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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虛君

目送顧延章出了門,季清菱在床上滾了好幾回,怎的都再睡不著了,她想一想,索性打鈴把秋月叫了進來,梳洗妥當,帶著秋月、秋露兩個丫頭去收拾書房。

下月就是發解試,顧延章已是回來了,書房里頭少不得要照著兩個人來歸置。

方才一應整理好,廚房過來說話,問幾時開晚飯。

正好此時顧延章從外頭回來,兩人便好生吃了一頓飯,到得晚間,果然一並坐在桌前看書作文。

次日顧延章去得州衙之中,繳過文書,身上再無差遣,終于無事一身輕,回到家中一心溫書不提。

也不知道他在送人回去的路上又說了什麼,自這日起,那張璧卻是不再出現,而是銷聲匿跡了很長時間,只提舉府的禮贈卻是不曾斷過。

季清菱特意問過一回,顧延章卻是不以為意,只道一句,小孩子,激一激就好。

從此顧延章每日早起晚睡,季清菱則是早起早睡,兩人果然一齊專心應對發解試。

他二人閉門讀書,錦屏山下的陣前戰火卻是紛爭不休。

保安軍、鎮戎軍正面對上了北蠻,數次大小戰役,有贏有輸,雙方仍在對峙之中。

延州城偏居後方,雖然城中上下均是有些緊張,可因得大軍駐扎在前,又有楊奎坐鎮,倒是沒有引起什麼恐慌。

便在這般的氛圍之中,距離發解試的日子越來越近。

而在千里之外,京城里,春風吹面不寒拂楊柳,沾衣欲濕落杏花,卻是依舊一派風和日麗,太平時光。

這一日正午,崇政殿內重臣議事完畢後,紛紛告退。

參知政事範堯臣被天子單獨留了下來。

早有小黃門把御座上趙芮手中的一本奏章接過,遞給了範堯臣。

「這是範卿昨日簽書的奏章……」趙芮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臣記得。」只稍微翻了一下,不待天子把話說完,範堯臣便回道,「乃是延州都鈐轄陳灝的薦書,舉薦延州城布衣顧延章為官。」

這一份奏章,他記得非常清楚。

是延州都鈐轄陳灝,也是楊奎麾下的死忠,遞上來的薦書。

簽書的時候,他特意看了兩遍,這才批了一項,否了一項。

範堯臣稍稍停頓了一下,恭聲問道︰「不知陛下意下有何不妥?」

趙芮有些頭疼。

範堯臣雖然只是參知政事,在政事堂中算不得官階最大的,可他多年來權理朝政,比起年邁的首相王宜,雖然比他官階高,卻只會叫苦的孫秦來,在朝中的分量、在他趙芮心中的分量,都無疑要重上太多。

而另一廂,楊奎在樞密院中,也一樣是重之又重的存在。

兩人都是大晉朝中的肱骨之臣,卻也是當前朝中斗得最是厲害的兩派核心。

如今楊奎去了延州,兩相隔開,已是好了許多,數年之前,兩派人斗得你死我活,朝上幾乎無一日不吵,就要到了有我沒他的地步。

好容易把楊奎派去了延州,自然也是因為北蠻屠城,兵事急重,然而在趙芮心中,卻也不是沒有將兩人隔開的意思。

鬧得實在是太厲害了!

沒有哪個皇帝希望朝中每日吵得無法正常運作。

可趙芮卻是有苦難言。

楊奎與範堯臣斗成這樣,可以說泰半都是他這位天子的手筆。

趙芮雖然性格優柔多疑,比不上前幾名在位的祖先出色,可畢竟也做了二十余年的皇帝,旁的不能說有多厲害,這異論相攪的權術,卻是繼承了十成十。

大晉虛君實相,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

此時有一種說法,叫做「天下治亂系宰相」。

還有一種說法,叫做「鎮撫中外,安靖朝廷,使百官皆得任職,賞罰各當其實,人主垂拱無為,以享承平之福,此真宰相也。」

事情都讓宰相做了,天子做什麼?!

天子自然只能垂衣裳而天下治,不下席而天下治!

到得此時,趙芮依舊還記得,自家剛剛臨政的時候,當真是夙興夜寐,只差把垂拱殿做了寢宮。

而當時的老相傅畢是怎麼跟自己說的?

「政務多出親批,若事事皆中,亦非為君之道。月兌十中七八,積日累月,所失亦多。」

當皇帝的親自批閱政事,全對了,還要被臣子指責非為君之道?!十中七八,便要被臣子指著鼻子罵?!

做皇帝,要當臣下的來教嗎?!

可又能如何呢?

他乍然親政,從小到大長于宮中,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是郊外祭天。

然而朝中那些個重臣,哪一個不是外任數十年,踏遍大半個大晉輿圖,斗過胥吏,治過刁民,個個進士出身,人人文武雙全,一桿筆能把死的寫成活的,把活的氣成死的!

說句難听的,他們就是拿話來哄,自家也辨別不出真假。

況且大晉向來講究「祖宗法」。

何為祖宗法?

同前朝不同,這不是開國皇帝親手訂立,頒行,要求子孫遵守的規法,而是由一系列先帝故事、習慣、故典組成的非成文憲度。

這所謂的故典與慣例的整理,不是別人,正是士大夫群體。

做臣子的來寫皇帝要遵循的祖宗法,能寫成什麼樣子?

趙芮的爹,在即位幾年後,也只能對輔臣言說︰「軍國之事,無巨細必與卿等議之,朕未嘗專斷,卿等固亦無隱,以副朕意也。」

何等低聲下氣。

此時的詔書,雖然都是以天子的名義發出,可原則上,起草卻是都要經過宰相所轄的中書舍人之手,天子不過是照理批準而已。

而以天子名義發出的詔書,必須有宰相的副署,才得以成為正式政令,否則,沒有三省施行的,都沒有任何效力。

立國之初,因為三位宰相同時辭相,太祖皇帝打算任用新相,由于沒有宰相副署,天子打算從權,親自簽署,卻被他選中的新相硬邦邦地頂了回去。

「此有司職爾,非帝王事也。」

大晉立朝上百年,十多位皇帝,到得如今,被士大夫拱上神壇,塑造成垂範後世的,不是開國皇帝太祖,不是在位期間拓土開疆的神宗,卻是資質平庸的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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