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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寒霜帶著蕭衍兩人轉車石市,乘大巴趕往綠萍鎮,回宗門。過路風景樸實悅目,他支著腦袋望著窗外沐浴霞光的民居農田。

與此同時,西北方向的某座深山里,霞光籠罩峰頭,四面敞亮的課室走出師兄弟六人。

做完早課的了劫僧人被師父單獨叫住,兩人去了禪室,鶴發童顏的痴嗔法師示意小弟子坐上另一張蒲團。

「……山下發生的事,我听你師兄們講了,想送你們一場東風,竟然還是了不得的機緣。可惜你師兄幾個太愚鈍,滿眼功德金光,倒是你——」法師打量小弟子額心隱現的紅光,「你自打入我門牆,身法一日千里進展神速,心境卻一直有所欠缺,這次看著,你的心境似乎有突破?」

「若有所悟,不甚明了。」

「仔細講來。」

了劫稍講了一下道之循環,說,「听那位施主講完,不知為什麼總有未明之意盤旋心中,琢磨不透。」

痴嗔法師修行百余歲,所見所知甚廣,竟亦有所悟,「古時天地混沌,先聖開壇講道,道破萬物之‘道’、之‘理’,予人教化之恩。這世上能通曉天地義理的,都必然是萬載挑一的天分,那小施主的一番提點才是真正難逢的造化,你多花些時間慢慢參透、消化所得,所受之益可惠及終生。」

又嘆,「你幾位師兄真是丟了西瓜撿芝麻,愚鈍啊愚鈍!」

再問,「可結下善緣?」

了劫道,「弟子以佛珠回謝傳道恩情。」

痴嗔法師點頭,思來想去都記不起什麼時候出了這號人物?听其言行端是道根淵博,雖比不得聖人祖師,但年紀輕輕便能予人教化之恩,令人醍醐灌頂,其天縱奇才,世間難尋,「你可從他身上看出什麼?」

了劫沉默,神色中似有未道之言,痴嗔法師復問一遍。

「只是從那位施主身上感受到一股威勢可怕的念力。」了劫想到包裹青年的滔天怨念,能有那般惡報纏身,必是大奸大惡的魔頭。

了劫如何想,都不覺得青年是為非作歹的奸邪之輩,不知出于何種心態,他忍不住幫忙掩藏,言盡于此。

痴嗔法師見問不出太多,不再勉強,「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

……

凌霄山。

陸寒霜帶蕭衍上山時費了點勁。山路崎嶇,連個階梯都沒有,唯一的羊腸小道,還是千年來門下弟子鞋底踩出來的,因門派凋零長滿雜草,道童實在沒法把蕭衍弄上去,睜著倆無辜的大眼望著自家掌門。

蕭衍抬起一雙死水般靜默的眸子,一點沒有給別人添了麻煩的尷尬自覺。

但下一刻,眼中波瀾無驚便被陸寒霜猝不及防的舉動打破——戴帽青年眸光微閃,彎腰把蕭衍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輕松抱入懷里,腿一蹬,飛速往山上掠去,瀟灑風姿比游戲中毫不遜色。

對比陸寒霜毫不扭捏的豁達作派,蕭衍渾身僵硬,眸色深黑陰翳驚人,看得出他對受制于人的狀態非常厭惡,甚至憤怒!

陸寒霜在緊鎖的大門前停下,放下蕭衍,並沒有留意蕭衍的心情變化,也不去理解一個成年男人被不問意願,像女人一樣被抱在懷里的難堪。

蕭衍倚著樹坐下,等著道童把輪椅搬上來,瞄見宗門古舊的牌匾上氣勢恢宏的毛筆字。

「仙隱宗。」咀嚼著三個字眼,冷笑道,「仙隱仙隱,這就是你離家十幾年的原因?求仙問道果真比俗事親緣更挑動人心?連玩個游戲都在尋仙,還自稱什麼祖師,果真修得六親不認走火入魔!」

自上次不歡而散,兩人再沒提及這個話題。陸寒霜漫不經心的目光終于落在蕭衍身上,沉思一瞬,第一次琢磨出蕭衍的感情想法——畢竟他也很熟悉,心情惡劣急需排遣時遷怒他人找茬生事的情緒。

「你不喜歡我抱你?」陸寒霜直指中心,成功讓蕭衍閉了嘴,臉色更加難看。

「你若可以自己走,我亦懶得抱你。」

蕭衍的臉像凍住的鐵面具,隔著冰冷堅硬的距離,一雙黑洞洞的,陰郁暗沉的眸子鎖住陸寒霜。

陸寒霜可不在乎他那點小情緒,淡淡移開視線,望著峰巒與雲霧,難得勸慰人道,「一點小事罷了,何必像小女人一樣斤斤計較?」帶著篤定與漫不經心,隨口宣布,「且放寬心,我會治好你的腿。」

蕭衍再次沉默,與前面被戳心堵住話頭完全不一樣,激蕩、猶疑,心生希冀又努力壓抑,想相信又不敢相信,情緒翻騰如海浪翻卷、波濤雲涌。

他該信嗎?能信嗎?

癱了十幾年蕭衍說不想站起來是假的,只是不敢奢望,不敢讓虛假妄想壓斷他僅剩的脊梁。

他逼著自己認命!認清現實!認清一個癱子的極限!認清他不斷壓縮的生存空間!認清他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放棄所有無法去嘗試的人生道路,抹殺了個人喜好與夢想,才能咬著牙拼著一股狠勁,專心在這片崎嶇的路上模索出一條適合殘廢的生存之道。

沉默許久,復雜情緒漸漸沉寂,心海平復,蕭衍聲音帶著些微暗啞,「……你真能治好我的腿?」

陸寒霜回眸,樹下男人仰著頭死死盯著他,眼中微微冒紅,目光灼人。

像是——

面對擺在眼前的食物,生怕被愚弄而偷偷磨著獠牙,狠狠盯著飼主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下一塊肉的餓狼。

蕭衍又問,「我能相信你?」

陸寒霜道,「除了信我,又能怎樣?」

兩人目光在空氣中相撞!一個淡如風,一個利如斧。

恰在這時,道童終于搬著輪椅吭哧吭哧爬上來,氣喘吁吁打破了險些要凝固凍結的空氣。

道童趕忙要把蕭衍扶回輪椅,被蕭衍擋開。

蕭衍握住輪椅扶手,雙手蓄力到手背青筋暴起,猛地撐起上半身,咬牙把下半身拖離地面緩緩挪到輪椅上。

陸寒霜等道童拿鑰匙開了門,便轉身進去。蕭衍臉色微白喘著粗氣,望著青年背影,模著毫無知覺、肌肉萎縮的丑陋雙腿,啞聲道,「……我不會感謝你,這是你欠我的。」

……

隔日下午,一長隊浩浩蕩蕩的軍卡,運著一水箱一水箱的妖草駛入綠萍鎮。車隊按照地址,來到一處森林,可不論是導航地圖,還是親眼所見,都沒有他們需要造訪的凌霄山。

四下里除了樹就是樹,經歷一個寒冬的樹木開始微微抽芽,並沒有蔥郁到遮天蔽日影響人的方向感,進了樹林繞來繞去,弄得暈頭轉向都只回到出口,跟鬼打牆似,只能在森林外圍轉悠。

「是障眼法。」部長老頭尋著森林深處終年繚繞不散的濃霧,試圖闖了幾次,無功而返。

太陽慢慢下山,霞光染紅樹海。

蘇長明只知道地址,沒有聯絡電話,正著著急呢,森林里傳來細碎腳步聲,是陸寒霜被驚動派了道童下來接人。

道童圍著某顆樹繞了幾圈,森林深處濃霧散去,如破開雲霧,眼前赫然聳立著一座直通雲霄的巍峨青山,隨行軍人們驚呆了!

蘇長明等人被震驚著震驚著就見怪不怪,三位部員望著青山互相隱晦地交流視線,求仙心越發堅定。

跟著領路的道童上山,軍人們把水箱搬到一塊陸寒霜指定的山泉旁,位于宗門建築群後方。

山路未經開闢,沒有捷徑可走,軍人們只能一趟趟上下奔波。道童在一旁看著軍人們搬箱,蘇長明跟特殊部門的幾人表示要親自拜訪掌門,道童指了指前方殿宇。

凌霄山七峰連山,除了仍在使用的主峰,其他俱已荒廢。

蘇長明一行蹣跚前行,打量主峰兩側連綿的峰頭,林蔭間隱現著年久失修、瓦片長草的破落建築,遙想當年門派之盛,對比如今荒草萋萋,感時過境遷。

繞到前方,高門廣殿,建築恢宏古拙。檐壁上刻著神話里的奇珍異獸,柱子月兌漆,牆皮翻卷,用破敗鐫寫古老時間,幾人說不清震撼還是傷感。

正門懸匾【仙隱宗】三字振聾發聵,仿佛能從中窺到密封在檔案里,那些年遭逢國難道士下山救世的輝煌歲月。盯著這匾,就觸模到歷史一角。原本還客套幾句的蘇長明與部長老頭,越走近,便越啞然、無聲。

靜默、觀望。

大殿里有兩個人,一個坐在輪椅上,一個背對他們端詳著殿中祖師爺騎牛的水墨畫像。

青年這次沒有戴帽遮臉,長身玉立,穿著有些年歲的青色長袍,邊角月兌了線,卻沒有讓人感到絲毫寒酸,古韻仙姿,令人見之忘俗。

青年聞聲轉過頭來,一頭微微泛著銀輝的花白頭發滿是滄桑感,面容卻極為年輕,煞得人眼前一花。幾人越端詳這張十分玄幻不科學的臉,越滿目驚艷,驚失了語!

蘇長明再無一點懷疑,這種風貌氣度憑一張臉就能享盡世間榮華富貴,何苦冒充道士招搖撞騙?老司令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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