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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 機會

崔用臣道︰「大公子正是年少有為,銳氣十足,不撞南牆怕是不肯回頭,只若是撞得狠了,實在也不行。以臣之見,京畿治水事體甚大,不僅關乎城中溝渠,也關乎京畿堤壩,下頭腌之處甚多,牽涉尤廣,想要朝夕之間盡得全功,甚是艱難。」

張太後嘆道︰「我也是如此思量,只這孩子一心做事,攔了他這一下,反倒不好。都說過剛易折,他從小就聰明,又耿介,也不很小的變通,行事總要依從君子之德,從來正來直去,哪里真正見識過刁蠻之輩的厲害……」

她看著面前閣門司遞上的開春通渠奏折,好像在說給崔用臣听,好像又是在說給自己听,喃喃地道︰「他既是有心做事,也不當埋沒了,只好委屈些。」

又抬起頭問道︰「我前日看了花名冊,尋了半天,從前那一個……許師簡,而今在何處任官,怎的找不到他名字?」

她想了想,道︰「我記得從前放他去壽州養老,可去翻了眼下壽州知州名字,卻是個不識得的,許師簡這是調往何處了?」

忽然被這樣一問,崔用臣也記不太起來,一時有些卡殼。

正當此時,後頭一人卻是站了出來,道︰「太後,許大參元三年在壽州上表請辭,只說病體纏綿,先皇憐他年邁,雖是有心要留,到底還是準了。」

張太後听得那聲音不太耳熟,回頭一看,卻是自己早間傳進來要問話,卻一直往在一旁的朱保石。

她頓時點了點頭,道︰「你從前管勾皇城司,倒是還算有幾分用心。」

又眉頭一皺,道︰「我記得他比黃昭亮也大不得幾歲,原來放到壽州,不過是給二哥留著人用,怎的後頭又不用,還準了給他致仕?手頭本就無人,還把有用的都弄走,這皇帝是怎麼當的!」

朱保石原還想說幾句討巧的話,不想才醞釀完,還未來得及出口,便听得張太後後頭接的這許多抱怨,連忙低頭斂眉,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張太後自桌案左手邊取了一本冊子,放在面前打開細看。

那冊子紙上甚新,可邊角已是卷磨得厲害,一看就是這一陣子用得太過頻繁所致。

她一頁一頁往後翻,開始還邊看便想,到得後頭一目十行,顯然是十分不滿意,將那冊子一掩,隨手推到一邊,對著朱保石問道︰「我記得那許師簡是江寧府出身,是也不是?」

其余人得了這一句,十有**便是問一答一了,可朱保石管勾皇城司這許久,又在趙芮跟前多年,卻不是吃干飯的,他並無半點猶豫,立時上前道︰「正是,听聞許大參家中次子正在太學讀書,原本今年便要科考……」

張太後看了他一眼。

朱保石連忙接著道︰「去年許大參生辰,陛……先皇派了人去祝壽,問及此事,才得了大參回奏,說是為次子親事,開春便要入京,若是沒甚變化,怕是而今已是在路上了。」

張太後頓時來了興致,「哦」了一聲,問道︰「定了哪家的?」

「是董希顏董少卿家的。」朱保石恭敬地道。

張太後琢磨了一會,只覺得有點意思,又問道︰「他那兒子書讀得如何?」

「听說每月太學私試,那許二公子俱是上等,而今正是上舍生。」

「及冠否?」

「去歲才及弱冠。」朱保石道。

「可是得了免試?」

朱保石立刻道︰「卻是不曾听說……」話才落音,忽的又想起來,連忙補道,「去歲太學的免試僅有三人,其中俱無姓許的,想來並未得免試。」

他一面答,一面覺得在家今日甚是機敏,運氣也是極好,正微微松了口氣,余光忽然瞟到前頭的崔用臣面無表情,不由得心中一凜。

然而他很快就將此頁翻了過去。

不遭人妒是庸才!

龍椅上坐著的,他雖只跟過一個,可已經算是琢磨透了!

是皇帝都說自己無人可用,是皇帝都想要天下英才俱入我轂,可實際呢?中書才有幾人?樞密院中又才幾人?

難道天下當真尋不出幾個人才?

不過是沒有機會露頭而已。

先皇趙芮在時,宮中數百名黃門,其中光是有品級的就有近百個,可趙芮一眼看去便能叫得出名字的,絕不會超過二十人。

至于朝中,一旦有什麼事情,用來用去,還不是那慣熟的幾個?

天子也是懶的。

上位者俱是懶的。

都說能者多勞,不過是天子懶得去認識新人而已。

用得慣了,大事叫你,小事也想著叫你,無他,順手罷了。

想想從前先皇在時,白日有朝中大事,喚一聲「鄭萊」,晚間夜壺滿了,開口也是叫一聲「鄭萊」。

難道除卻鄭萊,那福寧宮中尋來尋去,便尋不出個會倒夜壺的人來嗎?

然則用得順手了,只听得天子一句話,鄭萊便知是夜壺滿了,旁人被叫了過去,先要問何事,再要問天子有何所求,問來問去,尿都憋回去了,人也醒了,這覺是睡還是不睡?

便似鄭萊、許繼宗這樣的,宮中並不是沒有更多,給了旁人機會叫天子熟知,未必不能做到他們的位置。

只是缺個機會而已。

若無機會出頭,便是你再多能干,被人踩死也無人知。

可若是能在天子面前留了名字,叫他用慣了你,便是旁人再嫉恨,又能如何?

朱保石一慣自負己能,這能力不但是干事的能力,更是造出機會去干事的能力。

他深知自己身上烙著先皇的印子,再差也就是如今這樣了,若是不奮力一搏,才是真正無出頭之日!

至于那崔用臣……

年紀畢竟大了,又多年不踫政事,當真遇得難處,他便不信,此人能比自己有用!

朱保石滿懷希冀地站在下首,頭並不敢抬起,一雙耳朵卻是豎得直直的。

他自己接觸不多,可常從天子口中听得聖人脾性,知道她雖然性子倔強,但也是個認才不認人的。

先皇在時,他能為自己在先皇面前掙出了一條路。

而今先皇不在,他也能再在聖人面前,搏出一個機會來!

果然,他很快听到了張太後的聲音。

「朱保石。」

朱保石站上前去,大聲道︰「臣在!」

「著人去看看,那許師簡此時可是已經入京了。」

得這一句話,朱保石恍如听了仙樂綸音,好容易才把咧開的嘴巴合上,努力叫自己平靜地應了是,復才匆匆出了殿門。

朱保石今日這一番蹦,張太後又豈會看不出來。

可她也並不在意。

只要得用,趙芮用過的人又如何?

誰人去做不用緊,事情能做出來就夠了。

她手里翻著折子,心中卻不停地閃過其余事情。

張瑚想要修渠建壩,這是正經事,如果只有他一個人,有七八分可能是做不好的,可若是能把許師簡詔進京來,叫他主持此事,有此人鎮著,再叫瑚兒去跟著學一學去做事,十有**便妥當了。

此人雖說性子左了些,可素有大才,實為難得的能臣,把瑚兒放在他身旁搭得兩年,也就能練出來了。

張家的事情一貫容易解決。

可趙家的事情,卻件件都十分棘手。

想到昨日見的那個奸佞,又刁又滑,叫她又是惡心,又是惱怒。

三哥、四哥兩個是不中用了,只不能因此拖累的趙家的名聲,否則將來去了地下,那些個老的豈會放過她?

可若當真要把那皇位給到老大那一支,她卻萬分不願。

中書日日都在催,新皇人選一日定不下來,無論朝廷也好,百姓也罷,俱是一日不能安心。

再看幾日罷……

張太後暗暗下了決心。

***

開春就在眼前。

街上厚厚的積雪正在融化,被人踩得又黑又糊,水漬漬,髒兮兮的,看上去一塌糊涂。

樹梢上已經冒了尖,雖然多只有粒米那樣大的頭,也要綠不綠,實在灰撲撲的,到底有了個正經樹芽的樣子,不再像冬日那樣又光又禿。

看了這樣的景色,又聯想到近日發生的事情,季清菱的心情實在不怎麼好得起來。

她騎在馬上,轉頭看了一眼顧延章。

對方的頭直直的朝著遠方,可雙目微垂的樣子,顯然沒有在看路,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忍不住叫了一聲,道︰「五哥。」

顧延章這才被驚醒一般,回頭笑道︰「怎的了?是快到了不曾?」

又歉聲道︰「我走神了。」

季清菱揮鞭指了指前頭道︰「再行五百步就是了,眼下正在化雪,路上甚滑,五哥且小心些。」

她叮囑了這一句,自己也覺得好笑憑著五哥的騎射功夫,哪里就輪到自己來提醒了可見得對人臉色凝重的樣子,卻是再笑不出來。

自那日從宮中回來之後,顧延章便時常失神,他這一陣子早出晚歸,一直在查案,可精力花了不少,案子進展卻並不順利,饒是極力克制,叫旁人覺得在這一張臉同往日並無二致,然則季清菱與他便似同手同足一般,如何會看不出來。

如果只是尋常公事,不管能不能幫上忙,她都會問一問,可這一回,只略提了提,顧延章便搖了頭,岔開話題去。

再問李程韋那案子進展如何,可是有招供,而今是否仍舊關押在大理寺中,顧延章也是一般避而不談。

季清菱何等聰明,登時就知道這一回定是事情太大,不能外傳,因幫不得別的,只好把家常俗務打點妥當了,不要叫五哥操心。

今次外出,一是兩人許多不曾一同出門踏青,二是順道去看看原來在新封邱門那一處置下的院子。

當日季清菱一共買了兩個大宅,一處是她夫妻二人的,另一處卻是給張定崖買的,兩處俱是很快賃了出去,正好這兩個月先後到了期限,客人各有打算,都不打算再續租。

顧延章听了這事,便與季清菱商量,因張定崖也到了年紀,若是有了合意人,約莫也當要辦事,總得在京城里頭有個住所,不如等他回來,問得清楚了,再看那屋子要不要重新賃出去,眼下不如先收拾出來,空著待人回來。

自買了宅子之後,張定崖那每月的俸祿同各類賞賜,泰半都在顧延章手上代管著。

說是給顧延章代管,他又如何有空,歸根到底,還是季清菱幫著打點。

因年前贛州白蠟得了不少銀錢,又有從前置下的產業收息,她手頭多少攢了些,便想著在左近轉一轉,若有合適的,可以再買一處小的。

偏又逢那兩處宅子有許多雜事,撞在了一處,便一齊過來一趟。

顧延章出了一會神,忽然覺得此處安靜得過分,只听得達達馬蹄聲,一下恍過神來,轉頭一看,卻見季清菱也是一副出神的樣子,不知在想什麼。

她眉頭微皺,一手握著馬鞭,另一只手牽著韁繩,臉上正正經經,煞有其事的,只是兩頰還帶著顏色,那微嘟的頰邊軟肉更是隨著馬兒的行走而輕微顫動著,女敕粉粉的,看上去倒是俏多過愁,瞧在顧延章眼里,當真是十二……不,二十四分的可愛。

不知怎的,他一下子就笑了起來,心中壓抑也松了不少,腳下一夾馬月復,往季清菱這一處靠了些,本想要去牽她的手,忽的想起這是在馬背上,十分不方便,又想正在街道上,雖是京城里頭常有夫婦把臂同游,可清菱一慣臉皮薄,定是不肯,只好不太樂意地把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來,道︰「這是在想什麼?不妨看著我想罷,難道我竟不如旁的東西好看了?」

季清菱回過神來,啐了他一口,也不好說正想著李程韋案子,正見右手路邊亂磚、砂石堆得亂七八糟,便隨手指著一處道︰「五哥,那是什麼?我們上回來的時候倒不記得有見過這些,偏還堆在路旁,也不像是有人造屋的樣子。」

顧延章掃了一眼,面上也冷了下來,道︰「想是八作司用來修溝渠防春夏洪澇的磚料,只是遇得冬日,土都凍結實了,渠也不能修,自然無人去管,便叫它們隨意堆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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