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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不見再次重逢,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千山萬水,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侯爺,而她不過是個俗鄙的市井婦人,彼此不知道多少生分,口中喊一聲侯爺,客氣地笑一笑,便是夫妻,亦不過如此而已。

況且,其實蕭杏花從來不愛往日的蕭鐵蛋,當年的那門親事,她也並沒有其他選擇而已。

正想著,卻猛然發現周圍都安靜下來,蕭戰庭正停下咀嚼的動作,側首凝視著自己,而一旁的兒女,也都安靜地看著自己。

「怎,怎麼了?」她莫名,笑道︰「吃啊,繼續吃啊!」

兒女們面面相覷,而蕭戰庭則是定定地望著她,深邃而難懂的眸子泛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你們都盯著我做什麼?難道我臉上長了肘子不成?」說著她不由得噗嗤笑了起來。

兒女們紛紛低下頭,繼續吃起來,不過這次吃得分外安靜,唯獨蕭戰庭,只緊緊攥著筷子,卻不再見動。

她不由得湊上前,笑著說道︰「侯爺,這是怎麼了?」

蕭戰庭卻猛地站了起來,啞聲道︰「你們吃,我出去下。」

說完這個,他大步而去,頭也不回。

眾兒女頓時驚詫,不解地看著遠去的爹。

「娘,爹這是怎麼了?他生氣了?」

「他該不會覺得我們吃相粗鄙,難登大雅之堂吧?」

「說的是呢,現在爹是侯爺,什麼沒見識過,就連皇宮也是去過,若是咱們太過粗鄙,他必然覺得咱們丟人現眼!」

「娘,要不然你去跟著問問,看看爹到底是什麼意思?若是真生氣了,好歹幫我們解釋解釋?」

「是了,如是我們錯了,可以慢慢改啊!」

眾位兒女七嘴八舌一番,不免各種猜測。

蕭杏花想起之前那肘子,便覺得滿心悲涼,听得兒女們這麼說,不免低哼一聲︰

「他便是生氣又如何,你們也是他的親骨肉,難道他還能不要你們了!怕什麼怕!」

這話一出,眾位女兒頓時啞然,對著這威風凜凜的侯爺爹,原來他們娘還可以這麼硬氣啊?

蕭杏花掃視過眾兒女,鄭重地道︰「你們須要記住一件事。」

眾兒女忙道︰「娘,你說,我們听著呢。」

「如今你們身份不同以前了,自要擺出一番雍容氣度來,萬萬不能露出以前街頭覓食的窮酸相!以後不管是那些丫鬟小廝,還是管家,在他們面前,一定要擺出氣派來,不能惹他們笑話!至于你爹呢,就算他如今是侯爺,那又如何,你娘我給他老娘養老送終,又給他拉扯大了你們幾個,他不敢虧待我這個發妻,更不能委屈了你們!要不然他就是忘恩負義,就是薄情寡義,我就要你去告御狀,就要去擊鼓鳴冤,就要去昭告天下!」

眾兒女見蕭杏花言辭鏗鏘激昂,一個個連連點頭,誰也不敢說出個不字!

不過低頭一想,最終還是蕭千堯出來,低聲問道︰「可是娘,到底什麼叫窮酸相,什麼叫雍容氣派?」

這話一出,蕭杏花也有些呆了。

其他幾個,紛紛陷入了沉思。

半響後,蕭杏花終于道︰「所謂雍容氣派,就是像那位寶儀公主般,穿金戴銀,前擁後簇,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盡的綾羅綢緞,花不敗的金山銀山!」

夢巧兒听了,頓時舉一反三︰「窮酸相,就是沒金沒銀沒人伺候了?」

蕭杏花點頭,又補充說︰「看到肘子拼命撲過去恨不得全都吃光,這也是窮酸相!」

眾人都不由得望向桌上只剩下了湯水的紅燒肘子,頓時羞慚不已。

「可是看到肘子,為什麼不吃?」佩珩回味著剛才的味道,舌忝舌忝嘴唇,眼中發亮,這肘子真好吃啊!

「是啊,分明是想吃的,難道要故意忍住?」夢巧兒也不懂了。

「娘,你還是給我們掰開說說,怎麼才能不顯得一臉窮酸相吧!」二兒子蕭千雲實在是迷茫了。

蕭杏花其實也不知道怎麼才能不露出窮酸相來啊!

她一個市井婦人,哪里知道這些!

不過此時此刻,面對著兒女媳婦們的疑惑,她這個當娘的,還是努力地想了想,最後目光落到了眼前這一桌子宴席上。

「你們瞧,看著這一桌子酒席,你們想著什麼?」

「我想著,這個真好吃。」蕭千堯老實地說,還想再吃呢。

「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夢巧不好意思地說。

「這個糕點樣子真好看,不知道怎麼做的,我想學學……」蕭千雲搓搓手,心里還惦記著自己的挑擔子買賣。

蕭杏花听到這話,嘆了口氣,鄭重地說︰「可是你們必須明白,你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街頭賣撒子的,也不是以前窮得賃人房子的,這樣的飯菜,你們以後可能天天吃日日吃,會吃到厭倦膩歪,吃到再也沒有胃口!」

「不可能吧,這樣的菜,我一輩子都不會膩!」佩珩不解地道。

「吃多了,總是會膩的。我覺得想要不露出寒酸相,就是說,你們看到這酒席,就要好像天天在吃,一點不稀罕這玩意兒!」

眾子女听著,先是若有所思,後是覺得很有道理。

「是了,爹這里的管家下人可能都吃過這些菜的,都不把這個當回事,咱們要是一臉饞相,可不就惹人笑話唄!」

「不錯,說得正是這個理。」

一家人子又好生商討了一番,最後大家都決定,以後把前幾日打造的金銀都戴上,再不做出看菜兩眼放光的饞樣兒。

再好吃,也得忍,忍住!

*******************************

蕭杏花和子女們一番說話後,看看時候已晚,到了各自歇息的時候了。幾個子女中,千雲和佩珩都比較心細,不由問起來︰

「可是剛才爹一氣之下離席了,總是要看看他是什麼意思。」

蕭杏花道︰「這個你們不必操心,我自去問問。」

眾子女听了這個,終究還是有些擔心,最後壯起膽子提醒道︰

「娘,雖說那是爹,可到底和咱們不熟呢,你說話的時候總是要謹慎,免得惹怒了人家。」

蕭杏花自然明白兒女們的擔憂,笑道︰「這個你放心,當著他的面,我自有分寸!」

一時眾位子女拜別了蕭杏花,蕭杏花跟隨了那柴大管家來到了後面院落,這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也是如今蕭戰庭臨時下榻之處。

她是蕭戰庭的結發之妻,按理說,今晚也該歇息在這里的。

她來到這院子的時候,便見蕭戰庭正孤身一人坐在月光之下的矮杌子上,手里捏著一盞酒,正在那里低頭悶飲。

月光如銀,灑在巴掌大的小院里,周圍很是寂靜,牆角下蟈蟈兒偶爾不甘寂寞地叫上幾聲,清脆可人。

蕭杏花望著他那寬厚健壯的背影,不免輕嘆了口氣。

其實她一向畏懼這個男人,也嫌棄這個男人。

畏懼他身軀健壯結實,自從圓房後每晚都將她好一番折騰,第二日幾乎都是顫著腿兒爬起來去灶房里做飯,也嫌棄他粗魯不懂風情,總是上來就做,連個知心話兒都不會說。

當然心里其實也有自憐,憐自己打小兒被人拐賣,跟著那拐子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最後天可憐見,做了他家童養媳,婆婆雖說對自己還好,可私底下總是偏疼他的,暗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淚。

後來以為他死了,再也不回來了,一個人拉扯著三個孩子,在最絕望的時候,心里企盼著他能回來,能狠狠地抱住她,給她一點想頭兒,可是一天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她沒等到他人,卻等到了他的死訊。

俏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是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流下的眼淚她往肚子里咽,這些事都過去了,不想說也沒必要說。

只是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熬過去了,他倒是終于出現了。

不但人出現了,還帶來了潑天的富貴。

他再不是往日隗繼山下只有力氣的窮壯丁了,他改了名姓叫什麼蕭戰庭,他飛黃騰達,權勢滔天了,人看著穩當了,氣勢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就是那性情,也總讓人捉模不透。

其實若不是出這麼一樁子事兒,蕭杏花或許會躲著他吧,孩子都大了,認不認都不打緊的,街頭挑擔子也能混口飯吃,誰稀罕這富貴?

但是如今認了,其他的路就被堵死了,只能硬著頭皮來他身邊謀取這錦繡榮華了。

于是她蕭杏花,少不得低下頭,一如年少時般,陪著他說說話,把他那硬脾氣哄上一哄。

她也拽了一個矮杌子,陪著他坐在旁邊,放柔了聲音道︰「鐵蛋兒,你剛才可是有什麼不喜?若是,好歹說說,免得兒女媳婦們心里難受。」

「沒什麼。」蕭戰庭頭也沒抬,只悶悶地望著手里那盞酒。

「哎,這些年他們跟著我,無知無識,眼皮子淺,也沒什麼見識,上不了台面,可是這也怪不得他們,要怪就怪我這個當娘的吧。如今若是他們有什麼不對的,你好歹給我說說,我自會去教訓下他們。孩子們心里敬重你,唯恐惹你不快,都在那里忐忑了半響呢。」

「我並沒有怪他們的意思。」他抬起頭,望向蕭杏花。

蕭杏花頓時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頭頂的烏雲遮住了月牙兒,以至于她眼花了,這麼乍一看過去,竟覺得蕭戰庭那雙眼里泛著紅。

這些年總算熬過來了,苦盡甘來了,他卻終于出現了。

蕭杏花想起昔日種種,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些年,我只當你已經死了,早就不指望了……現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了,你卻又沒死,你……你這是存心讓我們娘幾個過不好日子!蕭鐵蛋,你拍著良心問一問,說這話,你是戳我心窩子呢!你這個挨千刀的!你,你……」

她越想越恨,哭得身子都抖起來。

蕭戰庭見她這般,蹲了下來,咬緊牙,總算抬起手,用自己的大掌拍了拍她的後背,低嘎地道︰「別哭了。」

蕭杏花哪里听得進去,他即便是要安慰人,拍起人來都用了力道的,拍得她後背生疼。這讓她更恨了,這殺千刀的男人,從來就沒個體貼人的時候!就是個天生的粗痞子!

于是她放肆無忌地坐跪在那里,眼淚猶如珍珠一般往下滾,嗚嗚咽咽,哭得金釵斜了,烏髻散了,哭得淚水打濕了白挑線衫。,

蕭戰庭也陪著她半跪在那里,待想去哄,卻是不知道如何哄起,最後只好道︰「看你哭成這樣,讓孩子們看到總是不好。」

蕭杏花听了卻越發氣惱,恨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受了委屈,連哭都不能!」

蕭戰庭低頭看過去,卻見那她猶如朦朧春雨里的一株杏花兒,一雙眸子浸潤在淚花之中,委屈悲淒,又有幾分怨憤不甘,她咬牙切齒,恨得桃腮泛紅,杏臉微鼓。

這就是他的杏花兒,十幾年前隗繼山下大轉子村在他懷里嚶嚶哭著的杏花兒。

這個世上,他最看不得他的杏花兒哭了。

他僵硬地張開有力的臂膀,將她攏在自己懷里,慢慢箍住,箍緊。

他將堅硬的臉龐憐惜地貼到她濕潤的杏面上,低聲喃道︰「杏花兒……」

誰知道他不抱還好,他這一抱,反而讓蕭杏花更惱了,兩手攥成拳,她捶打著他結實的胸膛,掐著他剛硬的肩膀,恨聲道︰「你這個殺千刀的死鬼,你這個沒良心的賊囚子,你這個欺世盜名的老yin賊,你這沒廉恥老狗骨頭,你這騙口張舌的老滑頭,我恨死你了!」

她這些年混跡市井,往日所結交者無非是東家賣湯面的王嫂,西家殺豬的王屠戶,言語間自然沾染了許多壞習性,罵出話來都不帶重樣的,轉眼間她已經把她能想到的話兒全都罵給了蕭戰庭。

蕭戰庭也不惱,也不辯駁,更不躲閃,只牢牢地將她籠罩在懷里,卻是任憑她打任憑她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杏花總算是罵累了,口干舌燥,眼淚都覺枯了,這才停了聲,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胸膛上,小聲抽抽噎噎的。

蕭戰庭越發摟緊了她,如同抱著個小娃兒般,輕輕撫模著她後背哄,低聲道︰「以前自是我對不起你,以後你想怎麼著都行。」

蕭杏花听了這個,悶在他肩胛的小臉兒動了動,帶著鼻腔問︰「怎麼都行?」

「嗯。」低沉醇厚的聲音響起,她所緊貼的那片胸膛也跟著微微震動。

「那我可就提了,反正你說的,我想怎麼著,你都得依我!」她嬌聲耍賴,拖著哭腔,又頗帶著幾分不講理。

「都依你。」肯定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蕭杏花咬了咬唇,已經紅腫如桃的眼瞼下,便慢慢綻放出狡猾的神采。

「第一呢,我蕭杏花是你的原配發妻,這是父母之命媒灼之約,你便是有了潑天富貴,也不能忘我這糟糠之妻,所以以後,不管什麼寶儀公主還是寶貝郡主,誰也不能越過我去。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你若納妾,可以,但都必須對我磕頭敬茶才行。其他女子若是生下你的血脈,無論男女,必須養在我的名下。」

她想為自己,也為幾個兒女多尋一份保障。

「好。」

「第二呢,後院之事,歸我掌管,家中金銀,必經我手。」

便是以後他要納妾收女,只要掌控住家中金銀,她就能對他身邊那些小蹄子橫加干涉。

「好。」

「第三呢,千堯和千雲兩個是兒子,也就罷了,我全權交給你,隨你怎麼打磨他們,我都不會說半句話。只是佩珩,那是我放在手心里的寶貝女兒,我可不能讓你委屈了她。以後她的婚姻大事,須她自己做主,不許你橫加干涉。」

蕭杏花不傻,她已經看出來了,有個如此權勢滔天的爹,佩珩以後的婚事必然了不得了,誰知道會出什麼ど蛾子呢,是以想為女兒求一點保證。

「好。」

前兩個要求,其實是在蕭戰庭預料之中。他太了解他的杏花兒了。

只是後一個,倒是他不曾預料到,一時想起今日之事,他不由沉吟道︰

「佩珩的婚事,我自會留意,只是做父親的,總是要為她把關,最後成不成,全看她自己了。」他不動聲色地將蕭杏花的要求打了一個折扣。

想起兩個兒子,又道︰「其實千堯和千雲的婚事,我也並不滿意。只是既已于微末之時成了親事,也就罷了。以後你用心教導她們,我也會尋幾個嬤嬤來好生調理。」

娶妻要娶賢,他的兒子免不了混跡于朝堂之中,他自然是私心盼著他們能夠有個賢妻相夫教子,如今兩個兒媳婦,見識眼界氣度舉止都差遠了。

誰知道他剛說完這話,懷里剛才還沒骨頭般軟綿綿的人兒,卻是抬起那紅腫的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

「怎麼了?」

「呵呵,沒什麼!」

蕭杏花一寸一寸地將他摟著自己的手腕掰開,離開了他的懷抱。

這可真真是一個騙口張舌的老滑頭!

張嘴就是嫌棄她的兩個兒媳婦,這不就是嫌棄她嗎?

不滿意她兩個兒媳婦,可是她自己這個當婆婆的也未必能更入他蕭戰庭的眼!

哼!

「杏花,這?」他又是哪句話惹她不快了?

蕭杏花卻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你對著呢,全都對著呢,你就沒有錯的時候!」

********************************

蕭杏花雖說心里對蕭戰庭越發憤恨,不過想想他那保障,還有隨之而來的榮華富貴,唇角又挽了起來。

左右自己所求的,他都是答應了的。

她也私底下給兒女媳婦都透了氣,意思是你們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以後你爹有的你們都有,萬不必擔心你爹會睡了別個小妖精就把你們扔到一旁的。

眾子女听了自然高興,便是佩珩,也忍不住偷偷問道︰「娘,爹還生我氣嗎?」

蕭杏花「呸」了聲︰「他敢!」

佩珩想起爹爹那日對自己的斥責,心中依然飄著淡淡的不自在。

不過很快他們一行人就到了燕京城,剛一進那幾人高的大城門,就見眼前房屋鱗次櫛比,茶坊公廨林立,人流絡繹不絕,叫賣之聲此起彼伏,其間所賣,有綾羅綢緞,有珠寶香料,更有各樣稀罕玩意兒,各色旗幟在茶樓酒肆飄揚,還有剛剛開業的酒樓正在扎了彩樓歡門來吸引客人。

眾人見到此番情景,都不免眼前一亮,想著這天子腳下果然不是往日她們那小小縣城所能比擬的。

幾個婦人紛紛掀開簾子東張西望,一會兒夢巧兒喊道︰

「瞧,那邊是個生藥鋪子吧,好生排場闊氣,比狗蛋以前在的那家胡記不知道大了多少呢!」

「對對對,你看人家那挑擔的貨郎,竟是穿著一身紅緞子,又挑著紅擔兒,瞧著里面掛的貨色也是齊全,咱們都沒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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