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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嫁女,但一眾長輩和親眷卻並不敢擺譜,雖然一對新人還沒過來,但是滿屋子的人卻全都是站著的。

胡老爺胡領輕輕撫著胖胖的大肚皮,滿臉喜氣,只掃了一圈堂中眾人後,卻面露不悅的低聲問向一側的妻子︰「阿柔呢?今兒是她妹妹的大喜之日,她怎麼沒出來?」

胡太太薛氏三十出頭的人了,可因著保養得宜,瞧起來倒像是個二十多的小婦人。尤其是生得眉清目秀,溫婉可親,若是第一眼看去,絕對要以為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她本是面上浮了淺淺的笑,可胡領的話一出,她的眼神卻立刻閃了閃,輕聲回道︰「妾身打發人去看了,說是受了寒不舒服,要在屋里歇著。這邊忙亂,妾身還沒來得及給她請大夫,回頭阿婉上花轎了,妾身立刻過去看看。」

早不受寒晚不受寒,偏偏趕在妹妹出閣這日受寒了,胡領心里生出了幾分厭煩,有些心疼的看了眼薛氏,道︰「受寒而已,不是什麼緊要的毛病,回頭忙完你且歇一歇再說。」

薛氏還想再說什麼,胡氏就湊了過來,「大哥大嫂,在說什麼呢?我怎麼像是听到阿柔的名字了?」她往四周看了一圈,目露詫異的道,「今兒是阿婉的大喜之日,怎地阿柔這個做姐姐的卻沒過來呢?」

胡氏是胡領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但別說和薛氏相比了,就是和胡領相比,她也像是老了十多歲似得。她身形瘦小,面容有些刻薄,眼角的細紋也十分顯眼,一看就是日子過得不大好的。

她嫁的是本縣一戶讀書人家,盡管帶著大筆的嫁妝,可耐不住婆家沒有進項不說,還一門三口在讀書。公爹是到死也沒考中舉人,丈夫也直到三十五歲才中了秀才,倒是她的兒子趙寂嚴卻是從小就聰明過人,不過是十五歲的小小年紀就已經考中了秀才。

如今十七,已等著今年秋里和他爹一道參加鄉試了。

有著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盡管她家里是清貧了些,但回到娘家面對親大哥親大嫂,她卻也是有幾分說話的底氣的。何況在兩個孩子還小的時候,她就已經和故去的大嫂江氏給孩子們訂了女圭女圭親,大佷女胡玉柔是她未來的兒媳婦,所以這會兒她問一聲並不算出格。

而她這麼一問,站在她身側的趙寂嚴便也看了過來,他和胡玉柔從小一道長大,青梅竹馬,感情深厚。若不是他娘堅持讓他考中舉人才可以娶妻,他早已經抱得美人歸了。

今兒三表妹出嫁,他來了半日卻沒瞧見心上人,心里早就著急了。這會兒自然豎著耳朵,想听一听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對妹妹和外甥的眼神,胡領不自然的咳嗽了聲。長女恨嫁,可偏偏妹妹不想被說成是高攀,硬是一直拖著想等外甥中舉了再說,今兒長女又小心眼的耍脾氣,他怎麼好說出來,那不是讓妹妹看低長女了嗎?

胡領不說話,薛氏便知道他是想護著胡玉柔了,她也怕趙寂嚴沖動惹出什麼事兒,于是就悄聲解釋,「阿柔這兩日身上有些不舒服,我叫她在屋里歇著了。」

不舒服?

趙寂嚴的確著急了,看了眼胡氏後,忙問向薛氏,「舅母,阿柔表妹是怎麼了,病了嗎?」

趙寂嚴今年十七,生得是溫潤俊朗,因著從小就在祖父和父親的耳濡目染下讀書,身上更是一股子書卷氣,即便此刻有些著急,看起來也依然是一派謙謙君子模樣。

想到女兒對他死心塌地,可他卻偏偏喜歡胡玉柔,薛氏心底待他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因而她便不答話,只給了胡氏一個眼神。

女兒家每月里都有幾日不大舒坦的日子,胡氏心領神會,看了眼滿臉著急擔憂的兒子,心里便覺得大佷女未免有點兒太嬌氣了。

拉了下兒子的衣袖,她搖了搖頭,語帶責怪道︰「不是生病了,你放心。」

趙寂嚴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還不等臉紅,外面就傳來了喜氣洋洋的喧鬧聲,新郎官和新娘子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門。

今日的新郎官可是長洲縣的縣令,一縣的父母官,可是此刻,他居然背著新娘子!

滿屋子湊上去想行禮的人都愣住了,趙寂嚴肅容跟在最後,瞧著那坦然放下新娘子的年輕男子,也微微有些錯愕。

長洲縣的縣令周承宇,字清河,是前朝的探花郎。他那一屆的會試,即便如今過去快十年了,也仍然是大梁王朝讀書人口中的傳奇。

據說他當年會試是第一名,極有可能被點為狀元的,但是在殿試的時候卻敗給了當時會試的第二名。可之所以屈居第三,卻是因為他年紀最小,相貌又最好,先帝想著彼時還未出嫁的柔嘉公主,原是想招了他做駙馬的。

可最後不知為何,他並未被招為駙馬。他和狀元爺也都沒有留在六部觀政,而是紛紛跟皇上請命,一個去了保定府下的定興縣做了縣令,一個則來了長洲縣做縣令。

一晃過去九年多,這兩人如今仍然安安穩穩做著縣令,如此不思進取,簡直讓廣大存著考取功名扶搖直上抱負的讀書人看不起。

但是對于長洲縣來說,富人眼中這位周縣令凶神惡煞,冷血無情,簡直是大家心中的噩夢。可對于長洲縣的百姓來說,這位周縣令雖然脾氣不好,名聲也是毀譽參半,但因為有了他,百姓們的生活比從前富足卻是真的。

而對于趙寂嚴來說,這位曾在縣學給他講過一節課的周縣令,卻是他心中的榜樣。不管是學識、見識亦或者為官的態度,趙寂嚴都覺得,若他能有周縣令十之一二,這輩子便也不枉此行了。

如今周縣令娶了三表妹,待來日他和阿柔成了親,他們可就是連襟了。到那時候,他若是有什麼不懂之事相問,想來周縣令應該會不吝賜教的。

見眾人驚愕,周承宇身側的師爺忙就開了口,「免了免了,今兒是我們周大人的大喜之日,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眾人這才笑呵呵的退開了些。

胡領和薛氏被師爺按在首位的花梨藤心扶手椅上坐下。

曹媽媽和李媽媽扶著胡玉柔,幾乎是拿著她的手給胡領和薛氏敬了茶,而後略等片刻,周承宇這邊也敬上了兩杯茶。

胡領和薛氏二人卻是起身,戰戰兢兢的站著喝了茶。

放下茶盞,薛氏一副舍不得愛女出嫁的模樣,說不出話來只拿著帕子擦著眼楮,一雙眼楮片刻功夫就紅通通眼淚橫流了。

胡氏瞧見,上來扶了薛氏,「今兒是阿婉的大喜之日,她可是一嫁出去就是縣令夫人了,這般大好的日子在等著,大嫂你該高興才是。」

薛氏直點頭,哽咽著道︰「我正是因為高興……所以才……喜極而泣的……」

實際上,看著面前的周承宇她心里沒有半點兒高興。這般身份高貴、樣貌出眾的男子,原本該是她的女婿,可偏偏女兒任性妄為,非要把那不是她肚子里爬出來的長女嫁給他,如今眼看著事已成功,但薛氏卻偏偏滿肚子的遺憾與不舍。

她隱晦的瞥了眼大紅蓋頭罩下的女子,又看了眼臉上不見一分喜色的周承宇,心里這才略微好受了點兒。

胡領自然也不敢對女婿說什麼,他放下茶盞,卻是叮囑胡玉柔,「阿婉,此番你嫁去周家,從今往後便是周家婦了。女子出嫁,夫主為親,夫剛妻柔,恩愛相因。莫學愚婦,莫學懶婦,莫學蠢婦,凡事以夫為綱,你可要記住了。」

呸!這不是女論語里事夫的內容嗎?當初她在網上看過可是十分憤慨,真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能親耳听到。

叮囑女兒這個,這是親爹干的事?

不過他叫自己阿婉……阿婉就是胡玉婉,比原主小姑娘小一歲,是繼母薛氏生的女兒。原來原主小姑娘被逼嫁,親爹不知道麼?

不過知道了估計也沒什麼用,他都能叮囑胡玉婉這個,想來對于原主小姑娘,他的態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胡玉柔被兩個婆子架著,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倒是渾身沒力讓頭一點一點的。

胡領以為女兒是听進去他的訓誡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接著看一眼面色冷然的周承宇,因著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生氣,忙得就斂去笑容,恭敬的站在那兒不動了。

蓋著蓋頭,胡玉柔自然不知道,且也不知是不是那藥汁劑量太大的緣故,她此刻不僅是站不穩了,她此刻是昏昏欲睡,眼皮子一個勁的往一起擠。

接下來的流程她便什麼也不知道了,只知道似乎又被先前背她的人背了起來,仍然被不客氣的吃了豆腐。等到最後被塞進花轎,花轎晃晃悠悠抬起來時,她也終于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次有了知覺,她卻是被人拿了繡花針刺著大腿外側,突來的刺痛讓她一下子睜開了眼,還沒明白自己身在何處,耳邊就響起了曹媽媽的說話聲。

「大小姐,如今您和周縣令已經拜了堂進了洞房,奴婢要先回府了。」她說道,小心翼翼把懷中的胡玉柔拉出來,讓她靠在了一側的床頭大迎枕上,「如今既然已經拜了堂,這門親事就再也不會有變數了,不管是為了您自己還是為了管媽媽和阿瓊那丫頭,接下來如何跟縣太爺說那就看您了。」

「……那,那她們人呢?」胡玉柔張了張嘴,卻沒想到居然真的說出了聲兒。

曹媽媽道︰「阿瓊昨兒個就過來給您鋪床了,一會兒應該會過來伺候您。管媽媽還在莊子上,您放心,回去了今晚若是沒事兒,明兒個太太就會給她請大夫的。等到後頭您跟縣太爺成了好事,管媽媽太太自然會給您送來。」

說罷也不等胡玉柔回話,轉身就走。

胡玉柔無力的靠著,如今正是一年中最熱的七月,她穿著層疊繁復的大紅嫁衣,里頭的衣衫早已經濕透了。她吃力的伸出手,費了幾回功夫才模到了脖頸和臉頰,出了汗,臉上的妝只怕早花了,而脖頸里被勒到的地方,也依然隱隱作痛著。

想到曹媽媽的話,她知道曹媽媽的意思,是想讓她說,她羨慕胡玉婉有這樣的好親事,所以一時糊涂搶了親事,拋棄未婚夫嫁來周家了。胡玉柔自然是不想害了管媽媽和阿瓊的,可是她自己……雖然這不是她的身子,不是她的臉,但她也依然不想才剛來就被一個老相公給壓了,所以這話不能說。

那麼,她該怎麼辦呢?

也不知道這位周老縣令是個什麼樣的性子,若是他看到自己脖頸里的勒痕,會不會猜到自己不情願,從而不踫自己呢?

如果他是個講道理的人就好了。

自己說不定還可以請求他救管媽媽。

縣令……胡玉柔自動摒棄了許多電視劇里的猥瑣小人和油頭油腦的大胖子,腦海里浮現了蘇有朋扮演的無敵縣令。如果她嫁的是這樣的縣令的話,她倒是樂意的,若真是回不去了,就真的嫁了也……她正不切實際的幻想,忽然有人進來了,腳步略沉,步伐較大,分明是個男人。

無法直起身體,但胡玉柔一瞬間卻緊張的握了拳頭,渾身緊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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