你討個公道！」
一直支稜著耳朵听這邊動靜的顧霖立刻變了臉色。
陌玉歪頭看著他，笑容越發的燦爛了，「他不會的，即便有那一天，子瑜你覺得我下手會比你更慢嗎？」
「你放心好了，我跟阿婆不一樣，我不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人，既然將一生許給了我，那這一生便只是我的，背叛的，只有死路一條。」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蘇子瑜拍了拍胸口，盡管覺得心中鈍痛，但他卻不得不擺出灑月兌的笑臉，「太祖母，實在是可惜。」
「你知道了？」陌玉蹙起了眉頭，略微有些訝異。
「有人給我寫過一封信，我三天前收到的。」蘇子瑜取出了信封，「里面詳細的介紹了當年的情況。」
陌玉將信封打開，快速的看著上面的內容，目光落在了拇指摁著的一個圖案上。
「這是……荼靡花？」
「嗯，有什麼特別嗎？」蘇子瑜問道，他也發現了這個圖樣，但卻沒有往心里去，「這樣的紙在外面也很多的。」
「不，這張紙，世間只有一份，我絕對不會認錯他畫的荼蘼，除非有人的模仿技術真的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陌玉眯起了雙眸，韶落塵，師尊，您究竟要做什麼？
「的確是我蘇家對不起太祖母，可是陌兒，人死燈滅，你如今執著這些也早就已經沒什麼用了，為何不早些讓人入土為安呢？」蘇子瑜溫聲勸道，「相信我，蘇家一定會給太祖母一個交代的。」
「你知道我今日見到了誰嗎？」陌玉抬眸反問。
蘇子瑜搖頭。
「若是阿婆入了蘇家，會被葬在哪里？」
「自然是祖墳了。」蘇子瑜毫不猶豫的回答。
「祖墳里面，如今埋著的是誰？」
蘇子瑜沉默，他當然知道，想來也是，當年，太祖母便負氣而走，如今又怎麼會同那個人共眠？
「蘇蕭也是如此回答的。」陌玉嘲弄的彎起了唇角。
蘇子瑜微怔，「你見了太祖父？」
「見了，很失望，我對你們蘇家都很失望。」陌玉搖頭，她邁開了步子，「此來，是想跟你說，阿婆的事情，我已有打算，子瑜，你日後便不要再管了，即便想要盡孝，也大可不必，阿婆生前常說，你若是能有出息，便是對她最好的報答。」
蘇子瑜听著她清冽的嗓音，手指慢慢攥緊，「可你如何知道，你做的就是太祖母想要的？」
「那你又如何知道，你們做的，便是她想要的呢？阿婆已經死了，我的意志，便是她的意志，想要阻止我，可以啊，你讓她活過來，我三跪九叩，從臨水亭門口，一路跪到蘇府，給你們蘇家賠罪，給你們謝罪！」
陌玉眼眶微紅，她半轉著身體，神色肅然，「可是蘇子瑜，這是不可能的，你也說了，人死燈滅，卻是如此，但未死的人，卻仍要將那條路走下去！」
「太祖母給你的遺言是讓你嫁給我，護住蘇家！」
蘇子瑜猛地轉身，「可是陌玉，你看看你現在在做什麼！」
「那是我的不孝，跟你們任何人都沒有關系！」陌玉無意間壓低的嗓音宛若風雨欲來，「我在做什麼？我有做什麼？我只覺得，我做的乃是你們蘇家萬眾期盼，蘇子瑜，你反駁不了我。」
「可我並非如此認為。」蘇子瑜辯解道。
陌玉的神色倏地平靜了下來，「你能說服誰？你能命令誰？」
蘇子瑜沉默，他什麼都不能做，京城不比幽州，不是他能隨便說話的地方。
「如果我沒有猜錯，給你信的應該是我的師尊，韶落塵，此事，你莫要插手了。」陌玉聲音轉柔，「咱們誰都說服不了對方，所以就只能按照自己想走的路走下去，願你此生順遂，無病無災。」
陌玉邁步而走，背對著蘇子瑜，一字一句，清晰的傳入他的耳中。
顧霖站直了身體，笑容溫和，他看著緩步走過來的人，伸手將人抱住，親昵的揉了揉她的頭，溫柔淺語，宛若金童玉女般讓人艷羨不已。
蘇子瑜瞳孔微縮，他卻覺得這一幕異常的刺眼，他不知道什麼地方錯了，因為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若我能在蘇家說話，是不是一切都能走向另一條路？」
蘇子瑜喃喃，他垂下了步子，轉身離開，灑月兌而決絕，沒有任何的猶豫。
三個人，背道而馳，一人形單影只，兩人成雙入對。
陌玉回眸看了一眼，「師尊盯上他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確信？」
「正如贗品跟真品的區別，我還不至于認錯師尊的花。」陌玉嘆道，「只是不知他到底要做什麼。」
「或許是想提拔一下蘇子瑜。那孩子對阿婆一直都心懷敬意，對方雖在他的人生中沒有佔據太多的分量，但作用卻也是不容忽視的，要說在蘇家，真正將阿婆當家人的，也就只有他了，旁人，不過就是看著風頭行事而已。」
陌玉踩著地上的落葉，睫毛輕輕眨動著，宛若振翅的蝴蝶。
「顧霖，怎麼這個時候來國子監了？難道不用盯著外面的考試嗎？」
一道聲音打破了兩人見的靜謐。
陌玉側眸看去，叢叢樹影之中，身形挺拔的男子緩步走出。
青色的發冠束著發絲，淡青色的流蘇垂于兩側，劍眉凌厲，眸光清明，雖相貌堂堂，但卻有涼薄之相。
「陛下指派的人十分好用，各司其職，若是時時刻刻都需要盯著，對于幾位前輩，豈非不敬？」
顧霖笑眯眯的緩聲道，「肅王怎有閑心來此閑逛？還是來找人的呢？」
陌玉恍然，肅王，大皇子趙世謙，最有可能被冊立為太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