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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漸收,霧氣繚繞,一彎綠水似青羅玉帶繞林而來,遠山黛影身姿隱綽,雨露拂過挺秀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翠綠葉尾而下,在青石小路上砸出吧嗒吧嗒時斷時續的清脆。

白衣墨發,身如玉樹,那修長身影站于翠竹之下,包裹于蒙朧霧海之中,似虛似幻。

輕風微簌,一滴冰涼的露珠隨風而落,沾濕少年鬢角前額,分明只是秋雨微涼,那抹冰涼卻隨著雨滴緩緩的滑落,滲進四肢百骸,涼入骨髓,冷進心田,身後簌簌輕響,少年微偏側目,目光朝著聲源處而去。

在與少年目光接觸的瞬間,薛致軒臉上綻放出抹溫潤的笑意,他此時一手執花鋤,一手旦靈泉,那明明是田間老農的動作,卻被他演繹出一番別致的優雅,全身上下由里自外依稀透出抹大隱于市的氣息。

「閆少主又在此處賞竹。」

賞竹?余梓閆眼中閃過一抹短暫的迷茫,他只是隨意步行此處,隨意駐足停留罷了,或許這隨意的駐足,還有這大片鳳尾翠竹的原因。

捕捉到對方臉上隱隱的迷茫,薛致軒腦海中浮現出他第一次見少年時的模樣,少年安靜躺于床榻之上,面色蒼白如玉,緊閉的雙眸中卻滿溢晶瑩水漬。

簌簌輕顫間,濃密的睫毛上被浸染的一片濡濕,緊緊輕咬著的嘴唇也滲出血痕,不知是夢魘還是何故,早已是盛滿淚珠的眶間,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薄紅的眼尾而下。

一顧惜朝誤終生,不顧惜朝終生恨。

已不記得當時的內心之下是憐惜多些,還是別樣,薛致軒卻只想親手為少年擦淨眼淚,把人守護于懷,不再讓任何人傷他分毫。

「閆少主可有嘗試過鋤花種草的閑適?」

對方的話打斷了余梓閆有些恍惚的心緒,回過神時就見薛致軒已在田間動起了花鋤,那句話又似友人最平常的一句好奇之語。

「未曾。」

對于他的回答薛致軒早已了然于心,畢竟能成為醫谷傳人的他,可不會如畫本中刻畫的般真正的不通曉世事,三千大世界何其艱難,天才輩出,何人又能何以自居。

「閆少主是否覺得醫谷太過平靜與安逸,一如世俗界口口相傳的世外桃源。」薛致軒問話間雙目輕斂,指尖輕捻著種子,將它們細心埋入土壤。

「」內心里余梓閆是認同對方的這番話的,只是卻不知如何去接,世外桃源在此時用來分明就是諷意十足。

「閆少主覺得這些種子如何?」薛致軒也沒有再過多執著于之前的答案,反而是話鋒一轉到了他手中的種子之上。

視線所及是一顆顆如靈谷大小翠綠飽滿的種子,種子周身隱隱流轉著稀薄的靈力波動,雖未見其真正發芽成長為植被那天,但從中已能窺探出它的不簡單。

見到余梓閆面上的神情,薛致軒淡然一笑,他隨手舀了一瓢放于不遠處木桶中的靈水澆灌于剛剛才埋好的土壤之上,就見那種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芽,迅速竄升,然後一片葉子,兩片葉子,不到恍眼的功夫,竟然就成長為一株三寸左右的綠色植被。

當視線觸及到那已成長至成熟期的綠被時,余梓閆瞳孔一縮,眸中尤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很意外對不對?」雖沒抬頭去瞧少年的表情,但薛致軒卻仿佛早已知悉不遠處人內心翻滾的情緒與波濤。

重新著將手中的種子埋入土壤中的動作,就見他不急不緩的聲音再次傳來。

「當初的我也是如你般,分明是如此有靈性的種子,為何成長到最後卻變成了一株最不起眼的廢植,甚至我也懷疑過是否是師傅故意在靈泉里面加了什麼東西。」說到這里他不自覺輕笑出聲,似是感嘆著自己稚童時光的純良與簡單。

听到他的話,余梓閆的面色一緩,剛剛他又何嘗不是想到了這一點,畢竟那種子的外表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明明是如此有靈性的東西,卻成為了最無用的存在。

將最後一顆種子也種入土壤中後,薛致軒才把目光重新投入到剛剛被種下種子的靈田中,聲音中尤含繾綣的眷戀,一字一頓道︰「後來,我親自照顧了它們長成,一瓢一飲,不經旁人之手,只是那靈氣一如當初,隨著植被的成熟,無一例外全部消失殆盡,那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一個道理,眼楮是會騙人的。」

余梓閆在听到這句話的瞬間,被直接炸呆愣在了原地,眼楮是會騙人的嗎?

「無論是任何人,都會願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卻不知正因為是你看清的,才是能迷惑你自己的,佛家說,種花得花,種豆得豆,但焉不知那花是否是那食血知肉的食人花,那豆亦是沾之即死的赤茱子,三千大世界,億萬小世界,何止萬千變化,只是世間變化再大,真正能迷惑自身的,永遠都只有你自己的搖搖欲墜的內心。」

「無意間听余宗主所言,此番經歷是以練心所致,致軒雖不知是以何故會造成如此嚴重後果,讓你一昔之間,所有努力毀于一旦,但早已于中沉浮不自知的你,真的能分清那是現實還是虛幻嗎?梓閆,你的心亂了。」

一番話讓余梓閆久久無法回過神,自然對于薛致軒口中開始疏離的閆少主,被改成了更為親密的梓閆也沒有絲毫察覺。

現實?虛幻?從剛剛降生在星臨界的那一秒,其實余梓閆就迷失了。

修士?廣告?御劍飛行?追星狂潮?每當多了解一分所處之地,他就覺得自己活的更虛幻一分。

從一開始余梓閆就不承認余之廉這個父親,哪怕對方對他再好,甚至是好到所有人紅眼楮,在內心中余梓閆也是沉默的抗拒著,在他的內心里,他所有一切都是偷來的,他並不是余之廉的兒子。

他的所有的一切認知都停留在他車禍喪生下的二十一世紀,余梓閆無法說服自己的內心,問心無愧的接受對方全部的關愛,潛意識里他一直都在逃避,為了不與對方過多接觸,對于枯燥的修練一途他瘋狂而執著。

日復一日中,心魔早已悄然滋生,不然為何他會產生那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弒父。

許是兩世經歷,而前世的一切又太過根深蒂固,這種瘋狂的念頭,一直被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無論是余梓閆還是余之廉都以為進階金丹時遇到的是真正的心魔,卻不知道那只是隱含于表的迷霧。

而那個小世界是所有事端的導火線,在那里,余梓閆不需要壓抑著自己不安的內心,因為只要他願意,他甚至可以毀滅掉所有的一切,所以至始他的態度隨意而散漫。

因為心態的截然不同,分明是同樣的寵溺,同樣的溫柔,一個是抗拒不已,一個是沉淪不自知,也是因為這種不自知,才會在看到對方身死時,一直壓抑著的心魔才會不受控制的全部爆發開來,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覺察到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余梓閆是感激那人的,在他心中那個世界所有的一切已成為永遠的回憶,無論是否是受心魔所擾的一時情迷,又無論只是愧疚所已,全部都在他離開的瞬間隨風而逝。

在徹底淪落為普通人的剎那,余梓閆的心魔也隨著那二十多年的努力隨之消散,而他給自己套上的那個枷鎖,不願面對的所有,執著追求的答案,也隨著心魔的消失通通化為烏有。

他的眼楮一直都在騙他,讓他忽略了內心最真實的感受,他的心曾的確是亂了,也曾無法分清虛幻與現實,但此刻卻無比清楚。

心底所有的雜念此刻仿若撥開雲霧見青天,余梓閆周身靈氣隱隱竄動帶動著四周所有的氣流,而後一直在他周身沉痾不動的靈氣就如同找到駐足般,快速往他體內鑽去。

薛致軒就見少年的修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竄升,練氣一層,二層,五層,八層,十層,最後緩緩停滯在了練氣大圓滿,只需一個契機,就能跨進築基期。

余梓閆猛然的睜開了雙眼,以他站立為中心,五尺之地迅速凝結出無數細碎的冰晶,一時間寒氣四溢。

「恭喜!」薛致軒臉含笑意,字字真誠。

察覺到體內從新涌現的精純不帶絲毫雜質的靈氣,余梓閆常年沒有一絲笑意的臉上也難得染上了柔和之色,望著站于靈田中的男人,一字一頓認真的開口道︰「謝謝!此番感悟,還多虧薛師兄字字珠璣點破迷障,我欠薛師兄一個人情,如以後有什麼事是我余梓閆能夠幫上忙的,定義不容辭。」

「閆少主聰穎博學,哪怕我此次不提,想必不出個把時日,必定也能自悟其理,致軒此次也只是湊巧罷了。」

余梓閆知道對方是誤會了,卻也不點破,他不想再引起一番不必要的麻煩,見對方面上的不以為意,只是定定的望著對面的薛致軒,對于這個溫潤的男人,從清醒後見對方的第一面起,他就是抱有好感的。

薛致軒見此,也不好再過多推辭,開口:「如少主不介意,以後我就喚你梓閆吧,梓閆你也不必每次都薛師兄的叫我,直接喚我致軒吧,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過師弟,每次你叫我時,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弄的我有時候總有種你在叫別人的錯覺。」說到最後更是對著不遠處的人眨了眨眼楮,表情真摯又無辜。

看到對方動作,余梓閆不由的一愣,似沒想到對方竟也能做出這種不符合身份的小動作,只是在想到自已前些日子每每叫對方時,對方總是反射弧有些長的應自己,突然覺得這個大名鼎鼎的醫谷傳人也並無傳言中的那麼難以接近。

「致軒!」

听到對面玉樹蘭枝的少年清晰吐出自己的名字,薛致軒心中溢滿了柔和,面上綻放開個溫潤的笑容,回應道︰「梓閆。」

余之廉最近很心塞,因為余梓閆身體剛好,修為也有所回升,竟然再次提出繼續歷練的要求,想到寶寶上次吐血昏迷的畫面,余之廉的心就在發抖,哪里還敢同意他的要求,然後他發現寶寶竟然嫌棄他了。

感覺寶寶再也不喜歡爹爹了,生無可戀,好想死上一死腫麼破?

某宗主抱著偷來的百花酒一個人躲在藥圃中腦補著以後沒有寶寶的灰暗人生,越想越傷心,越喝越多,然後一不小心喝醉了。

余梓閆當然不是真生余之廉的氣,提出這個要求他本就沒想過對方會答應,他只是想知會對方一聲,最近比較忙只是在打算著去歷練的事情,畢竟此時他已不是以前金丹修為,比起最初那會兒危險不止是增加了一星半點,而他更是從契約中得知麒麟已被封印了天賦,徹底變成了一只寵物神獸。

至于余之廉給他布陣,余梓閆表示,這里還有個陣法宗師級的谷主呢。

比起當初為了讓余梓閆歷練,余之廉苦心專研移魂陣臨時抱佛腳的水準,常玉布陣的手法可不止高出了兩三點,更是三千榜上赫赫有名的存在,在得知余梓閆想再次歷練時,常玉倒是對這個少宗主高看了不少。

有資質,有恆心,有毅力,不愧是余之廉養出來的兒子。

麒麟再次看到余梓閆時,幾乎是哭著撲進他的懷中的,然後抱著余梓閆的大腿號啕大哭。

「嚶嚶嚶,主人,有壞人,我差點就死翹翹了,余之廉他竟然還封印我的天賦,將我丟進了幻天鏡中,這是想整死我啊,我都瘦了!」

看到這一幕,余梓閆幾乎是忍不住想捂住自己已瞎的眼楮,這到底是哪里來的二哈,這哪里有絲毫神獸的模樣啊,這到底是得中多深的毒才能變成這樣啊。

常玉望著麒麟的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這就是傳說中的神獸,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呢。

薛致軒卻覺得這神獸頗為有趣,特別是看到余梓閆平時難得有變化的臉上此時已是青一道白一道時,看麒麟的目光瞬間就順眼起來,這些日子他看慣了余梓閆不為萬事所動的高冷模樣,卻不知對方也有這種無可奈何的模樣,讓他怎麼看怎麼覺得可愛。

麒麟嚎了半天這才發現此時時機不對,只是神獸的面子跟底子早就被它丟到不知道哪個太平洋去了,也只能在余梓閆身上裝死了。

見一切已全部就緒,常玉這才吩咐余梓閆走進了陣中,此次的陣法被刻畫在醫谷一處穩定的雪峰秘境中,一方面是考慮到余梓閆身據冰靈根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余之廉的原因,雖然不打算瞞他一輩子,但最初的怒火卻是不能有絲毫波及到陣法的運轉。

見余梓閆已端坐于陣眼之上,常玉雙手結印,隨著他腳步帶著奇異的規律踏在陣法之上,陣法四周瓖嵌的極品靈石瞬息間白光大盛,一時間晃的在場所有人都睜不開眼。

白芒散去,再次看去,陣眼上的少年表情依舊,只是靈魂與肩膀上的麒麟已是不知何去向,明明只留下了副軀殼,但體內的氣息卻一如常人無異,迅速與四周皚皚白雪融為一體,見此,常玉忍不住在心底為對方的資質感嘆一句。

千萬年間,他親眼見證過太多天之驕子的跌宕起伏,他們無一驚才艷艷,有著旁人難已企達的起點,但這些天驕最後的結局幾乎是全部泯滅于眾。

能真正擁有一顆強者之心的天驕實在太過稀少,他們不是缺少悟性,就是缺少堅持,不是缺少那份嗜血的血性,就是缺少骨子里的那份韌勁,除了那個男人,當初憑借一已之力憾動三千界外,天道似乎再也沒有讓任何天驕能從它的眼皮下溜走。

只是不知道為何,在剛剛的頭腦靈光一閃瞬間,常玉心中卻有一種隱隱的猜測,三千界這種勢頭即將被人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破,到時必定又是一番腥風血雨,已經七千年了,三千界的天終于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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