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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間,就見一排五個丫鬟過來,都是一般的身段和模樣,穿著一般無二的白布衫兒,水清裙子,過來齊刷刷地跪在那里,口中稱道︰「拜見夫人,拜見少爺,拜見夫人,拜見姑娘。」

蕭杏花活了三十二年,還沒被人這樣拜過呢,不免心中喜滋滋的,想著當了侯夫人果然不同以前。

她身後兒子媳婦自然也是喜上眉梢,想著以後竟是有丫鬟伺候的了,這可是想都沒想過的福氣。

蕭杏花眉眼一掃,自然察覺自己媳婦女兒都是受寵若驚的樣子,心中不免想著,孩子們年紀小,藏不住,也忒大驚小怪,可不能讓人小看了去。

當下她便穩住心神,做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學著縣里見過的富家太太的語氣,淡聲說︰「快快起來吧,以後既在我等身邊伺候,可是要勤勉做事,做好了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的。」

這五個丫鬟也都是當地采買來的丫頭,其實也未必知道什麼規矩,更不知道這侯夫人來歷,當下听這位夫人這麼說,忙都磕頭,一疊聲道︰「我等自然對夫人忠心耿耿,小心伺候,絕不敢有半點違背。」

蕭戰庭從旁望著這一切,並未做聲,見那幾個丫鬟起身,這才道︰「夢巧,春梅和佩珩身邊先各安排一個丫鬟,你身邊放兩個。以後回到京城,再做添加,若是用得不順手,自去換了就是。」

一時又看向旁邊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低著頭,恭恭敬敬的,一看就是謹守本分的,當下他便道︰「至于狗蛋和牛蛋,我自會安排幾個得力小廝跟隨左右。」

蕭杏花听著蕭戰庭這般安排,心中自然是松了口氣,便連連點頭道︰「好,一切听你的便是。」

蕭戰庭卻又道︰「只是狗蛋和牛蛋這名字,在鄉下是為了圖個好養活,如今去了燕京城,未免不太合適,如今卻是要另外取名字了。」

蕭杏花見他這麼說,不免詫異,仰臉望向他,可是看過去時,卻見蕭戰庭是一臉的嚴肅,好像這件事是再重要不過的了。

她收回眼來,扯了扯唇,忽然就想笑了。

當年是哪個說的,狗蛋好啊牛蛋好啊!好得不得了,她說不好听,他非要說這名字好听。

現在知道後悔了吧,覺得不雅觀登不上台面了吧?!

呵呵。

蕭杏花抿著唇兒,眼里便泛起笑來。

蕭戰庭見蕭杏花笑,那目光也掃了過來,一看之下,不免微怔,只覺得那雙眸子中泛著細碎的光,猶如隗繼山上遙遠而明亮的星子。

曾經那雙有著比星子還好看的眸子的小娘子,咬著唇兒氣鼓鼓地說,這個名字,不好听,一點不好听,難听死了!

想起過往,他輕輕抿了下唇,微挪開視線,卻是淡道︰「確實不太好……」

確實不太好,這句話,外人听起來沒頭沒尾的,可是蕭杏花卻知道,他這一句,是接著許多年她的牢騷和抱怨來的。

這一刻,蕭杏花心里得意極了。

這已經過去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不知道經歷了多少人世滄桑和生死離別,他和她也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大隗繼山下剛剛生養了娃兒的小後生和小娘子了,可是他這麼淡淡地來上一句「確實不太好」,她竟覺得美滋滋的!

這麼多年,你終于知道自己錯了啊!

她越發笑起來,笑得怎麼抿唇都抿不住,不過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不比從前,還是勉強收斂住心里的得意,故意道︰「名字這個,你是當爹的,自然都由你做主了。」

「佩珩的名字是你起的,就很不錯,如今還是請夫人想想,狗蛋牛蛋,怎麼再起個名。」

「罷了,我不過是個市井婦人罷了,也沒什麼見識,佩珩是個女孩兒,名字我請了鎮子里教書先生隨便起的。可是狗蛋和牛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總是要有個叫得出的響亮名字,還是你起吧。」

「夫人既這麼說,那我就擅作主張了。」蕭戰庭這麼說道。

蕭杏花听了他這話,頓時明白了,心中不免一哼,暗道這鐵蛋兒,在外面當了大官,好生威風凜凜,可性情到底是和從前不同了,如今說個話兒都是繞彎兒呢!敢情早就想自己起名字,只是假意謙讓一番罷了。

看這假模假樣的德性!

不過她也不說話,只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等著他起名字。

一旁的狗蛋牛蛋听說侯爺爹要給自己起新名字,都不由站在那里,忐忑又期待地等著。

「其實早年我出外行軍,曾遇到一位神算,他擅起名也擅測算,那個時候我還不曾得到你們出事的消息,心里知道狗蛋牛蛋這名字終究不雅,于是出了銀子,請人家給起了名,想著等回到家鄉,便把這牛蛋狗蛋的名字改了。如今十五年過去了,這名字終究是能派上用場。」

說著間,他竟從袖中掏出了兩個名帖,只見那名帖年代久遠,紙張已經薄脆,上面赫然寫著「蕭千堯,蕭千雲」。

蕭杏花接過來,細細地品了一遍︰「這兩個名字確實不錯,那就改了這個吧。」

一旁的牛蛋狗蛋听了,雖然不懂那名字中含義,不過听著卻比什麼牛蛋狗蛋要氣派一百倍一千倍,當下跪在那里,謝了這侯爺爹的賜名之恩。

而這兩個蛋兒,從此後,也就改名,一個叫蕭千堯,一個叫蕭千雲了。

「如今你我骨肉重逢,怕是有諸多事情要料理,然而出門在外,許多事我也一時顧慮不周。這個是柴管家,這些年他一路跟隨我身邊,對我忠誠有加,幫我料理後院。杏花,但凡有什麼需要,你盡管對柴管家提起就是。」

蕭杏花等看過去,卻見他左側站著一個男子,四方臉兒,眉眼短而齊整,頭上戴個方巾,正笑著看過來。

听到蕭戰庭提到自己,當即跪下,恭敬地道︰「小的拜見夫人,給夫人請安,拜見兩位少年和少女乃女乃,拜見姑娘。」

蕭杏花見又出來一個供使喚的,想著這富貴人家規矩可真是大,僕人也真是多,當下便再擺起身段來,淡聲道︰「柴管家請起就是了,以後有什麼事不懂,還要靠著你指點呢。」

那柴管家自然連連說不敢。

蕭戰庭這邊吩咐完了,恰好也到了晚飯時間,于是一家人便去用膳。

蕭戰庭和蕭杏花做主位,其余兒女媳婦分次按序做開。

「原本今日是當地縣丞要擺宴,只是想著你們會不自在,也就拒了。如今這是家宴,你們也不必拘束,想吃什麼盡管吃就是了。」蕭戰庭望著眾位兒女,這麼說道。

蕭杏花看過去,卻見這一桌子的菜,花樣繁多,不說其他,便是糕點,都有十幾樣,每個都裝在精致小碟子里,心里不免暗暗咂舌。

不過當著蕭戰庭的面,她卻不肯露出大驚小怪的樣子來,便故作淡定地說︰「原說得是,你我一家人多年不見,如今好不容易骨肉團聚,也該一家子好生吃個團圓飯。」

蕭杏花這一出口,旁邊兒女媳婦眼里瞅著那一桌子的菜,自然都紛紛點頭︰「母親說得極是。」

一時這家宴便開始了,蕭杏花也就罷了,再是覺得這飯菜花樣繁多都是稀罕物,她也拼命地忍住了,怎麼也不能讓蕭戰庭小看啊,可是那些兒女媳婦,眼里早就放光了,此時一旦開席,真是猶如餓狼一般,筷子紛紛伸出。

蕭杏花暗暗咽了下口水,不著痕跡看過去,卻在那麼多菜種,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有個紅燒肘子。那肘子一看就知燒得稀爛噴香,咬一口怕是都要香到骨子里,她待要提箸取上一大塊來,又覺得那菜距離自己遠,取起來分外不雅觀,只好忍著。

誰知道正瞅著呢,只見夢巧兒上前叉了一筷子,晶瑩剔透顫巍巍的一塊,自己分了一半,給蕭千堯也分了一塊,接著春梅也不甘示弱,上前也是一筷子,又是晶瑩剔透顫巍巍一塊,她倒是個細心的,她分了佩珩一塊,給了蕭千雲一塊。

佩珩不好意思,低聲道︰「我自己來就是了。」

說著間她也上前,直接一筷子上去,又是晶瑩剔透顫巍巍一大塊!

可憐蕭杏花此時眼中再無別個菜了,只眼巴巴地瞅著那肘子,那麼一大塊肘子,被這幾個貪吃的兒女你一塊我一塊,眼瞅著分了大半呢!

這群兒女啊,枉我平日里只說你們孝順,怎麼現在,都想不起來老娘了!

她捏著筷子,正猶豫要不要上前,也插一大塊來!

正猶豫著,蕭戰庭卻抬起手來,動筷子,直接取了那塊肘子上最女敕的一塊,上面還有軟糯帶勁的白肉筋兒呢。

這下子蕭杏花徹底絕望了,盯著那個紅燒肘子里面的湯湯水水,不免痛極恨極!

這群人,分明是要饞死老娘啊!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蕭戰庭卻將那塊夾到的肘子放到了蕭杏花碗中。

哦?

蕭杏花抬起眼,疑惑地望向蕭戰庭。

蕭戰庭挑眉︰「你不是愛吃嗎?」

「我?愛吃?」

「是,我記得你以前好像很喜歡吃這個?」

旁邊的佩珩听了,連忙搖頭道︰「沒有啊,我娘並不愛吃的。」

「是了,當初娘做了,只說她天生吃不得這個,嫌膩。」蕭千堯實誠地說道。

「不錯,每次娘都讓我們吃,說自己不能吃這個,一吃就犯惡心。」蕭千雲記起過往,也補充說道。

「不愛吃?」蕭戰庭擰眉,不解地望著蕭杏花。

在蕭戰庭疑惑的目光中,蕭杏花頓時滿臉通紅,她狠狠地瞪了兒女們一眼,咬牙切齒地道︰

「對,我不愛吃!」

說完這個,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對,她不愛吃,不愛吃,才不愛吃這膩歪的玩意兒呢!

她簡直心痛得想哭,不過還是努力笑了笑︰

「不愛吃呢,這個還是你吃了吧……」

蕭戰庭凝視她半響,最後沒說話,默默地取回那塊肘子,自己去吃了。

他吃得很慢,當一口一口咀嚼的時候,滿心哀怨的蕭杏花看到他稜角分明且帶有青色胡子茬的下巴一動一動的。

這讓她想起,幼年時,她和蕭戰庭一起吃東西的時候。

家里窮,蕭家婆母有時候煮了幾個撿來的鳥蛋,她就問蕭杏花吃不吃。

蕭杏花知道蕭戰庭每天要跟著人上山打獵,要做農活,夜晚還要去私塾先生家里跟著去念書,也知道婆母其實私心里是希望蕭戰庭吃的。

自己婆母是個好人,可是好人也偏疼自己兒子啊。

所以她總是說她不愛吃這個,哪怕蕭戰庭讓她吃,她也說不吃。

于是在那明暗灶火的跳動中,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給爐灶添火,他就在旁邊默默地吃著煮好的鳥蛋。

當他吃的時候,她會從旁看著,看著他的下巴隨著咀嚼的動作而一動一動的。

她借著低頭去燒火的功夫,會趕緊咽一下口水,然後嗅著那不住鑽進鼻子的蛋香,在腦子里想象著那煮蛋的美味。

他有時候會問她要不要吃,她會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嫌棄地皺眉,說我才不愛吃呢!

**************************

卻說可憐的蕭杏花被大兒媳婦趕出屋門,逼著她去蕭戰庭那屋,她開始的時候根本不挪動腳步的。

後來听到屋里頭,她那大兒媳婦繪聲繪色地說起,不由得跺腳無奈,恨聲道︰「這群賊小囚兒,為了貪圖他們爹的富貴,竟然要讓這當老娘的過去□□,可真真是沒廉恥的不孝子女!」

不過嘴里雖這麼罵著,心里掂量一番,也覺得大兒媳婦說得對。她這個大兒媳婦雖然是出生于屠戶人家,可這腦袋瓜子還是清楚得很呢。

這麼一想,她不由得長嘆了口氣,攥了攥拳,給自己鼓了鼓勁︰「罷了,既是帶著這一群兒女跟著那殺千刀的死鬼混日子享富貴,若是我和他總是不同床,說出去不是個事兒,于兒女也不好。如今少不得閉著眼楮熬一熬!」

說完這個,她挪蹭著就要往蕭戰庭屋里去,可是挪來挪去,挪了一炷香時候,還沒挪到蕭戰庭房跟前呢。

倒是恰好熙春端著洗腳水過來︰「夫人,你怎麼站在屋檐底下不進去啊?」

蕭杏花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我今夜在侯爺這屋睡。」

「那敢情好呢,那我就把洗腳水端到侯爺那屋去?」

「也好。」

于是蕭杏花讓熙春將洗腳水端進去,她自己卻是躲在屋檐下不進去。

這個時候夜色濃重,蕭戰庭屋子里點著油燈,仿佛還有個小廝伺候著端茶遞水的。

蕭杏花縮在一處角落,觀察著里面動靜,只听得熙春將洗腳水送進去後,仿佛蕭戰庭問了幾句什麼,就讓她出來了。

她見熙春出來,忙過去問道︰「你都和侯爺說了什麼?」

熙春此時是萬般疑惑,不明白為什麼侯夫人躲在房檐下面愣是不進去,不過她也不敢問,只好老老實實地道︰

「我就說,這是夫人吩咐的洗腳水,讓端過來。侯爺問,夫人呢,我說等下夫人就過來歇息。之後侯爺讓我把洗腳水放在那里,就讓我出來了。」

「他沒問你為什麼夫人要來他這屋睡?」

「沒有啊!」

蕭杏花點了點頭︰「好,那你也趕緊歇去吧。」

因這驛站簡陋,熙春她們這些下人是五個人擠一處,也怪不容易的。

「夫人,還有什麼要我伺候的,要不然我站這里先陪你會兒?」

「不用,不用,你先回去睡吧,我站在這里是覺得涼快,想多吹吹風。」

「好的,夫人。」

熙春離開後,蕭杏花又縮在屋檐下,她明知道為了自己以後的地位,也為了子女們以後的前程,她早晚要進蕭戰庭屋的,也是早晚要和蕭戰庭同床共枕的,甚至早晚要和蕭戰庭行那夫妻之事的。

可她就是這麼懦弱膽怯,就是畏畏縮縮,恨不得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蕭戰庭那人,可不是好相與的,當年她蕭杏花,可是受了大罪的!

她這些年甚至常常想,若不是他早早被征了壯丁,怕是那幾個子女早沒娘了!

年少時的蕭戰庭,那個時候還叫蕭鐵蛋呢,平日里上山打獵,下水捉鱉,砍柴種地樣樣精通,便是家里缺了牛耕地,他是把犁韁繩往肩頭一扛,能直接當頭牛使了。

他生得體魄健壯,虎背熊腰,真是如山一般的塊頭,又有著曬得黝黑黝黑的壯實肩膀。夜晚在那土炕上,他悶頭苦干,怎麼都不停歇,她實在捱不過,嘶哭著拿指甲去掐他的肩膀,把指甲都掐斷了。

這些事蕭杏花想起來,都是血都是淚,滿肚子的苦。

曾有同村婦人在那里偷笑,暗地里說你家鐵蛋生了驢樣大行貨,你這小身板,可是要受用一輩子。她只覺得難堪不已,又覺得自己生來命苦,怎麼偏生趕上這樣一個蕭鐵蛋!當時真恨不得讓她們去趴蕭鐵根那張炕上,也讓她們受受那滋味,方才知道,什麼驢樣大行貨,真是能要了女人家的命!

那個時候他耕得勤,她一個接一個地懷,外人又說,說鐵蛋好本事,媳婦生了一個又一個,婆婆听著樂得合不攏嘴,只說犁好地肥,養一窩兒,她暗地里听了這話,只覺得人,想著再生下去,這命可就真搭進去了。

那什麼寶儀公主還要嫁給他呢,這可真是傻透了,也不過是年紀小不懂事罷了!蕭鐵蛋這人,穿上袍子戴上帽兒也是個身材凜凜相貌堂堂,好一個高高大大威風八面的男子漢,可是若月兌了那袍子,哪個女人見了不得嚇個半死!

蕭杏花正在這里暗地嘀咕著,就見蕭戰庭房舍的門被推開了。

她頓時渾身一僵,抬眼看去。

出來的是銘安,這人仿佛是蕭戰庭身邊的得力小廝,很是機靈,說話也有模有樣。

銘安抬眼就看到了蕭杏花,走過來恭敬地拜了拜,笑呵呵地問道︰

「夫人,怎麼不進去說話?」

「侯爺歇息了嗎?」

「沒呢,正坐在炕頭看書呢。」

看書?

蕭杏花撇了撇嘴,想著他往日在家里,也不過是些許跟著私塾認幾個字,如今倒是充起了讀書人,這個時候還在做炕頭看書。

可是你再看書,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易,骨子里還是那個隗繼山下的糙漢子!

不過她嘴上自然不敢說,忙笑著道︰「既是侯爺在看書,偏巧我也覺得今日月色好,我再在外面站一會兒,你先歇著吧。」

那銘安不好意思離去,只好作了個揖,又道︰「小的還是在這里陪陪夫人,若是夫人有什麼吩咐,也好說話。」

「不必!」蕭杏花堅定地道︰「這夏天,夜晚短,明早還要趕路呢,你快點歇息吧。」

銘安听了,有幾分感動,又見夫人堅持,也怕她是有什麼事,自己在這里反而不好,便道︰「那夫人站一會兒,便快點進去吧,雖是夏日,可到底夜里涼,小心被風吹著了。」

一時銘安離去了,蕭杏花站在房舍旁的棗樹下,怔怔地望著那房舍里透出來的一點模糊的光。那點昏暗的光盯得久了,便覺得遙遠起來,漸漸地眼前仿佛出現幻覺,浮現出曾經隗繼山下的一幕幕。

那個時候她和蕭鐵蛋還沒正式成親圓房呢,她雖然年紀小,可是也長開了。長開後的蕭杏花,芙蓉面冰雪肌,身上女敕得像孫寡婦家做的豆腐,還有那身段出落得該凸的凸該凹的凹,玲瓏有致娉婷裊裊,誰見了不喜歡呢。

村長家的玉兒哥哥,和蕭杏花素來要好的,不知道哪里摘來一朵似開不開的杏花兒,粉嬌玉潤的,插在了蕭杏花烏黑的發上,直說蕭杏花比那杏花還美,比那杏花蕊兒還女敕。她覺得玉兒哥哥的話讓人羞澀,總覺得別有深意,可是年輕姑娘家忽然被人這樣夸,也是喜歡,便羞得低下頭。

玉兒哥哥摟著她,就要親嘴兒。

她想推拒,可是鬼使神差的,又舍不得推開了。

玉兒哥哥打小在私塾里讀書,不像蕭戰庭那般只夜晚過去勉強跟著認幾個字,而是正兒八經地讀書作詩,蕭杏花覺得玉兒哥哥是讀書人,和蕭戰庭那泥地里土根子不一樣,況且玉兒哥哥又生得那般清秀,面皮也是白女敕女敕的。

她鬼迷心竅,又听著玉兒哥哥說了那麼多甜蜜話兒,便豁出去了,想和他親。

誰知道卻恰好被蕭鐵蛋看到了,蕭鐵蛋惱了,先是痛揍了玉兒哥哥一頓,之後氣沖沖地將她拉到了野棗林里,讓她跪在石頭上,扒了粗布裙兒還要拿荊條抽打她。她哭著抱了他腿求,他高高舉起的荊條就沒落下,把個健壯的身子將她的細皮女敕肉籠罩住,然後開始親,開始蹭。他鼓鼓囊囊的腱子肉緊壓著她的柔軟,灼熱的氣息在她耳邊粗聲說,從你四歲進我家門,人就是我的,你逃不掉的,滿村里哪個後生能比得過我,能像我這般疼你。之後他就不顧她的哭求,抱著她去了山坳坳里,埋在雜樹叢和碎石子里,為所欲為。

她是從那次後才真切地明白,她是蕭鐵蛋的童養媳,這輩子就是蕭鐵蛋的,早晚要圓房的,逃不掉的。

正想著,耳邊出現「砰」的一聲,緊接著,眼前那模糊的燈光忽然消失了。

月牙兒落到了樹梢後,院子里連一點光亮都沒有,只有角落里蛐蛐的叫聲。

蕭杏花望著那黑洞洞的窗戶,想著他滅燈了,他這是上炕睡了嗎?

那自己呢……

她猶豫了下,站在這巴掌大的院落里,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退還是進。

夏風吹過,她衣衫單薄,或許是夜太深,她竟感到一陣涼意,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肩膀。

就在這個時候,門推開了。

蕭戰庭站在了門前台階上。

蕭杏花活了三十二年,還沒被人這樣拜過呢,不免心中喜滋滋的,想著當了侯夫人果然不同以前。

她身後兒子媳婦自然也是喜上眉梢,想著以後竟是有丫鬟伺候的了,這可是想都沒想過的福氣。

蕭杏花眉眼一掃,自然察覺自己媳婦女兒都是受寵若驚的樣子,心中不免想著,孩子們年紀小,藏不住,也忒大驚小怪,可不能讓人小看了去。

當下她便穩住心神,做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學著縣里見過的富家太太的語氣,淡聲說︰「快快起來吧,以後既在我等身邊伺候,可是要勤勉做事,做好了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的。」

這五個丫鬟也都是當地采買來的丫頭,其實也未必知道什麼規矩,更不知道這侯夫人來歷,當下听這位夫人這麼說,忙都磕頭,一疊聲道︰「我等自然對夫人忠心耿耿,小心伺候,絕不敢有半點違背。」

蕭戰庭從旁望著這一切,並未做聲,見那幾個丫鬟起身,這才道︰「夢巧,春梅和佩珩身邊先各安排一個丫鬟,你身邊放兩個。以後回到京城,再做添加,若是用得不順手,自去換了就是。」

一時又看向旁邊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低著頭,恭恭敬敬的,一看就是謹守本分的,當下他便道︰「至于狗蛋和牛蛋,我自會安排幾個得力小廝跟隨左右。」

蕭杏花听著蕭戰庭這般安排,心中自然是松了口氣,便連連點頭道︰「好,一切听你的便是。」

蕭戰庭卻又道︰「只是狗蛋和牛蛋這名字,在鄉下是為了圖個好養活,如今去了燕京城,未免不太合適,如今卻是要另外取名字了。」

蕭杏花見他這麼說,不免詫異,仰臉望向他,可是看過去時,卻見蕭戰庭是一臉的嚴肅,好像這件事是再重要不過的了。

她收回眼來,扯了扯唇,忽然就想笑了。

當年是哪個說的,狗蛋好啊牛蛋好啊!好得不得了,她說不好听,他非要說這名字好听。

現在知道後悔了吧,覺得不雅觀登不上台面了吧?!

呵呵。

蕭杏花抿著唇兒,眼里便泛起笑來。

蕭戰庭見蕭杏花笑,那目光也掃了過來,一看之下,不免微怔,只覺得那雙眸子中泛著細碎的光,猶如隗繼山上遙遠而明亮的星子。

曾經那雙有著比星子還好看的眸子的小娘子,咬著唇兒氣鼓鼓地說,這個名字,不好听,一點不好听,難听死了!

想起過往,他輕輕抿了下唇,微挪開視線,卻是淡道︰「確實不太好……」

確實不太好,這句話,外人听起來沒頭沒尾的,可是蕭杏花卻知道,他這一句,是接著許多年她的牢騷和抱怨來的。

這一刻,蕭杏花心里得意極了。

這已經過去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不知道經歷了多少人世滄桑和生死離別,他和她也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大隗繼山下剛剛生養了娃兒的小後生和小娘子了,可是他這麼淡淡地來上一句「確實不太好」,她竟覺得美滋滋的!

這麼多年,你終于知道自己錯了啊!

她越發笑起來,笑得怎麼抿唇都抿不住,不過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不比從前,還是勉強收斂住心里的得意,故意道︰「名字這個,你是當爹的,自然都由你做主了。」

「佩珩的名字是你起的,就很不錯,如今還是請夫人想想,狗蛋牛蛋,怎麼再起個名。」

「罷了,我不過是個市井婦人罷了,也沒什麼見識,佩珩是個女孩兒,名字我請了鎮子里教書先生隨便起的。可是狗蛋和牛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總是要有個叫得出的響亮名字,還是你起吧。」

「夫人既這麼說,那我就擅作主張了。」蕭戰庭這麼說道。

蕭杏花听了他這話,頓時明白了,心中不免一哼,暗道這鐵蛋兒,在外面當了大官,好生威風凜凜,可性情到底是和從前不同了,如今說個話兒都是繞彎兒呢!敢情早就想自己起名字,只是假意謙讓一番罷了。

看這假模假樣的德性!

不過她也不說話,只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等著他起名字。

一旁的狗蛋牛蛋听說侯爺爹要給自己起新名字,都不由站在那里,忐忑又期待地等著。

「其實早年我出外行軍,曾遇到一位神算,他擅起名也擅測算,那個時候我還不曾得到你們出事的消息,心里知道狗蛋牛蛋這名字終究不雅,于是出了銀子,請人家給起了名,想著等回到家鄉,便把這牛蛋狗蛋的名字改了。如今十五年過去了,這名字終究是能派上用場。」

說著間,他竟從袖中掏出了兩個名帖,只見那名帖年代久遠,紙張已經薄脆,上面赫然寫著「蕭千堯,蕭千雲」。

蕭杏花接過來,細細地品了一遍︰「這兩個名字確實不錯,那就改了這個吧。」

一旁的牛蛋狗蛋听了,雖然不懂那名字中含義,不過听著卻比什麼牛蛋狗蛋要氣派一百倍一千倍,當下跪在那里,謝了這侯爺爹的賜名之恩。

而這兩個蛋兒,從此後,也就改名,一個叫蕭千堯,一個叫蕭千雲了。

「如今你我骨肉重逢,怕是有諸多事情要料理,然而出門在外,許多事我也一時顧慮不周。這個是柴管家,這些年他一路跟隨我身邊,對我忠誠有加,幫我料理後院。杏花,但凡有什麼需要,你盡管對柴管家提起就是。」

蕭杏花等看過去,卻見他左側站著一個男子,四方臉兒,眉眼短而齊整,頭上戴個方巾,正笑著看過來。

听到蕭戰庭提到自己,當即跪下,恭敬地道︰「小的拜見夫人,給夫人請安,拜見兩位少年和少女乃女乃,拜見姑娘。」

蕭杏花見又出來一個供使喚的,想著這富貴人家規矩可真是大,僕人也真是多,當下便再擺起身段來,淡聲道︰「柴管家請起就是了,以後有什麼事不懂,還要靠著你指點呢。」

那柴管家自然連連說不敢。

蕭戰庭這邊吩咐完了,恰好也到了晚飯時間,于是一家人便去用膳。

蕭戰庭和蕭杏花做主位,其余兒女媳婦分次按序做開。

「原本今日是當地縣丞要擺宴,只是想著你們會不自在,也就拒了。如今這是家宴,你們也不必拘束,想吃什麼盡管吃就是了。」蕭戰庭望著眾位兒女,這麼說道。

蕭杏花看過去,卻見這一桌子的菜,花樣繁多,不說其他,便是糕點,都有十幾樣,每個都裝在精致小碟子里,心里不免暗暗咂舌。

不過當著蕭戰庭的面,她卻不肯露出大驚小怪的樣子來,便故作淡定地說︰「原說得是,你我一家人多年不見,如今好不容易骨肉團聚,也該一家子好生吃個團圓飯。」

蕭杏花這一出口,旁邊兒女媳婦眼里瞅著那一桌子的菜,自然都紛紛點頭︰「母親說得極是。」

一時這家宴便開始了,蕭杏花也就罷了,再是覺得這飯菜花樣繁多都是稀罕物,她也拼命地忍住了,怎麼也不能讓蕭戰庭小看啊,可是那些兒女媳婦,眼里早就放光了,此時一旦開席,真是猶如餓狼一般,筷子紛紛伸出。

蕭杏花暗暗咽了下口水,不著痕跡看過去,卻在那麼多菜種,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有個紅燒肘子。那肘子一看就知燒得稀爛噴香,咬一口怕是都要香到骨子里,她待要提箸取上一大塊來,又覺得那菜距離自己遠,取起來分外不雅觀,只好忍著。

誰知道正瞅著呢,只見夢巧兒上前叉了一筷子,晶瑩剔透顫巍巍的一塊,自己分了一半,給蕭千堯也分了一塊,接著春梅也不甘示弱,上前也是一筷子,又是晶瑩剔透顫巍巍一塊,她倒是個細心的,她分了佩珩一塊,給了蕭千雲一塊。

佩珩不好意思,低聲道︰「我自己來就是了。」

說著間她也上前,直接一筷子上去,又是晶瑩剔透顫巍巍一大塊!

可憐蕭杏花此時眼中再無別個菜了,只眼巴巴地瞅著那肘子,那麼一大塊肘子,被這幾個貪吃的兒女你一塊我一塊,眼瞅著分了大半呢!

這群兒女啊,枉我平日里只說你們孝順,怎麼現在,都想不起來老娘了!

她捏著筷子,正猶豫要不要上前,也插一大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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