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家五房最近的氣壓很低，或者說整個寧國侯府的氣壓都很低，尤其在二姑娘的未來夫家將二姑娘的庚帖退回來之後，平日里坐在檐下談天的婆子們都看不見蹤影了。
顏七姑娘才上了幾天的學，又以身子不適為由暫時不去了。但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這怕是五夫人擔心顏七姑娘受人臉色找的托詞。二夫人倒像是被那韓家給氣狠了，二話不說就退了庚帖，又在當晚給五房送了燕窩人參，說是給七小姐補身子用的。
「那等听信謠言便毀諾失約之人，幸好沒等我們二小姐嫁過去才發現。」二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晚秋長了一張微圓的臉，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模樣看了十分舒心，「夫人說了，還請五夫人切勿將此事放在心上，二小姐也讓婢子問七小姐的好，說等七小姐身體好些了，還要考校七小姐的功課。」
「二嫂有心了。」安氏嘆息道，她的眼下有淡淡青影，襯地她愈發柔弱，「我近日精神不濟，不能親自前往，煩請晚秋姑娘代我好好謝謝二嫂與阿蕭。」
「五夫人言重了。」晚秋福了福身，緩步退了出去。
「娘。」顏菀扯了扯安氏的衣袖，唇線抿成了一條直線，「是不是我害了二姐姐？」她自是知道為何多年來老夫人都死死瞞住了她是個「傻子」的事，就連幾位伯母都極少提起此事。
一家女子的名聲，向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府里有個傻小姐，其他幾位小姐就是無病無災，也難免讓人心里犯嘀咕——誰知道哪天也犯病了呢？
是罷，那場夢過去太久，她已經忘記了許多，可一旦提起，記憶就有清晰了起來。夢里也是有人將她痴傻的事傳了出去，府里姐妹們的婚事多多少少都除了問題，老夫人這才狠下心，將她關在了景芳閣里。雖不愁吃穿，卻沒了自由。
安氏幾乎為此愁斷了腸。
「你別多想。」安氏將顏菀抱進懷里，她最近一直將女兒拘在身邊，就是怕她听了閑言碎語之後胡思亂想。她現在只是後悔，應該早些將顏菀不傻的事情告訴大家的。可她同顏五爺說起這事時，他卻沉著臉搖了搖頭。
「阿菀現在的模樣，除了我們這些至親之人，又有誰會相信呢。」顏五爺如是道，「到時候傳來傳去，怕還是說不明白的。」他還不知道是誰將此事傳出去的，但那日他回房之後，就听說老夫人喊了顏四爺過去，還屏退了下人，心下便有了幾分猜測，反而不敢繼續往下查了。
此事他也不敢告訴安氏，怕她能直接廢了顏四爺。
安氏被顏菀的事亂了心緒，又哪能發現顏五爺的不對來。
她連日沒有好好休息了，漸漸有些支撐不住，抱著顏菀早早睡了。誰知第二天一早，便有丫鬟來敲門說是康寧長公主親至，府里的幾位主子都要前去迎駕。
康寧長公主來訪遠遠不同于廣平王妃，內侍會提前幾個時辰來通知，一府的大小主子都要去正門迎著，以示恭謹。
到了二門才知道這康寧長公主來訪是她臨時起意的，車駕快到了大門口才知道長公主來了，只能急急忙忙請了大家到二門迎接。安氏匆匆掃了一眼，發現四夫人柳氏並不在此列。
「沒派人提前過來就是怕你大動干戈，你就不能老實點在府里呆著等我啊？」康寧長公主拉著老夫人的手嗔道，她小時候有先皇寵著，嫁人後有駙馬疼著，駙馬死後有兒子敬著，可以說是順風順水，現下一把年紀了，還是同個小姑娘般的性子。她保養得宜，瞧著比老夫人要年輕得多，隱約還可見年輕時的絕代風華。
老夫人穿著一品命婦的朝服，瞧著雍容華貴。對于康寧長公主的嗔怪，她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語氣親昵︰「我這不是怕你覺得我不夠重視你麼。」老夫人對這位長公主是最了解不過了，什麼都喜歡跟她比，卻又及在意她的態度。她沒有妹妹，又虛長了長公主幾個月，便一直把長公主當妹妹寵愛著，又不失對上位者的尊重，這才與這位天之嬌女做了手帕交。
「說得好听，總也不來我那看我，還要我親自前來才能見上你一面。」康寧長公主說著回身一指跟在她身後不說話的少年，「我孫子清哥兒，你見過的吧？」
洛清上前一步，向老夫人行了全禮︰「老夫人安好。」
「快起來。」老夫人親自扶了洛清的手，回頭向康寧長公主道，「前幾日隨王妃來過一回，我還說清哥兒瞧著越來越出挑了，再過幾年，你家只怕又要在京城子弟中出盡風頭了。」
「也就那麼回事。」康寧長公主嘴上嫌棄著，可看神情分明也對這個孫兒滿意地很，「他倒是更像老王爺一些，不跟他那個不著調的爹一樣，像我。」
話到此處，眾人已進了正堂，老夫人便讓府里的小輩們給康寧長公主見禮，康寧長公主按著姐妹們的年紀大小賜了東西。待九小姐顏芃謝過恩後，康寧長公主大手一揮，說是要和老夫人敘舊，讓大家都退下了。
大家紛紛看向老夫人，見老夫人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便紛紛起身告退了。
「還是你府里規矩多，你不點頭怕是她們都不敢走。」康寧長公主打趣道，不等老夫人開口，又狀似無意般問到，「對了，方才怎麼沒見你家小七？我記得她滿月時長得粉嘟嘟地，看起來很是可愛。說起來我也快有七年沒見那丫頭了。」
老夫人早就知道康寧長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就親自過來，卻也沒想到她是為了顏菀的事，不由得苦笑了一聲︰「連你都听說了麼？果真是壞事傳千里，只怕現在京中大半的人家，都在等著看我們家的笑話。」
「可不是听說了麼。」康寧長公主意味深長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似笑非笑道，「那李氏當年勾引你家五公子不成，如今犯了 癥，到處胡言亂語敗壞你家的名聲，卻不想被石老爺捉奸在床，現下已被石家休棄，被她父母待會徐州老家去了。」她用茶蓋撥了撥水面的茶葉，冷笑一聲，「此等□□，未將她拖去沉塘已是石家網開一面了。」
老夫人聞言愣了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是康寧長公主出手處理了李尋兒，還將顏菀的事硬說成了是她犯了 癥胡言亂語。雖說不能完全消除掉流言，但她通奸、石家休妻都是明面上的事實，顏七姑娘如何，到底沒有人親眼看到。
「還是你更果決一些。」老夫人嘆了口氣，「只可憐了她的父母兄弟。」這也是她幾日來一直下不定決心處理此事的原因，那李家都是些老實人，只出了個李尋兒，看過了他們顏家的錦繡榮華，便起了歪心，害了全家。
「可憐？養不教父之過，他李家沒養好姑娘難道要讓我們這樣的人家收賬？」康寧長公主看向老夫人，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感，「自從那兩個庶子進府，你就越來越婦人之仁了。總是心軟，這就讓人欺到頭上去了。」
若是府里其他人听見康寧長公主這話，定會覺得康寧長公主在胡說八道，誰不知道顏家老夫人是個殺伐果決之人。
老夫人卻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哎對了，我們不是在說你家小七麼。」康寧長公主一拍大腿，「快快快，把小七帶出來讓我看看。我記得她眉眼極像你，跟個粉團團一樣，別說多精致了。」
「她在暖閣里玩呢，我讓丫鬟抱她出來。」老夫人哭笑不得，上一次康寧長公主見顏菀還是在顏菀的滿月禮上，當時他們哄了顏菀睡著了才抱出去給大家看了一眼，沒想到被她記到了現在。
「誒，別了。」康寧長公主擺了擺手，將正準備去暖閣的甘棠攔了下來，抬抬下巴示意老夫人看她家孫子，「讓清哥兒去，正好讓他們兩個小的也認認臉，今後也能多照看著些。」
老夫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康寧長公主所說的「照看著些」是什麼意思，但她都發話了，顏菀年紀也還沒到「男女不同席」的時候，便點了點頭，讓甘棠領著洛清去暖閣帶顏菀過來。
洛清淺笑著向老夫人行了禮才跟著甘棠去了，一派正直好少年的模樣。康寧長公主見孫子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下覺得好笑，卻不好在老夫人面前說破，話題一轉說起了今日喝的茶味道不錯來。
「世子這邊請。」甘棠引著洛清往暖閣走，目光卻忍不住在他臉上多停留了一會。顏家人的長相大多出眾，其中尤以顏五爺為勝，這位廣平王世子同顏五爺是截然不同的樣貌，年歲尚輕，可相貌風姿卻毫不輸顏五爺。心下不由感慨，莫怪當年老夫人和康寧長公主能並稱雙姝了，單看她們子孫的相貌，便能想象到當年的她們是如何的艷絕天下了。
洛清點頭道了句「有勞」，心下是無人可知的忐忑。
在康寧長公主說出讓他去帶顏菀過來時，洛清是滿心歡喜的，可冷靜下來之後，卻又覺得有些慌亂，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只能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免得被人發現他的緊張。
暖閣離得不遠，短短幾步便到了，他攔下了甘棠意欲通報的舉動，定了定心神，舉步踏了進去。
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坐在那兒。
他舉目看去，在窗前小榻上坐著的女孩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解著手上的九連環，陽光透過窗戶打在她的側臉上，好似度了一層細細的絨光。
她今日穿了身粉色錦衣，配了一條月白色紋紗繡裙，腳上是綴著珍珠的軟底鞋，此時正懸在半空，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前世初次見她，她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看上去就和外界傳言的一樣，是個傻姑娘，掩著難以發覺靈動與狡黠。可現在的她卻是小小的一只，陽光下的肩膀瞧著還有些單薄。
洛清的目光在她□□在外的手腕上轉了一圈，背在身後的手微微動了動。
這麼細的手腕，仿佛輕輕一握便斷了。
顏菀好不容易才將九連環解了一個出來，她手腳不靈活，解這種東西總要花很長時間。正打算伸個懶腰休息一下，一抬頭才發現暖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待看清了那人的樣貌，饒是見慣了她爹的她，還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
臥槽！哪來的小哥哥啊？！
見自己抬眼，小哥哥微微一笑，舉步朝自己走來，然後從袖間取出了一方絲帕，輕輕按在了自己的嘴角。
只听小哥哥輕笑道︰「這就是七妹妹了吧？」
顏菀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看小哥哥看到流口水什麼的，真的是她這副不能控制的身體的鍋啊！同她無關啊！真的不是她饑不擇食啊！小哥哥听她解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