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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別了吧？」顏辰輕咳一聲，試圖阻止一下自家兄長。洛清是得過當今棋聖徐令的夸獎的，說他天賦非常,是個難得的可造之材。至于顏翰？昨天他和顏二爺對弈的時候還被殺地片甲不留，下了幾盤就輸了幾盤，輸完了還不肯讓人走非得繼續下。最後顏二爺把棋子往棋盒里一扔，笑而不語地走了。
回去之後顏二爺告訴顏二少,以後陪世子下棋,只準輸，不準贏。
在家里輸了就輸了,這要是把人丟到廣平王世子眼前,顏二爺可能又要給寧國侯寫信求他趕緊帶顏世子去軍中歷練了。
洛清卻揀了棋子道︰「無妨,我同逸之兄確實許久不曾切磋了。」冷淡的樣子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一個時辰之後，寧國侯世子連戰連敗、再敗再戰,可惜兵敗如山倒，面對廣平王世子的步步緊逼他連口喘息的余地都沒有。等他能喘氣的時候，對面的廣平王世子已經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中了。
「承讓了。」洛清表情不變，端起手邊的茶盞淺呷了一口。
顏辰︰「……」他大哥這輸的太慘烈了,他反而有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開口安慰他一下了。
顏翰對著棋局怔了怔神，後知後覺地問道︰「洛懷遠,我惹著你了？」他不是第一天認識洛清,也不是第一次同他下棋,但是被他這麼不留情面地一殺到底,還是第一次。
洛清側目看了棋盤片刻,點了點頭︰「還好吧。」
「還、好、吧？」顏翰有些不可思議地揚起一側劍眉，他只隨口一問，這洛懷遠居然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洛清看著開得燦爛的桃花沉默了片刻，再開口卻扯開了這個話題︰「听聞你五叔有個獨女，輕易見不得人，可是真的？」他總不能告訴顏世子，他是在不爽自己沒能如願見到顏菀吧？
見他轉了話題，顏翰雖有不解，卻不繼續追問，點頭回答了他的問題︰「是有這麼一回事。七妹妹身體不好，出生後請高僧算了命，說要嬌養在家里才能養地住，因而從不見客。」顏菀的病情是府中三令五申不可對外提起的事，顏翰和顏辰與外面走動地多，更是被耳提面命了不知道多少次，這個答案沾手就來，都不帶猶豫的。
洛清點點頭，算是听見了顏翰的回答，心下卻轉開了心思。
上一世他第一次見顏菀是他二十多歲的事情了，顏菀也不過十五六歲大小，但他記得在多年前他便听說了「寧國侯府的七姑娘有痴傻的毛病」這個傳言。他的祖母，康寧長公主還為同他嘆息了許多次，說顏老夫人強勢了一輩子，臨老了卻為孫輩操碎了心。
這一世卻還不曾有過這個說話。
仔細想想里面確有蹊蹺之處︰老夫人為了顏菀都減免了女眷之間的交際來往，以她對顏菀的疼愛，怎麼會讓顏菀是「傻子」這件事傳出侯府大門，甚至傳地連他都知曉？
當年因為這個傳言，顏菀一直到十八歲還未曾說親，若不是聖旨賜婚，她恐怕會落個孤獨終老的下場。
那麼，會是誰，將這件事傳出去的呢？
「懷遠你問七妹妹做什麼？」顏翰奇道，他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從他洛懷遠口中听到和他人有關的事呢。平時同他說什麼他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樣，似乎就沒有什麼事能令他上心的。
洛清神色不變︰「祖母時常念叨想見見這位七小姐。」
「哦……」顏翰很輕易地接受了他的這個說法。他也時常會去想康寧長公主問安，對于他們家的事，康寧長公主的確多有關心，恨不能搬來府里住著。
顏辰卻多看洛清兩眼。他今日突然跟著廣平王妃前來拜訪就已經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向他們問起顏菀便是第二件奇怪的事。他們兄弟二人同洛清稱得上是從小一塊長大，自小時候開始，洛清就是一副冷冷清清的小老頭模樣，是個再重禮不過的人。顏菀年紀再小也是女孩，以洛清的性格來說，會主動問起一名女子的情況可以稱得上是奇聞了。就算他是听了康寧長公主的吩咐來問也不對，寧國侯世子也常去公主府拜訪，與其繞個彎讓洛清來問，倒不如她老人家自己問不是來得更快一些？
其中緣由，他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世子、二少爺、洛世子，」一名小丫鬟過來向三人福了福身，「老夫人請三位進屋說話。」
看看天色，許是廣平王妃要帶洛清回去了。
三人回到屋里時，廣平王妃果然已在同老夫人說告辭的事了。
「清哥兒玩得可好？」見三人回來，老夫人心情頗好地問道。
「逸之兄和柏賢兄對晚輩很是照顧。」洛清道，嘴角微微上翹，「逸之兄的棋藝精進了不少，日後怕是要來多叨擾幾次了。」順便找機會和老夫人套近乎看能不能見到顏菀。
「……」被虐了一個多時辰的寧國侯世子除了微笑也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麼表情了。
「哦？」對自家孫子的棋藝多少有所耳聞的老夫人饒有興趣地看了顏翰一眼，覺得他臉上的笑怎麼看怎麼心虛，「別光顧著下棋，來了也陪我老婆子說說話。」老夫人笑著替自家孫子挽尊。
「老夫人不嫌棄就行。」頓了頓，「有一事晚輩困惑許久了，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老夫人來了興致︰「何事？」在座的所有人都來了興致。
洛清慢條斯理地說道︰「時常听祖母提起，老夫人曾與她定過子孫輩的女圭女圭親？」他的嗓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朗，配上他清冷的語氣，听上去不急不緩，令人十分舒心。
只是他話里的內容，就不那麼和緩了。
站在一旁顏翰、顏辰兩兄弟已經當場懵逼，齊齊看向了老夫人。廣平王妃則是看著自家兒子，目光中滿是不可思議。
老夫人亦是被問地微微一怔，隨即很快反應了過來，笑道︰「確有此事，我同你祖母成親前曾有過這個約定。只是後來我們都覺得，婚姻之事，還是要看孩子們自己的緣分。」她看了站在一旁的廣平王妃一眼，「若是兩人無心，我們非要他們在一起豈不是害了兩個孩子？」
此事廣平王妃也是知道的，康平長公主一直對自己只有一個孫子而老夫人除了孫子還有一堆孫女的事情耿耿于懷，平時在家沒少嫌棄廣平王——畢竟她自己也只有廣平王一個兒子，因而堅決不承認生不出女兒是女子的問題。
還總是慫恿洛清，讓他爭取從老夫人眾多孫女里「拐」一個回來當媳婦。
為此年幼的洛清才越來越不願意來顏家拜訪，上一世的他更是到死都沒能同顏家小姐們有什麼交集。
「原來如此。」洛清仿佛很贊同老夫人的說法一般，語氣里有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時候不早了，廣平王妃沒再多做停留，帶著洛清準備回府，老夫人讓顏翰兄弟送著他們一路出了大門。才一坐上馬車，廣平王妃臉上的笑意就收了起來，瞪了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兒子一眼，壓低聲音道︰「你耍什麼花樣呢？」
她生的兒子她再清楚不過，從小就是個小老頭的性子，他不在意的事情，就是別人說破了嘴他也不會放在心上。當年就是婆婆一直在他面前念叨，想他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同顏家姑娘做個青梅竹馬，日久生情。他被念得煩了，干脆再也不同她來顏家，只與顏家兄弟交好。
近幾日卻一反常態，非但使人來問自己去顏家拜訪的時間，還不時去公主府探望康寧長公主，祖孫倆關起房門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時至今日她才知道，敢情他是去「重溫」了一下女圭女圭親的事？
廣平王妃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地筆直的洛清，難道她兒子……想媳婦了？
洛清只看了廣平王妃一眼，便知道自己連日來的行為已讓娘親起了疑，雖不至于往神神怪怪的事情上扯，但若是他不將此事說清楚，他娘定然不會放過他。
「回府後我再同您和父王解釋。」洛清道，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
有些事情，是該早些說說清楚。
憶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洛清低垂的眸子里，滿是一片濃郁地散不開的墨色，深地看不清他心中的情緒。
顏三老爺是現任的林州知府，顏瑩便是在林州出生的，一直長到了五歲才由三夫人做主接回了府里。在林州時，顏三老爺的後院只有她姨娘一人，不用看主母臉色，她的衣食住行，比林州其他嫡出小姐也差不離多少了。
最初府里派人去接她她是不願的，可父親說她是顏家正經的小姐，又到了開蒙的年紀，到底該回去由嫡母教導，還向她許諾了諸多好處。可回了府之後，她才發現一切都是騙人了。她頭上多了嫡母管著，大房和二房的姐姐們對她客氣卻不親近，只有一個同是庶出的姐姐待她還好。
她歡歡喜喜地回府，還沒休息就被帶到了靜華苑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高高地坐著，她當時年紀小，不敢細瞧。惦記著出發前姨娘說的話，戰戰兢兢地奉了茶。老夫人接了茶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淡淡地問她多大了是否開蒙。
她一一答了，忍不住拿眼楮去瞄，就見老夫人正用帕子細細地幫一個正睡在炕上的女童擦她嘴角的口水。她大著膽子問那是誰，老夫人笑道︰「這是你七妹妹，听說你回來便說要等，結果自己先睡著了。」明明是對她說的話，老夫人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七妹妹」身上，眼里滿是慈愛與縱容。
後來她才發現，這份慈愛與縱容，永遠落不到自己身上。
「阿瑩。」顏萱有些無奈，「你回府里也有四年了，怎麼還說這種話？七妹妹是五叔五嬸的獨女，得地又艱難，祖母疼愛些是理所應當的。況且我們雖不是母親親生，吃穿用例，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她口中的下，指的自然是四房的六小姐顏芙和八小姐顏蓉。
「話雖如此，可我心里就是不痛快。」顏瑩一扯帕子，恨恨地捶了兩下的大靠枕，「七妹妹就什麼都是好的，三姐姐你的字連先生都夸獎有大家之風，可祖母何時提起過？」
提到此事，顏萱眼里也有幾分苦澀，但她自幼在府里長大，對老夫人的了解要比顏瑩多的多，因而繼續耐著性子勸道︰「別說我了，就是大姐姐和二姐姐，也從未在學業上得過祖母的夸獎啊。前幾日你沒完成先生布置下的功課，祖母可有提過一句？」她遞了盞茶給顏瑩，「祖母說了，子女的學業，是當家主母該操心的事。我們學的是好是壞，祖母都不會過問的。」
「可、可我就是不喜歡她。」顏瑩賭氣道，不知想起了什麼，眼圈有些發紅，「她日後最好別招惹我，否則我定讓她吃不了兜著走！」這個她指的自然是顏菀了。
「又說胡話，她是七妹妹，你要怎麼讓她兜著走？」顏萱搖了搖頭，知道自己此時說什麼都沒有用，反而會讓這個妹妹鑽進死胡同里，便取了案上的字帖給她，「這是我早年練的字帖，你不是說想要練字麼，拿去看看罷。記得了，練字是要持之以恆的，可不許躲懶。」
「知道了。」顏瑩悶悶不樂地接下了字帖，話鋒一轉，卻又回了顏菀身上，「顏菀她下月初一就要進學了，到時候三姐姐你可要站在我這邊。」
「好好好，到時候你說什麼我便做什麼，行了吧？」
「就這麼說定了。」
顏瑩這才笑了起來，姐妹倆又閑話了幾句，就听見屋外丫鬟敲門︰「三小姐、五小姐，三夫人馬上就到了。」又急急忙忙地收拾自己，起身去迎嫡母。
「姐妹倆關著門說什麼小話呢？」三夫人打趣道。她進門一年便為顏三爺生下長子，顏三爺對她一向頗為尊重，她也就沒什麼心思去折騰庶女。算不上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卻也不會刻意刁難。
「母親，」顏萱上前扶住蔣氏的手，「也沒什麼，七妹妹不是要進學了麼，我同妹妹商量該送七妹妹什麼賀禮。」她生母早逝，自幼在蔣氏處長大，因而更為親昵一些。
「哦？」蔣氏在顏瑩微微發紅的眼角一掃而過，並不點破，「可有定論了？」
「五妹妹手巧，預備給七妹妹做個香囊。我的繡活拿不出手，準備給七妹妹寫副字。」這是她們剛剛商議後定下的。
蔣氏贊同的點了點頭︰「嗯。你們七妹妹是五房的獨苗苗，金銀首飾都是不缺的，送些你們送的東西更能表示心意。」她頓了頓，「往後阿菀進學，你們兩個做姐姐的要多照看著些。得了閑，也可以請阿菀來院子里坐坐，知道麼？」
顏萱顏瑩具低頭稱是。
蔣氏便同顏萱說起了下月要去參加婚禮的事宜來，顏瑩百無聊賴地在一旁坐著，低著頭不讓嫡母看見她心里的不屑。
要她說，這位嫡母什麼都好，就是太小氣太勢利。又不想讓她們送貴重的禮物，又想巴結顏菀，早前顏菀在老夫人處住著，她們想交好也沒機會。現在顏菀要進學了，就指望她們姐妹兩個去巴結。也不想想，就是顏菀同她們好了，五房的財產能進地了她們三房？
顏瑩想起早年在林州，她雖然年紀小，卻也看得懂那些太太小姐們的巴結之意，回了顏家之後，反而是處處看他人眼色。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恍惚了起來。
顏菀此刻正听安氏同她說進學的事。
大小姐顏茹明年開春就要出閣，正專心與陳氏學習理家，並不去家學了。八小姐顏蓉和九小姐顏芃年歲尚小，還不到開蒙的時候，便也不去家學。算上顏菀，一共有六位小姐會在家學里上課。
「阿蕭同你自來親近，你若有什麼不明白的便去問她。」安氏一面給顏菀喂蜂蜜水，一面說到，「若是被欺負了，回來告訴娘，娘替你出頭。萬不能自己偷偷憋著，知道麼？」
顏菀一直被老夫人和安氏嬌養在屋里，甚少同其他姐妹交流，也就一位二小姐顏蕭來往頻繁些，對于其他幾位姐姐的性子，她真算得上是一無所知。
想到這，安氏不由得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是否太心急了一些。顏菀周遭的環境自來簡單，伺候她的丫頭都是自己細心篩選過的，連老夫人帶她時大多也是親力親為。現下突然將她送去家學，姐妹關系生疏，人多口雜，難免會有不周到的地方。
雖說她現在知道了顏菀不是真的傻，可一對上顏菀聚不到焦點的眸子，她的心里就忍不住直打鼓。
或許她該等阿菀再長大一些再做安排？
六年來，安氏一直將顏菀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讓她受任何傷害。如今顏菀要漸漸從她的羽翼中走出，自然讓她忍不住患得患失起來。
「嗯。」顏菀嘬著碗里甜水，點了點頭。一抬眼卻對上了安氏擔憂的眼神，又添了一句，「我會听話的。」
顏菀將青釉刻花碗放到桌上，自己手腳並用爬進了安氏的懷里，她拉著安氏的手，一下一下地掰著安氏的手指︰「大姐姐要待嫁，不去學里。二姐姐喜歡我，會照顧我。三姐姐和五姐姐要好，客氣些就是了。四姐姐活潑，不要跟她鬧到一起。六姐姐怕羞，也是客氣些就行。八妹妹和九妹妹年紀小，不用去家學。丁先生是先生，要敬重些。」顏菀慢吞吞地將安氏同自己說的話總結了一遍，抬頭看向她，「娘，我沒說錯吧？」
明白顏菀是在用行動來告訴自己不用擔心，安氏既欣慰又難過，心下柔成了一灘水，只能抱著顏菀嘆息道︰「都沒錯，娘知道你是個聰慧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