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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冠六宮》/春溪笛曉

第四十六章

原來他們這時候就見過了啊。

顏舜華愣了愣,繼而又恍然回神。見過才是應該的,薛璇璣本就是京城薛家人,顧成晁又貴為太子,怎麼會沒見過?她拉著薛璇璣的手不放,沒避開對面投來的探究目光。

薛靖安說︰「妹妹你們回來了?殿下正巧到白馬寺還願,我帶他來別莊用膳。白馬寺那齋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太淡了,吃得我嘴里都淡出鳥來了。」

薛璇璣有些無奈。她這哥哥去禁軍里呆了幾天,學回了這滿口大俗話,以後出去可能都沒人會相信他是薛家的了。

顏舜華倒覺得薛靖安這樣挺不錯,生在這樣的家庭,還是這種大大咧咧的脾性過得自在。真要像薛璇璣這樣渾身心眼,日子注定是不好過的。

都是同齡人,見了面倒也不重禮儀,薛璇璣卻還是認認真真向顧成晁行了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薛璇璣看了眼顏舜華,還伸手拉了拉她。

顧成晁哼了一聲︰「她既然不情願,你又何必提醒她?」這種野丫頭,就該什麼都別教她,讓她莽莽撞撞、自尋死路。

顏舜華樂得自在︰「對,不用提醒我。」

顧成晁鳳眸一眯,死死地盯著顏舜華。

顏舜華才不理他。她吹了聲呼哨。

雪球應聲而至。

顏舜華翻身上馬,對薛璇璣說︰「趁著天色還早,我先回城去,就不在你這邊用晚飯了。下回我請你去我家用飯!」

薛璇璣皺起眉喊道︰「晚晚!」

顏舜華坐在雪球背上,模著雪球那雪白的鬃毛。她的雪球多可愛,那時卻不能和她一起走——人尚且不能全救,更何況是一匹馬,一匹重傷不治的馬。重活一世,她再不想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想與雪球一起看看北邊的雪,南邊的海,西邊的草原與雪山,南邊的山林與平原。

顏舜華望向顧成晁,下巴微微抬高,語氣中毫無轉圜的余地︰「我不想見到他,往後有他的地方便不會有我。」

薛璇璣與薛靖安都愕然。

顧成晁氣得差點沒跳起來。這野丫頭算什麼東西!想見她的人多了去了,她算什麼東西——竟敢說不想見到他?!

他不想見到她才對!

顧成晁咬牙說︰「來人,給我把她那匹馬殺了!立刻把那匹馬給殺了!」

顏舜華瞪了他一眼,雙腿一夾馬月復,讓雪球躍了出去。

顧成晁想要叫人用箭,卻被薛靖安攔住了︰「殿下,若是傳到聖上耳里恐怕不好。」顧成晁被擄以後,顧衍為他配了不少人。可這些人是顧衍派來保護他的,不是給他逞威風的!

顧成晁冷靜下來。

薛家是願意支持他的,他不能因為那野丫頭失了薛家的心。他難看的臉色慢慢好轉,拳頭卻還是握著,咬牙說︰「我和那野丫頭在通州見過,一見面她就讓那馬揚起前蹄踹我。」

薛靖安與薛璇璣對視一眼,都覺得其中必然還有些曲折。

薛靖安說︰「殿下也說她是野丫頭,何必與她一般計較。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殿下想必也餓了吧?先去吃些東西吧,吃了就在這邊歇下,明日再回宮。」

*

顏舜華回到家中,早已饑腸轆轆。珠圓、玉潤在護院的護衛下回來,見顏舜華已經到了,心里才稍稍安定。

珠圓跑上前,說道︰「姑娘,你可真是嚇死我了。京城不比通州,不是韓家郎君管著的,你要是在路上遇到歹人可怎麼辦才好!老太爺、老夫人知道了該多擔心!」

顏舜華原本一直在出神,听見珠圓 里啪啦地說了一通,才緩緩回過神來。對顧成晁,她早已沒有一絲留戀,就如她所說的那樣,但凡有顧成晁的地方她都不想再去。

她是在擔心薛璇璣。

這個時候顧成晁喜歡上薛璇璣了嗎?

想到顧成晁的性情,顏舜華皺了皺眉。照理說應該是沒有的,若是已經喜歡上的話,顧成晁怎麼可能在薛璇璣面前暴跳如雷,直接叫人來殺她的馬。

就算是再草包的人,也會知道薛璇璣絕對不會喜歡這種沖動無謀的舉動。

這一次,薛璇璣還會走她先生的老路,入宮當顧成晁的女官嗎?

這一次,顧衍還會早早病逝嗎?

顏舜華胸口悶了一下。她還是不明白顧衍對她的疼愛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正如她還沒辦法確定幾個舅舅遇上的「意外」到底是不是源于顧衍的授意。

如果兩者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麼顧衍這人也太可怕了。

他怎麼能在殺死所有她在意的人之後,一如既往把她當成掌上明珠般疼愛?

顏舜華想不明白。

這便是皇家人?

這便是帝王心術?

可為何獨獨對她用這帝王心術?

顏舜華見珠圓還欲再說下去,唯有開口說︰「正因為這是天子腳下,才更應該放心的。」

玉潤素來最守禮,這次卻也忍不住跟著珠圓數落︰「姑娘,你這話說得可不對。我剛才看那貴人有些面善,上回我們應該在通州見過他吧?若是京城真的如姑娘所說的那般安全,那為何他會流落到通州?」

顏舜華語塞。

珠圓說︰「玉潤說得沒錯,那貴人我們是見過的,他明明是京城中人,薛家那位郎君還喊他殿下,說明他恐怕是皇族中人吧!」珠圓平時糊涂,這回卻意外地聰明。

顏舜華知道珠圓和玉潤都是好意,因此也不介意她們語氣沖些。顏舜華嘆了口氣,看看珠圓,又看看玉潤,眉間眼底都是嘆息。

珠圓和玉潤對視一眼,說︰「姑娘,算了,我們不說你了,你別這樣。」顏舜華這模樣簡直讓她們無法招架。

顏舜華自然也不樂意繼續裝下去,她的神色立刻轉陰為晴,笑眯眯地說︰「這才對嘛,」她向李嬤嬤撒嬌,「嬤嬤,我餓了,備好飯了嗎?」

李嬤嬤說︰「自然是備好了。」雖然顏舜華交代過說不回來吃飯,李嬤嬤向來周全,還是讓人把飯備著,以防顏舜華突然回來。

李嬤嬤叫人把飯菜端上來,在一邊看著顏舜華吃飯。這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她把這孩子當親生女兒疼愛。而且她也知道她那個性情冷淡的養子,在中原其實只有一個牽掛。倘若她想再見到那個兒子的話,只要一直守在顏舜華身邊就好。

顏舜華吃飽之後看了會兒書就歇下了,李嬤嬤向珠圓、玉潤問起是怎麼回事。听珠圓、玉潤說完,李嬤嬤嘆了口氣︰「姑娘就是這脾氣,喜歡的恨不得天天能見到,不喜歡的恨不得一面都不見。那貴人既與薛家往來,又被薛家郎君稱為‘殿下’,想必就是當今太子。姑娘這樣得罪了他,日後你們可要多警醒些,別讓姑娘再沖動了。」

珠圓、玉潤喏喏應是。

顏舜華睡到後半夜,便從夢中醒來了。今夜是珠圓守夜,睡在耳房那邊,應該是睡熟了,听不見半點動靜。

顏舜華看著帳頂,在心里嘆了口氣。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太沖動,但一想到日後還要面對顧成晁,她就怕控制不住自己!

指著顧成晁罵還算是小的,萬一她忍不住打他怎麼辦?

顏舜華轉頭看著緊閉的窗戶和竹簾,覺得有點氣悶。她起身卷起竹簾,吱呀一聲,把窗推開了。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皎潔又朦朧,仿佛給世間萬物都披上了一層薄紗。

令顏舜華吃驚的是,窗外居然站著一個人。

東華郡王。

他的長發有些濕潤,似乎是被秋夜的露水打濕的。看到窗戶打開了,東華郡王一頓,說道︰「我剛才還在想著半夜敲窗是不是不太好,晚晚你就把窗戶打開了,這莫非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顏舜華笑眯起眼︰「心有靈犀一點通可不是這麼用的。」那次沒有問完的話,在看到這個人靜靜站里在自己窗外時,似乎已有了答案。

東華郡王從袖中摘出一袋蓮子︰「這是慈孝寺周圍那些小孩子采來的蓮子,你嘗嘗看,應該挺甜的。」

「你大半夜過來,就是為了給我帶著個蓮子?」顏舜華望著他。

「當然不是。」東華郡王說,「我就是來看看你。我知道你到京城了,一直想來看你,只是有些事情得做,走不開,只好半夜過來。」而且白日里他也不好來拜訪。

東華郡王如此坦率,顏舜華倒不知該說什麼好。她想了想,才開口︰「我傍晚的時候見到顧成晁了。」

東華郡王說︰「我知道。」見顏舜華望過來,東華郡王含笑道,「慈孝寺主持一直將白馬寺那邊視為大敵,沒少派人去那周圍盯著,撞見你們的沖突也是偶然。」

顏舜華听東華郡王這麼說,也沒起疑心。她說道︰「我還見到了竇明達。」竇明達素來是荒唐的,和他父親一個樣。但後來她四舅舅出事以後,竇明達從她四舅舅手里接過海軍,帶著海軍揚帆遠航,為「南朝廷」帶回了巨額的財富,緩了「南朝廷」的燃眉之急。

那是個有本領的人。

而且有良心。

正是竇明達在回遷京城時告訴她,四舅舅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顏舜華對竇明達頗有好感。

東華郡王說︰「那倒是巧了,我正巧見了竇侯爺。」

顏舜華微訝︰「你與竇侯爺談了什麼?」

「無非是南邊的事,」東華郡王毫不隱瞞,「南邊不能沒了定南侯,他應該回去的。若是他回去了,就不會有京城兩面受敵的情況。」自然也不會嚇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腦袋里鑽出個「逃」字來。

自古以來,棄掉自己都城出逃的朝廷有哪個是能討得了好的?

顏舜華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兩眼發亮︰「你說服竇侯爺了?」

東華郡王說︰「我與他談了南邊的攻守之法,還有對付瘴癘、對付土人的辦法,他听了,但我不知他會不會回南邊。」他凝視著顏舜華,「若是他不願回去,只能讓你父親辛勞些了。」

「竇侯爺會去的。」顏舜華篤定地說。

東華郡王一怔,也長長地吐了口氣,說︰「我也這麼覺得。」那位竇侯爺行事荒誕,但對南疆一直非常上心,當時南蠻人打過來,朝野上下都嚇得沒了魂,竇侯爺卻毫不猶豫地掛了帥,死守南疆不讓南蠻人跨入大晉半步。

失了越州和青州,最痛苦的人其實是竇侯爺。

想到後來的種種,東華郡王與顏舜華都有些沉默。過了許久,東華郡王才把手中的蓮子遞給顏舜華,說道︰「你我同心,一切都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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