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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天才與游戲(8)

陛下,娘娘說,您三天兩頭才來一次,她吃醋了……老太傅一生,門下弟子無數,聞得師尊居然被氣吐了血,打听出來事情的始末之後,就在街頭巷尾傳說開來。

裕州流民一案,那兩部尚書不過是听韋相之令行事,為的就是裕州的糧倉和糧庫,而韋相能這般成功地將自己摘了出去,一是他在朝堂上和各州的爪牙甚多,二便是他將那告破此案的嫡次子說服了反水,又將人送去討好了長公主。

由是里應外合,長公主力壓老太傅,保住了宰相之位。

這般跌宕起伏又帶著桃花色的事,正是民眾所喜愛的,不過一日就傳遍了。

韋易之坐在轎中回府都听見了夾道而來的指指點點,念著父親千叮嚀萬囑咐的話,才沒讓家丁將那些嚼舌根的賤民給杖死,回府砸了四個茶盞,嚇得他新娶的嫡妻差點連門都不敢邁進來,才整了整衣袖,自去書房找韋相。

他一進門,韋相就知他來意,只讓人端了盞茶來,刻意磨了磨他的耐性,才緩緩開口,「你莫不是以為,本相已輸了這盤棋?」

韋相笑了下,從桌上扔了三個名帖過來,「本相識人不清,找了那兩個無用的廢物,可那老匹夫也不如何,他找的那個戶部尚書垂垂老矣,年輕的侍郎卻是本相那澤善書院里出來的,剛任職就給本相投了拜帖。」

「還有那長公主寵幸過的吏部典薄,正因著被扔到裕州當個小小知縣而郁卒不已,轉投了本相門下,而那不過加冠的兵部尚書,本相不過是讓槐州的兵馬過去嚇了嚇他,回來就給本相投了三次拜帖。」

韋相靠在座椅上,看著那從窗外落下去的夕陽折進來的最後一道光,緩緩地笑開了,「不急,今日日落,幾個時辰之後,金烏便又升起了。」

韋相不急,竹猗更是不著急。

她原本就沒想過親自動手處決到這位幾已權傾朝野了的老狐狸,這種修煉了千年的角色,自然是要等著小皇帝親政後親自動手,用以立威的。

她不過是在一下下拔掉老狐狸身後跟著的那頭老虎的爪牙,讓他死透了。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好在這位長公主後來就隱于人後了,且活的時間也不長,罵兩句無所謂。

竹猗又想到當時她與老太傅商定好這一串計劃後老太傅那通紅的眼眶,瞬間就原諒了以前長公主做過的所有荒唐事,還為她委屈不已。

只是兩句閑話,又有何委屈的。

文人的筆墨和世人的口舌能逼死人,卻逼不死她。

待到侍女們將她收拾好,竹猗進了用早膳的廳堂,就看見堂上除了宋槿之外,還坐了個韋省之。

更可怕的是,連崔子袁都來了。

長公主名正言順的駙馬,風頭正勁的男寵,還有預備役的未來小男寵。

這組合,單單看隨侍的侍女們努力壓制的表情,就知道有多尷尬。

竹猗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坐下後就先給宋槿夾了個水晶糕,「你人小,要長身體,本宮若是起晚了,便不用等,自個先用膳。」

宋槿好歹這次沒將整張臉羞紅,只那嘴角抿起來的笑,也知道他不會改主意。

他小手捏著筷子,給竹猗夾了塊千層卷,「您也吃。」

他們倆倒是一起用慣了膳,這互相夾菜的架勢熟悉得很,但在韋省之看來,卻驚異得無異于是天降異象。

他原本認為的長公主,是那種一言不合便要掀桌子的,哪有這半分慈母模樣。

便是上次與他講了那些計劃,因著他總覺得兩人已有過春風一度,總也覺得那計劃是老太傅想的,最後他回來長公主府,才是這位的私心。

但有過肌膚之親,他原本就會回來。

想到這個,他也拿起筷子給長公主夾了個核桃酥,「草民這次回來,還不知殿下將草民安在何處,府上管事說讓草民自便,草民便選了殿下左側的那處……」

他話還沒說完,同時響起的兩道聲音便打斷了他。

崔子袁說的是,「殿下食用核桃會有過敏之癥,應當慎食。」

竹猗說的是,「左邊的那個蓮動苑是阿槿在住……」

竹猗的話說完,兩道視線都看向了宋槿。

崔子袁和韋省之都是飽讀詩書之輩,又豈能不知那句王摩詰的「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長公主住了那竹喧堂,蓮動苑依禮該是駙馬的居所。

趁著視線不在自己身上,竹猗趕緊將那塊咬了兩口的核桃酥戳得碎碎的,徹底毀尸滅跡,她自個的身體自然是不會對核桃過敏,原本維衡一區電腦程序中會設定進去,可她路過時順手把這個程序刪了,覺得過敏腫了臉太丑。

誰知道今日好死不死就被崔子袁抓了個正著。

等完了這事一抬頭,卻看見崔子袁正盯著她,用那種滿是受傷的眼神。

幾乎是一瞬間,竹猗的心頭的怒火就被他燎了起來。要說這長公主的人生軌跡會如此不同的轉折,就是在這位外人看著無限可憐的駙馬身上。

彼時先帝挑愛女的駙馬,自是千挑萬選後又問了愛女的。

淳于晞和崔子袁成婚之初也是郎有情妾有意,饒是淳于晞被寵慣了,也曾親自為他下手做羹湯。可不過一年半,因著淳于晞久未有孕,而世人不敢謗議皇族,就將罪責推給了崔子袁,崔母羞怒之下,遣了個娘家佷女過來。

崔子袁好生哄住了淳于晞,說那表妹不過是過來岔開風頭的,在淳于晞費心想著如何幫他向父皇解釋之際,她的侍女卻看見了駙馬和那位表小姐在湖邊漫步。

淳于晞匆匆過去,便看見那小家碧玉的表小姐「不慎」絆了腳,身後的跟著的侍女還未動,崔子袁已伸手半摟住了人,兩人呆呆對視。

這等手段,宮中妃嬪用得更是熟練,淳于晞又豈會不懂。

她氣急攻心,轉身回宮的路上就吐了兩口血昏迷,而那崔家偏偏還要說是個表小姐來探訪崔夫人,不知為何惹了尊貴的公主不快。

世人多偏袒弱者,聞言就覺得是公主過為驕縱。

彼時先帝已然臥病在床,不管是前後哪位淳于晞都未曾向父皇告過狀,只打殺了當時隨侍的侍女,徹底將往事埋下。

而先帝崩,原先那位淳于晞咬著牙當了攝政長公主,殫精竭慮鞏固朝政,扶植幼帝,未至不惑便早早離世;崩壞後的淳于晞縱情聲色,更是早早亡了國。

千說萬說,當年與表妹湖邊散步那件事,崔子袁無論如何也得扣個「精神出軌」的帽子,不然侍女如此多,為何要他攙扶,又為何要他陪著湖邊漫步?

尤其當時淳于晞一心為他,這種打擊猶如剜心之痛。

而如今,他居然又拿出這等深情不悔,卻被她棄如敝履的眼神。

竹猗心下「呵呵」冷笑,有些手癢地想一巴掌糊了他那張惡心的臉。

她想了下長公主會如何發火,伸手將宋槿往後拖了些避開戰場,在其他兩人未來得及反應之時,一把掀了桌案。

翡翠白玉粥和牛乳倒了崔子袁滿身滿臉。

崔子袁滿臉驚愕,完全是個無辜路人的模樣。

竹猗轉身拿了侍女遞來給她擦手的濕毛巾,劈頭蓋臉地就朝著崔子袁砸過去,甚至蹲,撿了已經碎了的碗碟,一片片砸向崔子袁。

比她的動作更讓人驚駭的,是她滿是怒火的嘶吼。

她說,「崔子袁,本宮就是要給你戴綠帽,讓你崔家顏面盡失!」

廳中無人敢出聲,站在竹猗身後的宋槿卻突然撲上來,從懷里掏出塊手絹,三兩下包住了竹猗被碎瓷片割傷的手,又把那塊碎瓷片重重踢走,再看崔子袁的眼神里倏忽就閃過一道濃郁的戾氣。

竹猗深吸一口氣,她看不上崩壞後的長公主的作風,但一開始,她也是個被傷透了心的痴情人,只是她走不出心傷,陪葬了千萬條人命。

她至死也不肯悔改,從未將人命當人命,可她也有過這樣被背叛的時刻。

廳中一片狼藉,而她的脊背站得筆直。

「你莫不要以為當年你做了什麼,本宮並不知曉,當你將那位弱不禁風的表妹送回房中時,本宮坐在回宮的鸞車上,吐了兩口心頭血,也連帶吐掉了對你和崔家的所有溫情,本宮如今用崔家,和你沒有一毛干系!」

若不是崔父、崔子緒都是能臣,且對當年崔夫人和崔子袁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她便是當時再無人可用,也絕對不會用崔家的人。

要不是不管哪個淳于晞都未曾廢駙馬而殺之,她絕對會讓他自個病死。

騙心宛若挖骨,淳于晞該多愛他才咽下了這口氣。

竹猗再不耐煩多說,左右她如今有人可用,崔家那外放的太守又是旁支里忠心于她的,就是崔父和崔子緒拼著官服要鬧,她再任性一次,將人換了便是。

她伸手指著渾身狼狽,滿臉蒼白的崔子袁,「把他壓下去,關著別放出來。」

一字一頓,說得清晰得很,「本宮要他好好活著,想著自個是如何大錯特錯。」

按著長公主那眼中只能看得見美人的尿性,竹猗第一眼就停在了韋省之身上,然後她就啟唇笑了笑,眼底全是沉郁的怒氣,轉頭卻看向了韋相。

「宰相大人不是將人送來又偷走了嗎?如今都送到朝堂上來了?」

她這句話一出,舉朝嘩然。

韋相差點被堵得一口氣上不來,他將次子送到長公主府上就是棄之不用了的,根本沒關心過他在哪里過得如何,又怎麼會將人偷出來。

尤其那些個知道他將人送去的老狐狸,此時滿臉皆是鄙夷。

唯有那個老太傅,朝他笑得意味深長。

韋相立即就想到了之前的不對,他正要出列陳情,韋省之已經先他一步,跪倒在地,「草民原不敢再見長公主,只被家父送至裕州,見到了萬民同悲的淒涼,才舍了臉皮回來,求陛下和長公主殿下為裕洲百姓做主。」

他說著就從話里掏出了一沓薄薄的布帛,上面浸滿了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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