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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望禮說︰「吏部尚書?新任的是哪位大人?」
「康崢海康大人。」
岳淵眼觀鼻鼻觀心,听到這個名字也不意外。
年初的時候,吳王謝庸已被召回京,這麼大半年,謝庸一直以抱病為由閉門謝客,听聞是因謝庸剛從江芷回京,水土不服,加上舊疾在身,纏綿病榻,不宜見客。
是真病還是假病,岳淵不作猜測。可他覺得,謝庸回京,卻隱在王府閉門不出,著實要比那位進京就扎人眼的謝容聰明許多。
李檀說過,吳王回京,康崢海再度回到中央朝廷已是必然,如今再做回吏部尚書,可謂是官復原職,重獲榮光。
蘇枕席言下之意是想叫他們成為康崢海的門生,然而岳淵實在不想招惹這麼個老狐狸,可他也不好拂了先生的意,只明面上答應參加文試。
蘇枕席瞧岳淵躲著藏著,倒不會認為他是怕了,只當岳淵想偷懶,道︰「文試好好準備,我會親自看你的卷子,若作得不成樣子,我定將侯爺請到書院里來喝茶。」
岳淵蔫蔫地垂下頭來,埋怨道︰「先生,你怎麼還學會告狀了?」
蘇枕席瞪瞪眼,吹胡子道︰「恩——?!只許你們學生告狀,不許老師告狀?」
陶望禮撓了撓腦袋,兀自感嘆了句︰「還好,只考文不練武,不然可苦死啦。」
「往年武試都少人,今年皇上為了鼓勵武才子參加,特設了一頭籌。你們想參加,都沒有空席了。」
陶望禮亮了亮眼楮,趕忙問道︰「什麼頭籌?」
「妙鴻居士的真作,《梨花行》。」
陶望禮︰「呀,竟是妙鴻居士!《梨花行》雖然較之居士的《折桂行》、《虞山行》稍稍遜色,但也是難得的珍品了。」
妙鴻居士乃是大祈書畫大家,其畫作「三行」曾叫無數人爭相效仿,墨鋒走雲,獨闢蹊徑,山水花鳥無一處不破畫入目,墨似點酒而成,意中帶三分疏狂、七分不羈。
這下連岳淵都興奮起來︰「真是《梨花行》?!怎麼不設給文試上?」
蘇枕席︰「那你進宮問問皇上去?」
岳淵嘿嘿笑著,趕忙跪下給蘇枕席行禮,拱手道︰「學生想參加武試,請先生恩準。」
蘇枕席眼見岳淵上鉤,樂得胡子都在發顫,哼哼笑著︰「文試、武試都叫你湊回熱鬧,趕緊回去準備罷!」
「多謝先生!」
岳淵興沖沖地站起來,再同蘇枕席拜過師禮,走出了飲冰居。
陶望禮趕緊跟上來,抱著袖子,壓著聲音道︰「哎,岳淵,你真傻!」
「怎麼?」
陶望禮道︰「你可能還不曉得規矩。你知不知道那武試不僅是書院的學生可以參加,那些跟著公子少爺一同來的僕從也可以!他們當中多有武藝高強之人,比武也不顧忌甚麼高低貴賤,拳腳無眼,到時候還不得把你打死。」
岳淵道︰「我不怕他們,他們都打我不過。我是必定要拿得那幅《梨花行》。」
「為何?」
「李檀非常仰慕妙鴻居士,如果他見了《梨花行》的真跡,肯定歡喜得不得了。」
「你是為了侯爺麼?哎你听我說,你」
陶望禮正要勸,听後頭傳來一陣嗤嗤笑聲,不大,卻極為刺耳,轉頭望過去,正是叫人擁著而來的徐世弘。
陶望禮不願招惹這個小魔王,拉著岳淵的袖子就要走。徐世弘喊道︰「就憑你,也想拔頭籌?」
岳淵跟徐世弘素日里就不對付,徐世弘看不慣岳淵不識抬舉,岳淵看不慣徐世弘橫行霸道。
他听徐世弘出言嘲笑,定又是要找茬兒,可李檀還在家中等著他,他才不想將時間白白耗費在他的身上,只當沒听見似的,抬腳就跟陶望禮一起走。
他避著,徐世弘就偏偏想逼著,努努下巴示意左右僕從攔住兩人。
陶望禮見他們不肯讓路,先急了,推了那僕從一把,氣道︰「你們想做甚麼!」
這僕從長得赤面大耳,威武非常,叫陶望禮推了一下,紋絲不動,只抱起胸來冷冷地盯著他。
岳淵攔住陶望禮,將他護在身後,揚起頭來轉向徐世弘︰「有種就到群英會上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決高低。只靠一張嘴皮子說算甚麼?」
「哼,當小爺怕你麼?」徐世弘眯著眼楮,惡狠狠地說,「李家槍聞名天下,工于刀劍,你既是李家的養子,想必也懂些皮毛。到時候就跟我這幾個打雜的下人過過招,若你打不過,小心丟了老將軍和神威侯的臉!」
那赤面僕從哼了一哼,側開身子讓出道路給他們,人模狗樣地給岳淵鞠了一躬︰「屆時再請岳公子指教。」
岳淵唾了一口︰「狗仗人勢!」
僕從臉色一冷一僵,岳淵不再理會。陶望禮見狀,急切切地拉著岳淵離開了書院。
等不見了徐世弘,陶望禮嘆氣道︰「岳淵啊岳淵,你你做甚跟他們南郡王府過不去呢!到時候他們必定不會手下留情,你可要吃大苦頭啦!」
「不怕,誰吃苦頭還不一定呢!正好煞煞徐世弘的威風,省得他總仗著郡王世子的身份欺負人。」
岳淵雖不好惹是生非,可也耐不過徐世弘這樣飛揚跋扈、胡作非為。
今天李檀不需當值,一早就鹿鳴書院門外等著岳淵下課。
岳淵出門就看見李檀的馬車停在不遠處,喜出望外,匆忙地跟陶望禮告別,連飛帶跑似的爬上馬車。
撩開簾子,見李檀果然坐在里頭。
岳淵彎身進去,同李檀挨得極近,喜道︰「今日不忙了?」
李檀倦得很,只點了點頭,未曾說話。
岳淵見李檀眉宇間多有疲態,替他按揉著肩背,又將從大夫郎中那里看來的手法使上,輕輕揉搓耳後和眉骨,輕聲問道︰「是不是累了?」
李檀捉住岳淵的手,他已不能完全攏住,只輕輕與他交握著,令岳淵坐穩。
「有些。」
岳淵拍拍肩膀,想讓李檀靠著︰「來,眯一會兒,等到了侯爺府,我再叫醒你。」
李檀抵不過倦怠,也不防甚麼,頭半靠在岳淵肩膀上,疲倦地閉上了眼楮。岳淵低著聲將群英會的事告訴李檀,末了請求他屆時到鹿鳴書院一觀。
他想將那幅畫親自送給李檀。
岳淵說甚麼,李檀都應著。岳淵的聲音低沉好听,溫柔地講起話來,好似催人困的燻香一般。李檀漸漸靠著岳淵睡過去,氣息時而輕緩時而低微,總是安靜的。
車 轆轆呼嘯而過,車廂內一片安穩,只稍有些許晃動,將李檀晃得不知何處,越發困沉。
岳淵稍稍側頭,低下眼楮,卻也只能看見李檀的領口,再往上,就是白皙的脖頸。
岳淵與李檀交握的手微動,變合成十指交扣。不自禁地,抬起來親了親李檀的手背。岳淵的心好似叫細細密密的繡花針扎著,百般疼痛當中尋之一股隱秘的歡愉。
李檀輕囈了聲,他趕忙松開手,李檀半晃著的身體緩緩倒向岳淵的腿上,總算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再度睡去。
岳淵有些無措,身體當中燒灼似的熱意漫開來,他握住李檀的肩頭,輕輕哄拍著,眼楮當中映著李檀的側顏。
凌亂的墨絲散瀉著,耳垂兒像是珠玉,頸線曲美,在他眼中,李檀無一處不好。
馬車正過最喧鬧的一處街市,鼎沸雜聲叫車廂里顯得更為靜謐。岳淵俯下/身,含住他的耳根兒,再順著光滑細膩的頸子一路輕柔地親吻下去,仿若蜻蜓點水。
岳淵尚不懂太多情事,李檀從未教過他這些。或許連李檀自己都不懂。岳淵只曉得用親吻表達,除卻這些,他也什麼都不會。
外頭再度安靜下來,岳淵聞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雜亂無章的心跳。可他卻沒有像第一次那般不知所措,除了有些慌亂外,他得到更多的還是歡快。
他的唇踫了踫李檀的額頭,輕啟道︰「我一定為你取來那幅畫,叫你開心。」
李檀入水連天,正對著的牆壁上綿延出一副山川長卷,鋪滿整個牆面,畫幅動筆入妙,纏山腰的雲好似會流動一般,仿佛山河星漢皆在眼前。
左手邊七扇門緊閉,每一扇門上繪以花鳥草木,隱約可聞內傳來潺潺的水聲,便是藥池的所在地。
下人推開右手邊的攏明紗的門,請李檀由此而入,室內勝過春日的溫度叫李檀倍覺燥熱,故而將大氅解下,交于隨行的下人。
下人將他的大氅展好,搭在一旁的椅子上。李檀走過一展畫屏,又穿過重重的書架,方才在深處一角的書案邊尋到他想見的人——陳卓陳三願。
陳卓坐在輪椅上,攏著的白衣如月霜,衣袖上細細走著淡紫色的纏蓮紋絡,胸口前墜著個青花小瓷瓶。他細致的眉眼仿佛是筆描畫出的,說不出的豐神俊逸,李檀俊美是勝在三分風流,陳卓自有七分出塵,宛若冰雪養就的雪蓮,不像紅塵人物。
「三願。」李檀聲音歡快,但卻放得很輕,生怕會驚擾到他似的。
陳卓這才抬起頭,面頰蒼白得不像話,但眼楮是深黑色的,黑得如夜,還帶些料峭的鋒芒。
看清了李檀的相貌,他輕輕一笑,放下書卷,說︰「這是怎麼了?約好了麼?一個接一個地駕臨寒舍,找我的不清淨。」
李檀裝糊涂地問︰「是麼,誰來過?」
陳卓哼笑,移輪椅過去,上前捶了一下李檀的腰︰「你呀,裝吧。」
李檀百無聊賴地翻著最近書架上的書,好奇地翻弄了幾本︰「離京的時候還沒有這幾本書,剛收來的麼?」
「小心些,都是難求的孤本,折了角,我拿棍子打你。」
「呵,我現在可是侯爺了,你打個試試?」李檀挺直腰,揚眉看著陳卓,滿滿地挑釁。
陳卓拿他沒有辦法,堪堪笑著說︰「以三千殘兵死守鳳陽關,游說周邊各郡,糾集兩萬大軍,在南地重挫越國居功至偉,連我府中的丫鬟都知道你的名聲,確實打不得了。」
李檀說︰「你真沒意思。」
奉承之言,又怎能道明他在鳳陽關將命懸在刀刃上的感覺?幾句溜須拍馬的話輕描淡寫過去,听著舒服罷了。他將陳卓視為知己,听他說這樣的話,雖是打趣的言語,未免多了幾分刺耳。
陳卓細細地看著李檀的身影,每一寸每一處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