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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華的心有一種被撼動的感覺。

良久才道︰「您說的是‘今日方知我是我’,還有那句‘忽地頓開金繩,這里扯斷玉鎖’又當作何解釋?」

糧長便笑道︰「不,我說的是我想的,不一定是他想的,所以‘今日方知我是我’,只有他知道,他知道的是哪一個自己。」

說著他話一轉,笑道︰「但是金繩玉鎖,我卻可以說明白是什麼。」

「是什麼?」張昭華急切地想知道。

「這就要從那些你不屑一顧的書上找了。」糧長笑眯眯道。

「什麼,」張昭華驚訝萬分︰「哪一本?《會真記》、《霍小玉傳》、《柳毅傳》?這些書里,怎麼會有魯智深開悟的解釋?」

就好像一個博士考題的答案,居然藏在小學四年級的算術手冊里一樣。

「《柳毅傳》。」糧長道。

《柳毅傳》?張昭華當然知道,前世課本里學過,是個什麼故事來著洞庭龍女遠嫁涇川,受其夫涇陽君與公婆虐待,幸遇書生柳毅為傳家書至洞庭龍宮,得其叔父錢塘君營救,回歸洞庭,錢塘君等感念柳毅恩德,想要把龍女嫁給他。柳毅因傳信乃急人之難,本無私心,故嚴辭拒絕,告辭而去。但龍女對柳毅已生愛慕之心,自誓不嫁他人,化作範陽盧氏之女下嫁,幾番波折後二人終成眷屬。

張昭華來回想了幾遍,確信這里頭就是一段人神殊途的傳奇愛情故事,不知道有什麼高深的地方。

糧長就笑道︰「俄有赤龍長千余尺,電目血舌,朱鱗火鬣,項掣金鎖,鎖牽玉柱。千雷萬霆,激繞其身,霰雪雨雹,一時皆下。乃擘青天而飛去。」

「錢塘君?」張昭華忽然明白了,不可置信地叫道︰「錢塘浪潮」

糧長見她穎悟,笑道︰「還記得這個錢塘君的脾性嗎?」

「昔堯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與天將失意,塞其五山。」早先唐堯時代鬧過九年的洪水,就是這位錢塘君發怒的緣故。最近他跟天將不和睦,又發大水淹掉了五座大山。因為這個緣故,被重重鎖在龍宮中,然而听到佷女受了欺辱,便「跨九州,懷五岳,泄其憤怒;復見斷金鎖,掣玉柱,赴其急難」。

這不就是個活月兌月兌的魯智深嗎,沖冠一怒挾風雷之勢,激五岳之氣,剛腸激烈、嫉惡如仇、勇猛無畏,听到不平之事,扯斷枷鎖也要扶人之危,周人之急。

君曰︰「所殺幾何?」

曰︰「六十萬。」

「傷稼乎?」

曰︰「八百里。」

「無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今日方知我是我!

張昭華從來沒有想過,一本被她翻來覆去讀了不知多少遍自以為爛熟于心的書,會有她從不在意甚至忽視的寄寓;而另一本讀過就忘從不放在心上也不屑一顧的書里,卻已蘊含著至深的鉤沉。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似是一夕千念,又好似是過了無數個晦朔春秋,張昭華才從千回百轉的思緒里回神,然而糧長卻對她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金繩玉鎖,有的人沒有發現,便渾渾噩噩過了這一生;也有發現的,卻掙月兌不開,一輩子蹇塞坎坷;唯有掙月兌了這繩索的,眼前才有大光明。」

「終有一天,你也會發現你的金繩玉鎖,」糧長一雙眼楮似乎看進了她的心里︰「扯得開也好,扯不開也罷,願你且收余恨、早悟蘭因。」

張昭華回到了家里,就看到家里一陣人仰馬翻的樣子,原來是家里那只掉毛母雞生事,本來三天前被王氏捉了翅膀要賣掉,後來忙著酒禮一直忘了解綁,如今忽然想起來趕緊解綁,沒想到這母雞卻撲稜稜飛進前院里,不肯去後院的雞窩里,張麒張昶張升三個又追又堵,卻愣是讓這雞在院子里撒丫子亂跑,氣得做晚飯的王氏也不顧鍋里的菜,抄著鍋鏟在院子里呼喝。

最後終是把這雞重新綁縛起來了,一家人累得氣喘吁吁,吃飯的時候都感覺嘴里漏著氣。

「俺看還是別賣了,」張麒道︰「這雞不像是病了,也不像老的要死的模樣,看它活蹦亂跳的,怕是很快就有蛋了。」

「賣了之後就沒有合適的雞毛做撢子了,」張昶冷不丁蹦出一句︰「可憐這雞,咱家以前七八個撢子都用的它身上的毛。」

「再過幾天,阿娘是想打也沒得人給她打了,」張昭華道︰「二哥,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

「也就是去縣城,商隊那里新開了個檔口,管事點我去學著支應支應,」張升很是高興的樣子︰「離得這麼近,過得七八天就能回來啦。」

張昭華便把寶鈔掏出來,這東西她給了糧長,但是糧長卻推還給了她。

令她驚訝的是,沒有人對于這筆錢的來歷有所問詢,因為他們都以為是岳氏送來賠情的。

原來在她去糧長家里的時候,岳氏已經差人送來了一批東西,最顯眼的是木匣子里裝著的兩支食指粗的銀釵子,王氏不是見錢眼開的人,在知道了岳氏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之後,心中自然氣憤難平,也知道她原先暗想的親事怕也是做不成了。

「咱們囡囡這麼好,」王氏越想越不舒服︰「她岳氏怎麼就犯了克地看不順眼!以她那刻薄的性子,誰家女兒能在她手上討了好!誰家又會白白送了女兒去糟蹋!」

「吃飯吧,說這些有的沒的,」張麒的筷子在空中虛晃過去,道︰「本來就是沒影的事情,這樣劃開了也好。」

不過王氏想到那兩根釵子,心里倒是漸漸消了氣,心里盤算著給囡囡全做了嫁妝,而眼前這十貫寶鈔,既然不能換成金銀,就給買一些壓箱底的好緞子。

「對了,你剛說這寶鈔值多少錢來著?」王氏問道。

「十兩。」張昭華重復了一遍,就看到王氏他們大眼瞪小眼的模樣了。

「怎麼了,」張昭華道︰「那釵子也不止十兩吧。」

「那釵子是舊物了,一看便是戴過的時間長了,」王氏撇撇嘴︰「到時候要拿去銀匠那里重新炸一下,那東西看著厚重罷了。」

可是眼前這薄薄的幾張紙,卻是實打實價值十兩啊!

「這東西,俺也沒見過,」張麒把寶鈔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道︰「要不然去城里的時候,俺揣著去問問。」

「縣里恐怕沒流通,」張昭華道︰「听說州府可以用。要不然全都給二哥吧,他日後走南闖北,少不了會用的到這東西。」

張升也沒有推讓,只道︰「這錢算是囡囡借俺的,日後連本帶利全給囡囡賺回來,一定給囡囡全做嫁妝!」

張昭華夜里回去把油燈一點,這燈油是小麻籽和谷糠熬煉的,雜質多,而且還能爆煙黑暗的四壁被點亮了,她便解下衣裳爬上炕,被子一蓋自覺地睡了下去。

好像又能听到隔壁大房里的竊竊私語,但是張昭華卻沒心再听了,一夜睡得香沉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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