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者王侯敗者寇,她雖然輸了,卻也有一份度量。
可是,李明玨竟然再次提起櫻桃之事,不由得讓她心里產生一種厭煩。
她單手接過那碗櫻桃,用三根手指舉著碗底,像是在欣賞什麼古董珍寶一般,慢慢變換著角度賞玩。
李明玨轉頭跟身旁的崔歆說著什麼,季凌霄此時卻沒有什麼心思去听了。
他此番舉動偏偏讓她回憶起上輩子一敗涂地的事情,季凌霄心中不悅至極,臉上雖然掛著淡淡的笑意,心里卻厭煩著,調戲他的心情也淡了些許。
李明玨極為敏感地察覺到太女冷淡下來的態度,卻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惹惱了李神愛的。
季凌霄將那碗櫻桃放到一邊,淡淡道︰「不如郡王在此用膳,我也好向郡王多討教一些。」
李明玨對于櫻桃這種水果也是極為避諱的,只是為了聯絡與李神愛的感情,更兼消解李神愛對他的防心才顛顛兒跑來送上一晚櫻桃,然而,太女眼下這番舉動,卻讓他心涼透了。
「我也不便久留,陛下讓臣作為殿下的師傅,臣自然兢兢業業,從明日起我便每日到東宮來教導殿下,不知道殿下可方便?」李明玨起身,已經有了要走的意思了。
季凌霄連禮貌上的留客都不再座,淡淡一笑,「自然听師傅的話。」
「郡王……」崔歆雖然不知道二人如何起了間隙,既然已經答應了為太女出謀劃策,他自然也就站出來,替自己主公告罪,並送信安郡王出東宮。
崔家玉樹雖然比不上盛名滿長安的李明玨,兩人站在一處卻相應成輝,一清貴一美艷,直讓人想要問問︰安得世間雙全法,方才不辜負了這如花美眷,讓天下女子也享盡那齊人之福。
然而,崔歆這副主人家的送客姿態卻讓李明玨一陣陣心里揪痛。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生出這種情緒來,明明太女如此不堪大用,明明他還有許多大事要辦,哪里有時間去顧及這番私情?他的理智告訴他,他若是喜歡上季凌霄、李神愛這樣的女人除非是他瘋了……雖然放下了這樣的狠話,他的心里卻隱隱不安。
「郡王不要介意,太女殿下年紀尚小,不懂事的。」
李明玨瞥了崔歆一眼,鬼使神差之下竟刺了他一句,「我倒是不知道崔兄何時竟成了太女的裙下之臣。」
崔歆笑容未變,打量李明玨的眼神卻深了幾分,「我也不明白眼高于頂的信安郡王為何眼巴巴地要給太女送櫻桃來。」
李明玨一怔。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反常的舉動,竟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這種自厭的情緒在上輩子季凌霄那里踫見過一次,在這輩子李神愛這里又踫上一次,莫非他真的瘋了?
他觀察了一下李明玨的神色,嘴上道︰「其實太女殿下一直很欣賞郡王,郡王何不成就一段佳話呢?」
李明玨笑了一下,「我跟崔兄所求不同,既然與崔兄相交一場,不妨勸崔兄一句,殿下並非良人。」
崔歆的目光閃了閃,陽光投進他的眼底竟煥出不一樣的神采,「一郎。」
他稱呼轉變,李明玨的神色也忍不住放柔軟了些。
崔歆勾了勾嘴角,輕聲道︰「有時候你明知道某些東西會令人上癮,也知道一力強求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可還是忍不住……說到底,我們都是人,都有**,」他盯著李明玨像是推心置月復又像是故意試探,「像權勢的**,像美色的**,像感情的**……」
李明玨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卻撇開頭望著遠處的宮牆。
李明玨抿了一下唇,「你說得對。」
崔歆這時頓住了腳步,「在下就送郡王到這里。」
「接下來的路由我一人前行就好。」李明玨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斜陽拉長了兩人的影子,李明玨慢慢轉身,崔歆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慢慢轉身。
今生今世,從此刻開始,他們兩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李明玨听著腳步聲,徒然生出幾分傷感,明明他跟崔歆認識的要比女帝和太女都要早,可偏偏兩次崔歆都沒有選他這邊站隊。
難道他就這麼不看好他?就憑他非皇室子孫?
若非陰差陽錯,如今坐上皇位的就不是李瓊了,太子的位置也該是他的,而非處處不如人的李神愛。
李明玨突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決心,他定然要讓他們看一看,他也是能夠爭得天下的人!
這時,他背後跟著的小廝憤憤不平地低聲道︰「太女殿下這般作為,我都為您不平,您本身是聞到櫻桃味道都要心絞痛的,特地為殿下挑選出來漂亮的櫻桃,誰知道殿下竟然還不領情!」
「要你來多嘴多舌,回去後自去領罰!」
他不知道被戳到了哪處軟肋,語氣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那小廝打了個哆嗦,越發低眉順眼不敢多言了。
說了這話後,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上輩子他還沒有這個毛病,都是那夜及那碗致命的櫻桃酪導致他竟然得了一聞到櫻桃味就要心痛、頭暈的病。
季凌霄啊……
他不知道多少次了在心里默默念出這個名字。
崔歆送了李明玨出東宮,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廳堂並無人,正巧羅公公經過,告訴他殿下正在寢宮。
「寢宮」這兩字兜頭罩下,竟然將他砸的手軟眼暈。
他蹭了蹭鞋底,撓了撓手心,紅著耳朵躊躇忐忑了一番,這才慢慢朝寢宮方向移動。
門外有太監垂手而立听後召喚,他進了屋內,就見她正懶洋洋地躺在榻上,有宮女為她捶腿,還有五六個太監抱著滿懷的卷軸,兩位宮女正不斷展示著一幅幅畫卷給她看。
見崔歆進來,她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
看見她笑起來的模樣,他的心忍不住暖了暖。
「殿下在看什麼?」他一邊說著,一邊移動到畫卷前方。
季凌霄沒有說話,而是笑容溫和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做出什麼反應。
等到崔歆看清楚這些畫像,這才明白她為何要盯著自己了。
這些畫卷上畫的正是全長安適齡的才俊,可見這是陛下要讓太女選夫君用的。
他小心著不露出任何不妥的神色,低聲道︰「這些都是長安的才俊,不少我都相識,殿下是看上哪一個了嗎?」
季凌霄手指委屈抵在下巴處,沖他露出的笑容有些微妙。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努力使自己露出最誠懇的表情來。
季凌霄吸了吸鼻子,感慨道︰「好酸啊……」
崔歆說不出話來。
「不過,我早就挑好了。」她笑著從身後拿出一卷畫,隨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崔歆故作不經意地坐在她的榻邊,伸手接過那副畫卷,口中說著︰「這……我真的可以打開嗎?」
手底下已經迫不及待地展開了。
潔白的畫紙上工筆勾勒著一個舉著玉玨的郎君,郎君側著頭望來,似乎在看畫面外的人。
他手指發顫,低下頭,耳尖如血一般紅。
季凌霄忍不住對著他的耳垂吹了一口氣,他似乎被嚇了一跳,猛地躥了起來,站在地上,雙手像是無處安放一般抓著畫軸,看著她,竟不知要擺出什麼樣的神情才好,因為這畫像上的郎君正是他——崔歆。
周圍的太監宮女早已經識趣地退下了,季凌霄坦然地伸出手蓋在他的手背上,微微用力拉住。
崔歆艱難道︰「殿下還是不要同我開玩笑了。」
季凌霄仰起頭,媚氣的眼楮抓住了他的目光,「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殿下……」
雖然因為相貌出眾曾被很多女子惦記偷看,可再大膽的小娘子也不會做出她這樣的舉動來。
「噓——」她歪著腦袋瞧他,「別拒絕我,我什麼都不會做。」
如果崔歆真相信這話簡直就是個傻子,她這句話無異于有些經驗老道的男人對女人說「我就蹭蹭不進去」,真是再明顯不過的謊話了。
崔歆忍不住想要嘆氣。
「老是嘆氣的話會變成小老頭的,雖然我的十二郎即便老了也定然是個美人。」
——你以為這都是因為誰啊?
「殿下想讓我做什麼?」
季凌霄微笑道︰「你是清醒著?」
崔歆雖然不明所以,還是點頭。
「不是被強迫?」
他仍舊點頭。
她嘴角揚起一抹弧度,笑靨如花地朝他張開雙臂,「抱我去床上。」
他的腳「咚」的一聲踢到了榻上,疼得他冷汗都要下來了。
想了想,他低低「嗯」了一聲,彎腰抱起了她,像是抱著一捧鮮花,馥郁迷人的香氣一直往他鼻子里鑽,往心里拱,要人命了。
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口,手指卻抵在他的鎖骨處,這副少見的柔順依戀姿態哪里能讓男人過得去。
崔歆默念著佛經,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等走進內室,將她放下的時候,她卻拽著他的衣襟,讓他倒在了她的身上。
太女就像是美麗而又珍貴的瓷器,他哪里敢就這麼壓下去,他雙手支在床上,微微支起自己,可是,這樣的距離更加曖昧了。
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天氣,悶熱的讓人喘不上氣來。
他的呼吸漸漸加重。
「十二郎,」季凌霄柔柔地喚他。
他眨了一下眼楮,一滴汗水從睫毛上落下,正掉落在她的鼻尖兒。
他慌慌張張地要用手蹭去,可是手指一接觸到她的面頰,便忍不住多模了模,她的肌膚有種奇異的魔力,讓人一經接觸就丟不下手去。
這樣不行啊,他一定要學會克制自己。
他轉頭,視線竟落在了床內,那盤別人想吃還吃不到的櫻桃竟被擺在燻籠里當作香料來用了。
「殿下為什麼對信安郡王如此態度?」
「十二郎是在為他鳴不平?」
「我是為殿下考慮。」
季凌霄悠然一笑,「因為我覺得他是能夠對我下毒的男人。」
崔歆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悲哀,為還沒有發現自己的心就已經被猜忌疏遠的李明玨。
「用的是銀碗……」
季凌霄側頭,望著燻籠,「你可能不知道,世上還是有毒物能夠避開銀器試毒的。」
她想起古怪的杜景蘭,又忍不住道︰「我活到現在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如此之多其妙的東西。」
她的手指捻起一個櫻桃,紅艷艷的果實在她手指中宛若瑪瑙紅玉,看的人眼前發暈。
她粘稠的目光粘在他的雙眼上,慢慢地捏著那枚紅櫻桃放到嘴前。
崔歆一愣,「你不是懷疑有毒?」
季凌霄眨了一下眼楮,露出一抹壞笑,「那你敢不敢冒著死亡的危險來吃呢?」
崔歆覺得這是她對他忠心及真誠的考驗,便準備接過來,誰料她紅唇一張,直接叼住了那枚櫻桃,果真是「香露流落櫻桃唇」。
崔歆喉結一動,嗓子干渴的厲害,眼前不正好有解渴之物嘛。
櫻桃有毒嗎?
季凌霄眼尾上揚,那股子風流香艷破空襲來,一下子就將他的心捅了個大窟窿,他的心受了刺激,跳動的越發激烈了。
美色有毒嗎?
淡薄的光線流經她的紅唇,那紅幾乎與櫻桃連成一片,甜美地要溢出來了。
美人和□□……該怎麼辦?
她何不直接弄死他算了。
崔歆腦子一暈,身體不听使喚地低下頭,在快要接觸到那枚櫻桃的時候頓了頓,隨後又有些自暴自棄般用力地貼上了她的唇,張嘴就要叼住那枚櫻桃。
季凌霄趁此機會長驅直入。
那枚可憐的櫻桃就像是夾裹在兩個軍隊之間,兩方廝殺,戰場不斷轉移,它也被踢來踢去的,被絞殺了,搗亂了,汁水宛若鮮血。
鮮紅的血液。
甜美的血液。
粘稠的血液。
他們更加殺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