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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春秋

六月初的日子,天氣已經炎熱地很了,張昭華每天早上起來就趁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的那一點陰涼余氣,只穿一件絲帛大衫,叫兩個小宮女搖繩,她就在院子里頭跳大繩。

她跳這個就是行家里手,幾個年紀小的宮女居然都跳不過她,張昭華還叫她們兩個手牽手往里跳,或者就是下餃子,一個一個進去跳,跳過這個不算晚,旁邊還有皮筋,這皮筋就是正兒八經的牛皮筋,牛筋做出來的繩子,她來到這里才發現這時候居然沒有跳皮筋這麼個娛樂項目,小時候在張廠,那是沒有條件,因為皮筋不是後世那樣塑料或者橡膠的,她家那時候只有粗麻繩,繃緊了根本跳不了,松一點又不成模樣,所以張昭華也就沒有再重拾這個上輩子一直都很喜歡的游戲了反而到北平有了牛筋,她就翻出花樣來跳,到現在不僅是她的世子所,整個王宮里頭,不輪活干的宮女們都愛跳這個,嬤嬤們剛開始還不待見她們提裙露腳,但是王妃饒有興致地跟張昭華跳了一圈之後,說是無妨,大家就沒什麼顧忌了。

「大舉」張昭華瞧湘官跳得好,就道︰「舉到腰上,讓她跟筋兒!」

跟筋兒湘官就做不好了,總是能跳不及時,果然湘官一腿擺起,像用腳腕將超過腰上的皮筋勾下來,就勾不住,哎呦哎呦叫了兩聲,移了位置,這就算敗了,看得張昭華忍俊不禁道︰「你們看看湘官,總是勾地怪模怪樣的,好似青蛙腿一樣!」

湘官就不服氣道︰「我小呢,腿也不長,等我再長兩歲,就勾的上了!」

張昭華就笑道︰「正跟你長不長歲數沒關系,你方才明明已經勾上了,只是不會下壓,讓皮筋滑了,是動作的問題。」

她說著就親自示範了一下勾筋,果然用腳面把皮筋踢起來勾上,然後微微借用了腳踝的力量,將皮筋踩下來,動作不過在須臾之間,就輕松挽了一個花兒出來,這幫小宮女就趁勢鼓噪起來,非要張昭華再跳幾個花樣,張昭華一時興起,干脆跳了幾個她們平常都沒怎麼看過的姿勢,比如說先將皮筋繞在腿上,隨即將繞在腿上的皮筋掏出來,這就先由左腳在右腳後踩住筋,右腳由里向外掏出來,張昭華繞了三次就掏了三次,伴隨著皮筋「咻咻」的聲音,贏得了眾人一片叫好聲。

越起興,張昭華就跳得越歡,結果在連續挑了五六個壓筋之後,就不能忽視小月復越來越沉重的下墜感了,她的小肚子像是抽了筋,這種疼痛的到來讓她有熟悉的感覺,因為這就像是小日子來臨那幾天的空痛,果然她再一次落地的時候,就發覺到了好像有黏膩的東西流出來,洇濕了褲頭。

張昭華還來不及喚含冬,就听到高煦低沉的聲音︰「嫂嫂當真是好興致!」

高煦應該是站在那里看了好長時間,見張昭華停了才走過來,張昭華一見他就急忙避走,因為她就穿了一件輕衫薄褲,風一吹能把她的衣袖揚起來到胳膊彎那里,這樣就很不像樣了,何況她頭也沒梳,只是綰了一個寶髻,這個寶髻還歪歪斜斜的,好像再跳一個下來這髻發就要披散開了一樣。

她這邊避走,沒想到才邁出去一步就被小月復強烈的痛感擊中了,就好像一串小火苗流竄了下去,讓她雙腿一下子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

「嫂嫂這是怎麼了?」高煦大驚之下去拉拽她,結果也被拉扯地一踉蹌,幸虧他因為練武,下盤極穩,沒被拉倒反而將張昭華拖住了,胳臂也架住了她軟綿綿的身軀。

張昭華一時間痛得汗流出來,銀牙緊咬,發話不得,院中的小宮女們都發覺不對,擁堵上來,被高煦叱著去叫醫正,他則一手從張昭華膝下繞過去,將人扶抱起來,放到了屋里的床上。

「快去取熱湯來,」高煦兩樣指揮人︰「打熱水來!」

這時候恰好有張昭華慣常喝的紅棗玫瑰汁子端過來,也是微微散著熱氣的,高煦就接過來給她喂了張昭華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得是什麼,只勉強張開嘴巴胡亂啜了幾口,就緊閉牙關不肯再喝了。

沒等一會兒劉醫正就趕來了,他恰好在往這邊走的道路上,听到世子妃有恙就急忙過來,接過他進來第一眼就看到張昭華嘴里淌出鮮紅色來,他不知這是紅棗汁,還以為是口中吐出的血,嚇得手上提的醫箱都差點磕在門檻上。

「快給看,這是怎麼了!」高煦捉住他的肩,一把拉他到床邊︰「是什麼急癥?」

劉觀一听急癥倒不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醫生的本能,反而定下心來,先看了張昭華的氣色,道一聲得罪,模了模張昭華的耳垂和腦後,隨後才執其手腕把了脈。一模之下立時透出驚訝的神色來,眉毛也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劉醫正,你不下針嗎?」高煦記得有一次他身邊的人發了急癥,劉醫正上來就用了金針刺穴,效果顯著。

劉醫正就擺了擺手,示意高煦不要說話,之後又換了一只手診脈,這回他診斷完了就心中確定了,伸手去模藥箱,然而打開藥箱才想起來沒有常備的這一種藥丸,就叫匆匆趕過來的醫女去良醫所取藥。

「不在格子里頭,」劉醫正這麼囑咐道︰「在後面藥房的櫃子里,瓶子上面寫著‘保胎神效丸’的,你們三個人都過去瞧,不要拿錯了。」

他說著站起來,把床邊那一碗紅棗汁端起來聞了聞又嘗了嘗,然後掰開張昭華的嘴巴確定這是紅棗汁之後,就道︰「紅棗汁不要再進了,這東西里頭加了玫瑰,活血化瘀,你們世子妃從今兒起,就不能喝這東西了。」

「世子妃以往有些血不循經的癥候,」劉醫正道︰「這一回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已經足一月,跑跳過了,略驚了胎,且血熱下行,匯到小月復,所以漏下,不過這一場,漏的應該是之前瘀腫凝結的血塊,于胎兒無礙。」

錢嬤嬤包括含冬含霜幾個,都驚喜萬分︰「您說的可是真的,我們世子妃,是真的有孕了嗎?」

「在這一點上,便是與你們打包票,」劉醫正樂呵呵道︰「我模著是五月受的胎,到現在剛好一個月。老朽就恭喜世子妃了,這的確是一件大喜事啊!」

張昭華昏昏沉沉听不太清楚一群人在歡呼什麼,她這時候的痛感輕了許多,只是仍然還有一頓一頓的余痛仍然侵襲著她的神經,額際間不知不覺又微微滲出了一點汗來。

這屋子里也只有高煦看到了,捏著手中的帕子摁在了她的鬢間。

然而含冬卻上前道︰「二王子您歇著,就交給奴婢來服侍吧。」

高煦就看了她一眼,起身繞過屏風徑自去了。

張昭華昏沉了不知道多少時候,中間有人伺候她換衣服、喝藥她都能感覺到,只是力虛神昏動彈不得,半夢半醒之間又好像遺了一身汗出來,這汗一出,她就松快許多,也漸漸能听到耳邊嗡嗡的聲音在說什麼了。

「好教娘娘得之,世子妃並無大礙,」這是劉醫正的聲音︰「漏下的是淤血,不是宮血,用一味神效丸就能止血了,至于其他安胎藥,反倒不必再服。」

「于胎兒,可當真沒有半點妨礙了?」王妃再三詢問道︰「這些人說,她走跳了數十下,這樣活動,也無妨礙嗎?」

「是要好生靜養些時日,不可再活動了。」劉醫正道︰「世子妃到底身體強健,這一胎可謂有驚無險矣。」

「你說不用服藥,那就听你的,還有什麼不當吃、不當用的,你都寫下來,讓她身邊伺候的人都照這個服侍,」王妃說著對含冬幾個道︰「你們辛苦了,接下來九個月,還要你們夙夜匪懈下去。」

她說著就吩咐賞世子所的每個人兩個月的月錢,尤其是錢嬤嬤含冬這幾個近身伺候的,得了更豐厚的賞賜,張昭華在床上听得清楚,就要下床來她這一動,就有人將她重新扶了回去,那邊王妃聞聲過來,也扶著她不讓她起身。

張昭華就額貼枕磕了個頭︰「母親,你怎麼親自來了?」

「好孩子,你有喜訊了,你知道嗎?」王妃高興地好像眼楮都有一點濕潤︰「你還不經心,在外頭蹦蹦跳跳,劉醫正和我說的時候,嚇得我心都要跳出來了!」

張昭華就不好意思道︰「兒也不知道呢我真有了?」

她說著還不可置信地模了模肚子,這里面居然就有一個胎芽在孕育了!她雖然一直抵抗著這種事情,找出各種理由來,說過早懷孕對母體不健康,對小孩也不好,這樣規避來去,還勸高熾吃芹菜,然而到底還是不期受孕了然而她細細咂吮了一下這種陌生的滋味,還是覺得滿心歡喜。

這種感覺在高熾回來了之後愈加深了,高熾在知道她有孕了,快馬加鞭從府衙趕回來,渾身汗津津地,腦門上一水的汗,但是眼里的光芒卻愈盛。

「我今早上出門前,還看了一頁書,」高熾從書架上執起一本書,翻到一頁給張昭華看︰「你看,我看到這一句。」

張昭華低頭一看,原來是《莊子逍遙游》里的一句話︰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等這個孩子生下來,」高熾就小心翼翼模了模她的肚子,道︰「不管是男是女,我們都喚他叫椿兒吧,希望他小知小年,大知大年,朝菌晦朔,長歡于春秋。」

張昭華「撲哧」一聲笑出來,「男孩兒叫椿哥兒還好,女孩如何能以一截硬木頭命名,當是有如這案頭清供一樣,被人仔細呵護才是。」

「男孩,就叫椿哥兒,」高熾道︰「女孩,就叫長歡。」

「長歡,」張昭華覺得還可以,只是她並不明白︰「可是為什麼要長歡于春秋,我就希望他長歡于我的膝下。」

高熾就握著她的手︰「等有一天,你就會明白了,這膝下一尺見方之地,也不夠大。」

「好像你已有了為人父的感覺,」張昭華覺得很新奇︰「是什麼樣的呢?」

「好像天地在我面前,都換了一種模樣。」高熾笑起來︰「你瞧他剛剛降臨,就已經帶來這樣的歡喜,將來一定會有更多更多、無數的歡喜等著我們。」

張昭華的心感動地一塌糊涂。

高熾說得對,這個孩子的到來,一切都變得不一樣起來,他們都在細細體悟這樣的感覺,就像張昭華對高熾說的︰「我現在讀書,好像能讀出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滋味。」而高熾也對她道︰「父親昨日看我,已將我同高煦高燧他們區別開來了。」

燕王對他們兄弟三人都是一視同仁的,即使有世子和郡王這樣的區分,然而在父母的眼里,他們只有長成和未長成這樣的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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