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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極靜,李連運伴駕日久,已經習慣了這樣天地皆空的靜謐,別的宮女更是如同泥塑木雕,所以康熙的聲音雖然不大,因著他語氣不對,听著未免讓人膽戰心慌。

玉醐當然也听出他不高興,既然自己敢來問,就不怕他發火,且彼此又不是第一次交鋒,大不了是個死,倘或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怕你皇上作何呢。

玉醐鎮定道︰「奴才猜不出那密報之人是誰。」

康熙挑起眼皮掃了她一眼,隨即又將目光放在那穿心盒上,忽然感覺那枚康熙通寶的秘密,大概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更加的氣惱︰「那案子已經結了,巴毅業已無罪釋放,你又不是大理寺不是刑部不是督察院,你關心這些個作何呢。」

玉醐亭亭而立,目光亦是平靜無波,想著與康熙之間應該有個了結,狠狠心道︰「奴才對瓜爾佳大人的心思,皇上一早就知道的。」

此言一出,如同一刀刺在康熙心口,極力壓下火氣,就怕玉醐再開口請求賜婚,忙表明自己的心跡︰「朕對你的心思,你何嘗不是一早就知道呢。」

該來的終究會來的,玉醐婉拒著︰「奴才微賤,不配皇上垂愛。」

康熙立即道︰「你微賤還是高貴,這都由朕說了算,你只需點一點頭即可。」

玉醐卻搖了搖頭︰「奴才與皇上,就像涇渭之水。」

康熙皺眉看她︰「你的意思,你乃清冽之水,朕乃渾濁之水?是朕不配你?」

玉醐忙解釋︰「皇上誤會奴才了,奴才的意思是,涇渭之水即使同流入一河,也還是非常分明,何況奴才微賤,皇上至尊。」

康熙的手輕輕摩挲著小腿處,那里有塊疤,出巡蒙江恰遇地震,他同玉醐在山中,玉醐用大薊給他治傷,他想,玉醐對他還是有感情的,而自己也總會焐熱她的,便道︰「你成為朕的妃嬪,你便是至尊之人的至愛之人,從此後,三千寵愛在一身,這是朕給你的承諾。」

玉醐一頓。

康熙等著她開口,不過瞬間,仿佛等了百年,堂堂帝王,可以在談笑間除內憂解外患,此時卻將心提到嗓子眼,玉醐一開口,倘或是拒絕,他覺著自己再不好意思強求下去。

玉醐終于開口了,對康熙的承諾不置可否,只是冷靜的問︰「皇上曾打算親征羅剎,卻是為何?」

康熙一直都知道這個小女子詭計多端,搞不好就落入她的圈套,想了想,也猜不出其真實用意,唯有實話實說︰「羅剎奪我土地殺我子民。」

玉醐直視過去︰「皇上視百姓為子民,不容羅剎殘害自己的親人,那麼奴才呢,奴才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康熙忍著怒氣道︰「朕,今天最後跟你說說這件事,你母親的死,並非朕所願,朕下旨抓的罪臣何其多,朕下旨查抄的罪臣之家何其多,為何獨獨你母親經受不住會氣絕身亡,說到底是她本就身子骨弱,更兼心胸太窄,這怪不得朕,你糾纏此事太久了,朕是真心待你,而逝者已矣,朕不想因為你母親的事,錯過真心待你之人,何況朕,還是九五之尊。」

玉醐淺淺一笑,大概是對那句九五之尊的蔑視,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假如皇上不株連家父,家母如何會死。」

這話一出,李連運心里一聲哎呀一聲驚叫。

果不其然,康熙雷霆震怒,幾乎是在咆哮︰「那是你父親有罪,同反賊盧照水來往!」

這事來來去去說了有幾次了,玉醐都懶得再辯解,于是只以沉默相對。

康熙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去看自己手中仍舊攥著的穿心盒,問︰「你告訴朕,這盒子里面的康熙通寶,是不是巴毅送給你的禮物?」

那枚康熙通寶,不是巴毅送給玉醐的禮物,而是巴毅第一次給玉醐的錢,想當初,玉醐追隨父親去了蒙江,初到蒙江,身無分文,無奈才去孫祿山家里應聘護院,後給巴毅揭穿她的女兒身份,為了一口飯,她不得不當街討要,又遇到巴毅,巴毅讓李伍給了她十兩銀子,後來那十兩銀子一點點的花掉了,換成的零錢,僅剩下這枚康熙通寶,她便珍藏起來。

如是,當康熙問她這枚通寶是不是巴毅送她的,她本想說謊,可是知道騙不了康熙,唯有再次以沉默相對。

康熙的怒火終于成燎原之勢,一下子將穿心盒摔在地上,盒子 擦開了,那枚通寶掉了出來,康熙怒不可遏的吼道︰「還是因為他!」

玉醐沒有理會他的詰問,只死死盯著地上的穿心盒,幸好是銀制的,若是以前那個瑪瑙的,非得碎裂不可,即便是銀制的,磕在金磚地上,也還是磕的癟了一塊,她的心在抖,手也在抖,最後整個身子都在抖。

這是母親的遺物,當初父親給抓了,朝廷又抄家,她孑然一身什麼都沒能帶走,想念母親的時候,連個念想都沒有,這個穿心盒是這次回到京城之後,在空蕩蕩的家里發現的,就遺落在一堆抄家兵士嫌棄不要的雜物中,這是母親曾經用過的,母親人美,也喜歡用香,這種穿心盒有幾個,不同的香料,她會用不同的穿心盒來裝,上面會鏤雕幾個細小的孔,那些香味便從空隙散了出來,所以母親時時刻刻都如一朵清新的茉莉,既美又香。

玉醐得到這個母親的遺物,視為至寶,仿佛這不是個普通又普通的穿心盒,而是母親重生一般,而現在穿心盒給康熙毀了,磕出的那個深深的坑,如同將她的心剜走了一塊,她過去拾起穿心盒,用袖子擦著。

康熙竊以為她心疼此物是因為巴毅,冷冷的哼了聲︰「朕富有四海,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這只是個破盒子。」

玉醐眼中積滿了淚水,咬牙不想在康熙面前掉淚,只啞著嗓子道︰「這是我母親的遺物。」

康熙一愣,自察失態,可是又不好當著玉醐示弱,更恨她動輒提及她的母親,于是道︰「也只是個盒子。」

玉醐猛地抬頭,臉上根本沒什麼表情,不悲不苦,無怨無怒,那淚,卻清溪一般的淌了下來,只覺周身緊繃,牙齒格格打架,許久以來的怨、怒、恨匯集糾纏,她突然沖了過去,抓住康熙那只摔穿心盒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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