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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國君今日啟程歸都,戎人首領齊來相送。庚敖雖將轉道去往浠邑,但臨行前,依舊照制簡短接見了一番眾人,內里便有野利氏。

上位之人最為忌諱之事,當數篡位、刺殺,凡沾這二者之人,倘若事敗,下場無不慘烈。當年有息人刺楚王,事敗被投入鼎中活活烹殺。

野利氏自知犯下了大忌,以常理而言,絕無退路,這才鋌而走險要和穆人垂死一搏,不期昨日被玄姑說動,憑了一腔血氣,只身前去負荊請罪。

他本也做了最壞打算,結果卻如玄姑所言一樣,感激之余,對庚敖更是敬佩的五體投地,此刻領了族人前來拜送,由衷說道︰「玄姑之言君上,果分毫未錯!我本犯下大罪,幸得君上寬宥,感激不盡!于此立下重誓,若再敢起半分叛念,天誅地滅!日後君上有召,我闔族岐人,必定效犬馬之勞!」

一覺醒來,阿玄體燒如火,頭暈目眩,嬌弱竟至不能下地行走的地步,庚敖人雖在這里,心思卻早就飛到了她的身邊,何況面對的又是野利氏。雖說昨日不計前嫌容下了他的叛變之舉,但思及那日大射之時千鈞一發,若非阿玄得知消息讓徐離趕回來及時報訊令自己預先有所警覺,恐怕此刻,他已經橫著被人送返國都了,故心中難免依然有些芥蒂,此刻本也沒留意他在說些什麼,忽卻听他提及阿玄,听他口氣,阿玄似在他面前說起過自己,心里一動,便問︰「玄姑如何對你言及孤?」

野利氏便是听了阿玄之勸,方降于自己,庚敖知這一點,卻不知她在野利氏面前評過自己,乍听,他心里實是好奇,豎著耳朵要听,語氣卻十分淡然。

野利氏恭敬地道︰「玄姑勸我向君上請罪,贊君上雄才卓識,虛懷納諫,任人以賢,定能不計前嫌寬宥我罪,我便听從,果然如此。君上之恩,無以為報……」

野利氏在那里不停表著忠心,庚敖卻愈發地坐不住了。

原來她竟如此看我?

驚訝、興奮,又有一絲隱隱的自得。

好容易等到見完了人,庚敖匆匆便返。

……

秋大軍回往丘陽,庚敖王駕則在次日抵達了附近的浠邑。

浠邑是個小邑,城牆四四方方,城中軍民混居,孤矗于此,四面通達,與其說是城池,不如說是穆國于此的一個用以瞭衛西戎的的帶軍事目的的塞壘。

王駕一入城中,阿玄便被送入舍館養病,庚敖時時伴她,幾乎寸步不離,如此過了三天,這晚上深夜,屋內燭台默燃,靜謐無聲。

阿玄起先一直閉著眼楮,仿似睡了過去,慢慢地,她睜開雙眸,轉頭看向身側。

庚敖就和衣側臥在她身旁,一條堅實臂膀朝她的方向伸來,手掌搭于她的腰間,仿似先前撐不住困,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阿玄盯著燭火映照下的這張男子的面龐,似在看他,神思又似是飄遠到了不知名的某個地方,良久,目光一動不動。

一陣夜風忽從閉合不嚴的窗隙間涌入,燭火被吹的噗噗地跳動,庚敖鋒眉微動,一下睜開眼楮,阿玄目光不及躲閃,和他四目相對。

她立時垂下了眼眸,庚敖卻仿佛有些意外,輕輕「啊」了一聲︰「你醒了?」轉頭看了眼那簇晃個不停的燭火,翻身下床,過去將窗牖閉緊,復回來,伸手探阿玄的額頭,又模了模自己的額頭,終于露出舒氣的表情︰「你覺得如何?可好些了?」

他的聲音和注視著她的目光一樣,很是柔和。

阿玄再次抬起視線望他,微笑道︰「好多了。」

她體溫已恢復了正常,除了說話嗓音依舊帶些沙啞,病已大好。

庚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面龐之上。

病了幾天,她的一張小臉仿似瘦了,下巴尖尖,原本嬌女敕的雙唇也如失了水的花瓣,雖憔悴,卻另有一番楚楚姿態,極是動人,看的庚敖恨不得摟她在懷里好好疼惜。

他親自給她倒了一盞溫水,端過來扶她坐了起來,喂她喝水,等她喝完,又扶她躺了回去,自己也月兌去衣裳,躺在她的身邊,伸臂將她摟入懷里,道︰「睡吧,孤陪你,明早等你一覺醒來,病就全好了。」

起先阿玄沒作聲,半晌,低聲地道︰「因我生這小病,耽誤了君上的行程,君上費心了……」

庚敖低頭看她。

從他這個角度俯看下去,她兩排漆黑的濃密睫毛仿似羽扇,輕輕顫動,如同蝴蝶翅膀扇過他的心尖,忽撩的他一陣心癢難耐。

他壓下了心里那個此刻不該有的念頭,只將阿玄一只軟綿綿的素白小手拿了過來,引它搭抱住自己勁賁的腰身,唇輕輕刷過她薄薄的眼皮子,柔聲道︰「孤遲幾日回無妨,你身子要緊。睡吧。」

阿玄便听話地閉上了眼楮,很快,她的呼吸變得均勻,縮在他的懷里,一動不動,仿佛再次睡了過去。

來此地這幾日間,或許是她因病變得嬌弱了,亦或許是她終于想通,總之,她表現出來的柔順,有時甚至會令庚敖感到有些喜出望外。

他略略緊了緊臂膀,摟實懷里溫順如同小綿羊的女子,心里慢慢涌出了一絲滿足之感,隨她一道,也閉上了眼楮。

……

再過去兩天,阿玄的病大好,今晚忽在他面前提了一句,說那日來時,無意見到城外層林盡染,秋色甚美,又抱怨生病悶在屋里多日,問明日能否帶她出城透一口氣。

她語氣如在央求,庚敖如何抵得住?何況是和心儀美人同游,這樣的美事,在得她之前,他既無心緒,更無空閑,如今美人主動開口,正是求之不得。

反正已耽擱了回程,也不在乎多出個一兩日。唯一顧慮,就是她病體初愈,怕出城又吹了風。

阿玄微笑道︰「你不知道,總關在屋里,病其實反不容易好全,出去走走才好。風大也不怕,加衣便可。」

對上她望著自己的一雙飽含期待的美眸,庚敖如何舍的搖頭?一口便應了。

阿玄顯得很是歡喜,朝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多謝君上!」

那夜之後,庚敖便如嘗過美肉,食髓知味,心里總是被勾著似的,時不時想起來,每每想到,便覺體股酥麻,恨不得再和她行那歡好之事,重振雄風。只是前幾日她病懨懨,他自不好強行要她,今夜見她精神了,此刻又在自己面前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小女兒情態,心猿意馬,抱她臥倒,正要解衣,卻被阿玄輕輕捉住了手腕。

庚敖對上她的視線。

阿玄雙眸若含水光,瀲灩生波,凝視著他,輕聲道︰「我還有些乏。」

庚敖一怔,頓時想到她此次生病起源,便是自己那夜要了她著涼所致,此刻病體也未痊愈,心里涌出一絲憐惜之情,扯被將她蓋住,自己和她並頭而臥,片刻後,于被下悄悄牽她那只小手放到了自己業已脹痛的□□之上,附她耳畔低低地道︰「你捧它睡覺可好?」

阿玄睫毛微微一顫,閉上了眼楮,卻也未再抗拒。

庚敖壓下心里的欲,念,親了親她,將她摟入了懷里。

……

次日兩人一早起身。庚敖精神奕奕,穿好衣裳,臨出門前,見阿玄手心里托著一顆龍眼核大小的黑色藥丸,雙目盯著,露出厭惡之色。

庚敖知她生病後,每天早上都要吞一顆這種藥丸,說是她自己從前所配,用以調理體氣。此刻見她遲遲不肯吞服,知她厭這藥丸氣惡,便哄她道︰「快些吞了,吞了孤便帶你出去。」

阿玄收了藥丸︰「我的病已經好啦,不吃了。」

庚敖方才分明見她還要服藥的,沉下臉︰「不可!」

阿玄苦著臉︰「這藥真的很臭……我吞不下去……」

庚敖聞了聞︰「何來的臭?孤聞著,甚是清涼。」

阿玄哼了一聲︰「又不是你服,你自然不覺它臭!」

庚敖知她還有這種藥丸剩下,拈起她手心里的那顆便丟進嘴里,也不用水送,咕咚一聲便吞了下去,再打開她的藥匣,取了一顆出來,送到她的嘴邊︰「孤服了!輪到你了!」

阿玄睜大了眼楮,見他笑望著自己,慢慢咬了咬唇,垂下眼楮,終于和水,將藥吞了下去。

庚敖露出滿意之色,又親手往她身上添了一件帶斗篷的披風,帶她出了館舍。

車出城門,走一段路,四周秋色漸漸濃郁,空氣無比清新,庚敖命扈從牽來自己的坐騎赤翼,抱著阿玄上了馬背,命隨扈原地等待,不必跟隨。

赤翼放蹄,秋色怡人,何況又與心愛美人同乘出游,庚敖只覺心曠神怡,行出去數里之外,漸漸到了一處秋林之畔,阿玄忽說有些不適,庚敖停馬詢問。

阿玄回頭,笑容在秋陽里顯得分外燦爛︰「我好的很,就是赤翼跑的太快,顛的我有些難受。」

她看了下四周︰「此處風光很是不錯,君上能否陪我小坐片刻?」

庚敖這才放心,哈哈一笑,下馬,將她也抱了下來,環顧四周,看見前方有株紅樹,一樹葉片紅黃交織,盡顯艷麗秋色,樹下正有一塊平整大石,便牽她手過去,自己背靠樹干坐于石上,解披風鋪在前,示意她坐于上。

阿玄被他拉著,坐了下去。

風掠動她的發絲,不時搔他面龐脖頸,弄的他有點癢癢,他便湊過去,深深地聞了一口來自她發間的馨香,忍不住一陣情動,從後環抱住她的腰身,帶她靠向自己的胸膛。

阿玄略一掙扎,很快便放松下來,依入了他的懷里。

那赤翼神駿,也不用拴韁,自己停在距離兩人數十步外的一片草叢之畔,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穿過樹葉間發出的簌簌之聲。

庚敖見阿玄拈起一片掉落到她裙面之上的斑駁彩葉,似是若有所思,忍不住靠過去︰「汝所思為何?」

阿玄仿佛如夢初醒,哦了一聲,舉了舉手里的那片落葉︰「無它,只是見到落木蕭蕭,忽覺人生無常。」

庚敖一怔,隨即取了她手里的落葉,丟在一旁,柔聲道︰「玄可安心,往後孤會護你一生安樂。」

阿玄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卻沒說什麼。

斑駁秋陽從頭頂的樹葉中間篩落,映她面龐之上,她膚光若玉,雙眸晶瑩,美的令他難以挪開視線。

他凝視她良久,忽覺有些頭暈目眩,閉了閉目,等那種感覺過去,睜眼,抬手輕輕端住她的面龐,頭朝她的面頰,慢慢地壓了過去。

阿玄起先不動,等他唇快要貼上來時,忽往後仰了仰頭,輕聲道︰「君上方才可是覺得不適?」

庚敖笑道︰「無。」

他話剛出口,心里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阿玄已經拿開了他環住自己腰身的那條臂膀,從他懷里起身,往後退去,一直退出十數步遠,最後才站定。

風吹動她的裙裾,她美若神女,似下一刻就要隨風而去。

庚敖依舊靠坐在樹干上,抬眸定定地看著阿玄,面上笑容漸漸消失,眼中忽掠過一道陰影。

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朝她走去。

一步,兩步……

他的步伐越來越慢,越來越慢,離她還有數步之遙的時候,身體晃了一晃,倒在了地上。

阿玄閉了閉目,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氣,睜眼轉頭四顧,喚了一聲「阿兄」。

十數丈外的一片樹叢之後,躍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隗龍宛若一頭獵豹,朝著阿玄疾步奔來。

「阿玄,你可還好?」

阿玄點頭︰「阿兄放心,我很好。」

……

這個月兌身的法子,從阿玄在岐人村落里和隗龍再次取得聯系的那一刻起,便慢慢地在她心里醞釀了開來。

那日她去采藥,經過入山的一條必經之道時,無意在道旁的樹干上看到了一個用刀刻出來的標記。

很簡單,旁人絕不會多加留意,但阿玄卻認了出來,這是從前隗龍打獵時為標記獵物行蹤而慣用的一個記號。

隗龍果然如她先前擔心的那樣,並未放棄,這些日,應該就在她附近藏身。

接下來的那幾天,她終于尋到一個機會,支開了一直寸步不離的徐離,借著那個短暫的機會,和隗龍取得聯系,這才有了今日的這個安排。

秋大軍開拔前的那個夜晚,面對著他的求歡,她之所以未加抗拒,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明日一早必定發燒。

因為她服了一種能夠引發高燒的帶了毒性的草藥。

她必須要確保明天庚敖單獨帶她去往附近的浠邑養病,那里四面通達,是她月兌身的唯一機會。

倘若因為抗拒而激怒了他,導致被他強行帶回丘陽,這對于她來說,完全得不償失。

事情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樣,順利發展了下去。

今天一早,她又引他吞下了自己特意備好的那顆藥丸。

那不是她前幾天故意所服的用以調理體氣的普通藥丸,而是義父從前所制的一種類似于麻醉劑的藥。它能在一定的時效內讓人失去意識,陷入昏睡。

阿玄所制的那顆,大約能在一個成人體內保持一個時辰的藥效。

阿玄以外衣將它包裹成自己所服藥丸的樣子,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引他服下,接著,便是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藥丸入他月復內,隨著外衣漸漸消化,如她所料,藥性發作,他終于被藥倒了。

此刻的近旁,也不再有那些原本時刻相隨的護衛。

這是她唯一能夠月兌身的機會了,為此她已等了許久。

她已經想好,倘若能夠月兌身,那就去往越國。

那里是她前世的故鄉。從此以後,隱居山林,泛舟湖海,如一顆微塵般化入這個世代,這便是她唯一所求。

……

阿玄隨隗龍快步而去,走出數十步外,忽轉頭,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庚敖。

他依然仰在地上,身影一動不動,如同死去一般。

赤翼似是覺察到了主人的異常,來到他的近旁,伸出舌頭,不斷地舌忝著他的臉龐。

阿玄抬頭,看了眼天空。

出來的時候,風和日麗,此刻天卻忽然陰了下來,近旁,山風卷著落葉,發出刷刷的聲音,遠處有大片雲霾,正在向這邊慢慢飄來。

似是要下雨了。

阿玄遲疑了下,終還是停下腳步,轉身回來,拖著地上的他往近旁一處地勢稍高的濃密草叢里去。

隗龍一怔,見狀迅速跟了過來,和她一道將庚敖放躺在草叢里。

阿玄拿了那件方才他月兌下讓自己坐的披風,蓋在了他的身上。

隗龍去牽他預先備好的馬,阿玄轉身,匆匆要走之時,身後忽傳來一陣窸窣之聲。

阿玄還沒來得及回頭,腳踝忽就被一只狀若鐵爪的手從後猛地攥住,阿玄身體瞬間失去重心,驚叫一聲,整個人便撲摔到了地上。

「孤自問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算計于我?」

一道咬牙啟齒般的聲音,自她腦後響了起來。

阿玄猛地回頭,看見庚敖竟竟睜開了眼楮,從地上坐了起來。

他的眼尾發紅,神色僵硬,樣子看起來極其駭人。

阿玄心髒狂跳,驚呆了,沒想到自己算好的藥量竟還不能完全放倒他。片刻後方回過神,奮力掙扎,想踢開他那只手對自己的鉗制。

庚敖猛地一拽,阿玄被他硬生生地拖了過去,下一刻,他的那只手便掐在了她的喉嚨之上,一張臉也朝她壓了下來。

「說!」

他的手勁驀地加大,雙目赤紅,神色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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