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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接引

與尋常竹葦所制、戴頂上包軟頭的禪杖不同,這一支乃是木制,杖身漆著紅漆,頂端嵌著包金的銅頭,遠遠看去,便叫人知道這乃是高僧才能有的,極顯身份。

兩年前,自家「算」出了安國公府老夫人的長子將在三個月內得天子同意承爵之後,僅僅過了月余,朝中旨意便下發了,老夫人心中感激萬分,令人特制了送了過來,說是可以充給自己行路過橋之用。

杖身沉重,十分堅硬,比起鐵棍也不差什麼了。

看到那禪杖,智信咬了咬牙,硬撐著站起身來。

殿中只剩兩個十來歲的小沙彌,俱都氣力有限,做不得用。

他吩咐殿中二人道︰「去將馮行者叫進來。」

小沙彌連忙跑了出去。

不過眨眼功夫,守在門口那一個相貌不起眼的行者便走了進來,並把殿門給關了。

智信深深吸了口氣,對那行者把今日發生的事情並自己的分析說了一遍,又把手里那一根禪杖遞了出去,指著自己的左腿,道,「馮兄這便請罷!我曉得你是練過的,還請手里掌著點力,打折便好。」

骨頭折了,便是天子也不好強行要求自己去廣南了罷?

就說听說了能去廣南宣揚佛法後,自家一時激動,在去閣樓尋藏經好帶在身上的時候,不小心從樓梯上失足掉了下來,摔斷了腿。

僧錄司最多派人來給自己驗驗傷,乍然一看,折了跟斷了並沒有什麼差別,只要往上一報,自家就能得月兌身了。

這般一來,自家也沒有抗旨,雖然傳出去會有幾分不好听,可靠著自己往日的名聲,只要裝相幾回,應當也能掰回來。

屆時命也保住了,縱然傷筋動骨一百天,可只是折了腿,養上兩三個月,也就沒事了,比起去廣南,孰好孰壞,一目了然,簡直太劃算了!

听得「打折便好」四個字,那馮行者一臉佩服地望著智信,道︰「上師好生果斷,好生勇氣!小人自會回去同主家稟報這一樁事情,也好請他知曉您這一番苦心!」

智信只好苦著心苦笑。

那馮行者又感慨道︰「當年有關公刮骨療傷不動聲色,今日有上師自折腿骨,一般的厲害!」

他說了一通,手上卻掂量著那一根禪杖,半日沒有動作。

智信心中一時急一時怕,實是矛盾非常。

他急是急在想要叫那馮行者快些打,趕緊把這事了了,讓人去通報僧錄司,叫他們另選僧人前往,怕是怕在此時見著那一根禪杖,便覺得杖頂那包著金的銅頭閃亮亮的,晃得他眼疼心慌,只恨不得慢點打,叫自己晚點吃這一下挨不住的痛。

馮行者說了幾句廢話,才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這便抓著那一根禪杖,高高舉起。

智信大和尚連眼楮都不敢睜,連忙把頭偏到一邊。

只听「呼」一下的器物破空之聲,緊接著便是右腿處一下劇痛,智信大和尚「啊」的一聲悶叫,立時嚎哭出來。

剎那之間,他鼻涕眼淚一齊都流了出來,人中處都是黏黏答答的,臉痛得都扭曲了,看起來猙獰可怕。

硬生生憋過那一口氣之後,智信終于緩了過來,只覺得腦殼便似天旋地轉一般。

他硬頂著用袖子把臉一抹,抖著嘴唇,也不敢伸手去模,只顫著聲音問道︰「可是折了?」

馮行者把禪杖放在身旁,蹲得下去把智信的僧褲扒了下來,還未來得及細看,已是听得外邊一陣人聲。

是有人在與守在門口的兩個小沙彌說話。

此處聲音甚靜,只听得有人道︰「智信大和尚可在?我是廣信軍中的,受了陳節度之命,來接上師。」

智信臉色立變,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馮行者心中一個激靈,嚇得把腳邊禪杖撿起便是一扔,遠遠丟到了一邊,那禪杖才月兌手,殿門就被強推開了,四五個軍士走了進來。

大殿之內,智信僧褲半褪在小腿處,滿臉鼻涕淚水,驚懼之色尚未消下,而馮行者則是站在一旁,一臉的緊張。

門關著,里頭只有兩人,智信還是這般衣衫不整,見得此景,實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好容易才從旁人手上搶得這個差事的衛七,已是大步踏進門,口中沖著馮行者喝道︰「賊子何人?安敢如此?!」

一面說,一面把手中的軍棍指著馮行者,上前便要拿下。

馮行者嚇了一跳,忙道︰「軍爺,小人未曾做得什麼!」

他慌中生智,指著旁邊遠處的禪杖,叫道︰「是大師!是大師不小心被這禪杖給絆倒了,膝蓋堪堪磕在上頭,小……小僧乃是幫上師看傷!」

智信只得勉強應道︰「確實如此,貧僧得了僧錄司報信,一時心急,走得快了些,未曾看得見路,便被那禪杖絆倒了。」

衛七同旁邊的同伴們對視了一眼,心中雖然依舊將信將疑,可大和尚都發話了,他們自然也不再多言,只不由自主地一齊望向了幾尺外那一根躺著的禪杖,又不約而同地上前幾步,去看那智信腿間的傷。

智信大和尚有心要快些把僧褲提起來,可他膝蓋上已經被方才那一下打得腫了,動一動便是鑽心的痛。

正著急間,衛七已是走得近了。

他年齡雖然不大,可跟在王彌遠身邊的時日卻不短,上陣多次,也受過不少傷,一見得智信那白花花的大腿同半腫的膝蓋,下手模捏了兩下,便松了口氣,道︰「大師莫急,不要緊,將養幾天便沒事了,沒傷著骨頭!」

智信正被他那兩下捏得要疼哭出來,听得這一句「沒傷著骨頭」,簡直昏死過去的心都有了。

衛七已是笑道︰「幸好我們來得及時,咱們幾個氣力大,叫人尋個抬架,把大師抬回去罷!正巧聖上點了幾個御醫隨行,也好幫著大師看看傷!」

又感慨道︰「還是顧勾院想得周到,擔心明日出發得早,智信大師行囊多、帶不及,叫我們來接引,才正好趕上了。」

智信听得欲哭無淚。

馮行者想要說話,卻被分派去尋抬架,剩下智信一人臥在地上。

來的兵士都是有力氣的,很快,智信便被放在了抬架上。

衛七機敏,左右一看,見腳邊躺著一根無辜的禪杖,彎腰便撿了起來,放在了智信身旁,道︰「正好,這禪杖好給大師扶一扶,免得這兩日站不穩。」

一個時辰之後,心如死灰的智信,手中拄著那一根禪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了城外兵營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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