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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翊便按照規矩問了她姓名、籍貫,家中人口這樣一些問題,之後便道︰「你這狀子是何人所寫?」

「是當地糧長所書。」張昭華據實回道︰「糧長乃是前朝至正年間進士。」

「怪道文辭精粹,炳炳。」宋翊贊了一句,正色道︰「你這女女圭女圭,不知法度森嚴的道理。我且與你說,訴訟須逐級進行,要先向所轄州縣衙門提訟,斷決不服,才許向知府衙門上訴。嚴禁越訴和跨縣辦案,凡越訴者及接受越訴的官吏都要受處罰。」

「我看這狀子上所寫的日期,乃是十四日前才發的,」宋翊道︰「你不去投遞你們本縣的衙門,反而跑來應天府衙門告狀,是什麼道理?」

「大人容稟。」張昭華道︰「非是小女越訴,乃是本縣正逢務限,縣里貼出告示,說自五月初七日起,至七月三十日停止審案,小女初六遞了狀紙,不逢其時。」

此時關于民事訴訟受理,有「務限」規定,地方官吏每年會在春夏兩季定下一段時間停止審案子,其用意是不影響農忙季節,但重大案件不在此限。

但是張昭華初六投上狀子,初七日就張出榜來說是務限怎麼看時間都卡得有點太巧了。

這里面的話音自然被宋翊听了出來,他便皺眉道︰「你意有指責,是說州縣並本省府尹都不敢辦案罷了是這樣麼?」

「民女不敢。」張昭華低頭道︰「此事牽扯巨大,我本省父母官著實為難。若是勉力辦案,公職雖大,亦不能抵抗天威;若是視如不見,又負了為生民立命這樣的誓言。兩難之間,既違成憲,亦負初心。民女不敢令父母官為難。」

「既違成憲,亦負初心。」宋翊細細咀嚼了這句話,驚訝道︰「你這女女圭女圭,竟是個讀過書的。」

張昭華便默認了。

「你既然讀過書,」宋翊忽然問道︰「可知道忠孝二字?」

「自然知道。」張昭華道。

「周王統河南一地,撫民、勸耕、奉征伐之任御外侮,」宋翊模著花白的胡子,道︰「視民如子,佳名遠揚,河南百姓自當視之如父。你以子告父,豈非不孝?」

「你又可知,」他接著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以下克上,控告帝裔,豈非不忠?」

「大人此言差矣!」張昭華著實忍無可忍,便厲聲道︰「忠孝節烈,雖三歲孩提亦可知然我所忠者,陛下也;周王非是皇帝,也是陛下的臣子,豈可等同視之!」

「我所孝者,生身父母也,」張昭華道︰「如今我父身陷囹圄,生死不知;我母憂懼驚惶,輾轉病榻,是誰令我家骨肉分離,是周王府!為人子女,不能解救父母于萬一,每每想來,痛在我心!今日不避刀斧,以弱質女流之身前來公堂訴訟,拋開一切顏面,只為還父兄清白,還望大人明察,全我孝道!」

張昭華說完這番話,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堂上三個人俱都十分驚異,面面相覷半天,這名通判才輕輕拍了拍公案,稱嘆道︰「古有緹縈救父,不意今日竟能親眼看到有和緹縈一樣純孝之人!」

此話說的宋翊也連連點頭,便令她起身,和顏悅色道︰「女女圭女圭孝心可嘉,孝心可嘉。」

他又拿起狀子細細讀了兩遍,問了張昭華一些問題。然而當張昭華說完,他又閉著眼楮不說話了。

張昭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又不敢催問,倒是旁邊那名通判,嘆了口氣解釋道︰「張氏,你這個案子,其實急不得。」

「為什麼?」張昭華訝異道,如果不急,她又怎麼會星夜一路兼程感到京師來告狀,不就是怕晚了就一切皆休了麼。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啊。

「你不知道,」通判道︰「五年前,齊地曾經也爆出了一個相似的案子。」

「齊王強行擄掠了當地兩戶人家的好女子,」他道︰「當事人的父母也曾告官,恰巧山東布政使與齊王有隙,便帶著公差上門討要,但是齊王也不承認,雙方攻訐不休。」

之後齊王便讓布政使搜查清點人口,大惑不解的是,闔府居然真的沒有尋到那兩名良家女子。這個案子只有旁人的人證,人證之後還莫名其妙地死了;之後齊王便馬上上書參劾布政使畢竟布政使算是查抄了王府,踐踏了帝室貴冑的尊嚴,而且齊王堅稱罪名可謂是莫須有,這名布政使便被皇上砍了頭,連帶著當初闖入王府的大小官吏,更無一人逃月兌。

「那兩名女子,」張昭華顫著嗓音道︰「究竟在哪里?」

「若是不逼得緊,」宋翊道︰「還有活的可能,不至于死得萬分淒慘。」

張昭華知道了。

古代的碎尸案,齊王自詡做得天衣無縫,但是長期接觸刑名的像宋翊和這名通判、這名書吏,他們卻能還原案件的經過和殺人的手法,各地的殺人案件和離奇古怪的刑名案子,是要呈送應天府和大理寺復核的,卷宗是不會隱瞞的。

一想到他們說的情形是有可能出現在張麒和張升身上,張昭華就氣血上涌,頭一時嗡嗡作響,眼前一片發黑。

「其實周王如今就在京中,」宋翊道︰「只是你無緣得見。我與他倒是同儕列班」

張昭華急忙叩頭,狠狠磕了七八個頭,嘴里只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本府是有心幫你的,」宋翊嘆氣道︰「若是我不做這京官就好了。京官是不許同外地藩王私晤結交的,有勾結陰謀之嫌。我今日若是找了他,明日錦衣衛就要鎖拿我,府尹這頂烏紗帽摘了事小,項上人頭保不住事大。」

「大人,」那名書吏道︰「可以把狀子交到宗人府去。」

「你年紀輕,卻怎生比我還糊涂,」宋翊搖頭道︰「宗人府,以秦王為宗人令,晉王、燕王棣為左、右宗正,周王、楚王楨為左、右宗人。秦晉楚三王自己干的荒yin事情比這還離譜,你還指望他們能秉持公道?周王是當事人,燕王遠在北平,誰能受理這案子?」

之後的話張昭華就听不清了,她耳邊原本細小的嗡嗡聲漸漸嘈雜起來,鋪天蓋地地涌來,脖頸一歪,不由自主地匍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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