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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氏回到家里,張昭華剛好把小寶的課業教完了。王氏洗了手就坐在織機旁邊,喚來張昭華一同織。

張昭華要先把攪車拉上去,攪車也就是軋棉機。這個攪車的結構就是有一對碾軸,一根直徑較大的,一根較小的;使用的時候是兩個人搖軸,張昭華同時還要講棉花放在兩軸之間,利用的就是這兩個軸回轉方向相反的這個原理,讓棉籽核和棉縴維分離,軋出好棉花來。

前後軋了有一籮筐的生棉花,王氏就喊了停,和之前剩下的棉花放在竹弓上彈起來,小寶剛走過來就被嗆了一溜跟斗,打了四五個噴嚏之後從鼻子里噴出一絲棉絮來。

王氏如今需要大量的棉花試驗一種新布,這種布叫「斜紋布」,是她們在永城縣城的緞子店里看到的,是從開封城里傳過來的,據說開封的汗巾鋪、成衣鋪、估衣鋪和大緞鋪都有賣,是蘇州嘉定那里織出來的,王氏一見就驚道,少時見過那個松江的老媽子織過,也教過她和標布有一些相似,回到家里之後王氏就潛心回憶和試驗,想要把這種斜紋布織出來。

畢竟這種布價格昂貴,勻細堅潔,模上去像絨布一樣,每一匹能賣半兩銀子;如果能織出「水勝浪子」的式樣,一匹甚至能值銀一兩。

如今家里雖然在銀錢上寬裕了很多,但是面對織出一兩銀子一匹布的誘惑,還是禁不住的。尤其是王氏現在特別上心張昭華的嫁妝,根據永城縣城那個緞子店的老板說,現在雖然在服制上很嚴格,大家都穿著白袍青履、綢布土縑罷了;但是有好料子是可以壓箱底的,有妝花織金綢緞一匹,在任何綢緞鋪子里都能賣得上好價錢。

開封的布料店里有各種各樣的布料,羅有刀羅、河西羅、花羅;紗有銀條紗、夾織紗、包頭紗;絹有羅底絹、雲絹、素絹;錦有紫白、五彩之分;綢有綾機綢、瑞獸綢;緞有金縷、彩妝等等,五彩斑斕,據說還和從事金箔、銷金行業的工匠有關聯,這些工匠專門給綢緞上織金。

這些綢緞當然是不禁止制造的,只是禁止不符合身份的人穿戴出來。平民百姓有錢也可以買,留著壓箱底就是一種選擇,可以給家里的姑娘做陪嫁。

在衣鋪老板的忽悠下,王氏卯足了勁兒要給她的囡囡備下幾匹上好的綢緞來當然在張昭華看來這沒什麼必要,完全不如現銀實在,但是等鄭氏取出她的陪嫁里的綢緞來給她看的時候,她覺得有這麼幾匹布確實是很好的裝點。

當然一匹織金綢緞的價格是令人咋舌的,張昭華仔細掂量過一匹緞子上面金線的重量,約模用了不足一兩黃金,這些工匠實在是太討巧,能把金線捻地細如牛毛一般,一朵牡丹只是勾勒其邊,但是愣是有金光燦燦富麗無邊的感覺。

這樣一匹綢緞市價二十七兩,按此時金銀兌換比約是一比五來看,實際上這一匹織金緞子上的金子值五兩左右,剩下的緞子本身加上繡工合起來最多算上五兩,衣店要淨賺十七兩純利潤。而像這樣的緞子,還經常供不應求。

想到這里張昭華就十分郁悶了即便是百廢待興的明初,商人的利潤都是無法匹敵的。即便皇帝再注重男耕女織,這種小民經濟能創造的僅是糊口罷了,依然敵不過商人階級能創造的利益。

其實早在朱元璋稱吳王前,是收官店錢的,甚至後來也有宣課司、通課司。到洪武初年,個別府縣稅及蔬果,飲食、畜牧諸物,都被皇帝下令禁止了,洪武十三年,又下令軍民嫁娶、喪祭之物,舟車、絲布之類,勿征其稅。

凡商稅三十取一,過者以違令論處。這種商稅,可謂是歷朝以來最低。

不知道朱皇帝對商人是怎麼想的,他並沒有像以往的帝王一樣把商人放到農民的對立面去,對這些人課以重稅;反而在切切實實維護商人的利益,洪武九年,山西平遙主簿成樂任官期滿,州府考核認為他將商稅都收齊了,‘能恢辦商稅’,褒其進京覲見,然遭皇帝批駁,說稅有定額,若能恢辦,不是這個人能力突出,而是在剝削下民,反而「命吏部移文以訊」。

洪武八年也有一個例子,有南雄來的商人入京販賣貨,至長淮關,小吏讓他交稅。這個商人不願意交,雙方扯皮,拖得時間長了,這個商人的貨賣不出去,就告官了,朱皇帝看到這個案子,反而認為「執而留之,非人情矣。」最後居然判這個執法的小吏有罪,不僅杖責,而且還把這個小吏的俸祿償給這個商人。

朱皇帝認為征稅,尤其是征商稅,是在「擾害百姓」,起先張昭華認為這是對前朝滅亡的反思,畢竟自元世祖至元文宗的70年間,國家賦稅不斷增加,如鹽課增加20倍,茶課增加240倍,商稅亦增加近10倍。人民為了逃避沉重的賦稅負擔,或逃亡,或嘯聚山林,與官府對抗。商人有時也被迫罷市以抗苛稅。最後終于爆發了起義,可謂是元朝滅亡的直接原因。

但是當她觀察地越多,就會得出一個更匪夷所思的想法來。

這種政策不是來源于反思,其實是一個帝王的自大。

朱元璋是根本沒有把商人算進國家的主體部分的。

難怪她前世曾經听過有分析明朝經濟的,說這個朝代的稅收,是史上最荒唐的稅收,竟然只向窮苦百姓收稅,卻把佔社會財富總量七成以上的富商大戶拋在一邊。

本朝的朱皇帝稱雄一世,自認為天下沒什麼不能掌控的,他要百姓永遠生活在‘其民淳淳’的小農經濟中,他也要所有的官吏都行「其政悶悶」。

但是後一條已經讓他失意了,因為不管殺掉多少官吏,永遠都有腐化貪污的;前一條現在還看不出弊端來,他就以為這一條是萬世不滅的了,殊不知明亡就亡在他親自定的這三十稅一的根子上。

連三十稅一,都有十之**的商人在逃稅,問題是朱元璋還堂而皇之的庇護了這群不交稅的商人。她將這個問題問了糧長,令她驚訝的是,糧長認為不課重稅就是護民。

商人沒有戶籍,行商的人都是軍籍、民籍,朱皇帝為各行各業編戶,連**都有樂籍,唯獨把商人排除在外,不承認有這種職業存在,自然也無商稅可言。

小農經濟是有顯而易見的好處的,在天災**沒來之前,大家都覺得這樣的發展模式是很好的。但是天災**來了,小農經濟最先垮掉,因為不收商稅的國家的稅收單一的可憐,也少的可憐,沒有辦法進行宏觀調控,下一個垮掉的就是依托在小農經濟之上的大資本家。這就和後世歷史書上畫的形容18世紀法國情勢的漫畫是差不離的,貴族資本家騎在農民的身上,農民雖然辛勤勞作,但是已經不堪重負,矛盾一觸即發。所以明朝真的不是亡在外部,確確實實亡在了內部。

但是張昭華只能將這種從後世教訓中得來的先見掩藏在心底了,她現在沒有任何辦法改變,只能先享受這種商稅帶來的好處那就是張升行商的時候,能獲得不小的利潤。

張升近十年來發展地很好,是商隊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領事了,手底下有十二三個人的隊伍,最遠走到了江浙和陝西去,一來一回交易了數千兩白銀,分下來淨賺五百兩,這是他賺的最大的一筆了,其他都是小零頭,所以今年他又走了一趟陝西,不顧王氏的阻攔。

王氏攔著他當然是有原因的,他都二十歲了,總該要娶媳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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