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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倒頭飯,張小檀和幾個小輩一道去了後面的隔間換衣服。她個頭小,白色的孝褂披在身上尤顯不倫不類。

村頭的張嫂子幫她把腰帶一緊一抽,發現還空出大半間隙,不由犯了愁︰「姑娘,等會兒啊,我去找找針線,給縫緊一點。」

旁邊四姑說︰「這都什麼時候了!」劈手奪過那腰帶,直接纏進兩折布,打了個死結。

下午一點,一如早上,人又陸陸續續到齊了。靈堂里一片白,燭火明滅,幾個穿著紅色袈/裟的和尚在供桌前敲鑼打鼓,口中念念有詞。

張小檀和一眾後輩跪在他們後面,時站時起,依次叩頭。眼淚麻木地在冰冷的臉上流淌著。她心里卻近乎漠然地死寂,無波無痕,好像很久以前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唱完道場,她跟著人群擠出了半大不大的門,旁邊等待了很久的四姑趁勢將她拉到了院門外,路上低聲對她說,有人找。

張小檀問是誰。

四姑說︰「不認識,開著輛黑色的轎車進來的,模樣可氣派。」說著停下了步子,朝村口的方向一指,「諾,那邊。」

張小檀轉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柄深藍色的雨傘。天邊細雨疏淡,卻極密布,交織在一起漸漸形成淡白色的煙霧。

周居翰修長的影子在雨幕里浮現,撐著那把深藍色的雨傘靜靜地站在村口的那棵楊樹下,一身黑色,隔得太遠了,張小檀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的眉梢眼角似乎都浸透了一層寒意。

隔了個把月,她幻想過了很多種再見他的場景,唯獨不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腳下的布鞋被雨水浸濕了,沉甸甸地掛在腳上,還有身上臃腫笨拙的孝衣——她近乎狼狽地低下了頭。

走近了,才覺得他的眉就如遠處如黛的青山,內斂溫文,其實並不肅殺。

從村口到屋里這段路,兩人一路無話。

這會兒已經結束了,家屬聚在院子里焚燒壽衣和壽房。火焰大,一陣風刮過,猛地朝她這邊撲來。

張小檀避之不及,一陣**襲來,眼淚頓時滾了下來。

耳邊听到周居翰問她怎麼樣,那只溫暖有力的手緩緩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心中一震,一顆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忙用手按住眼楮,默默流淚,只是搖頭。黑暗里,感覺他另一只手繞過了她柔軟的腰肢,攙著她拐進了內堂。

她的心里泛起苦澀,還有埋藏在心底若有似無的嘲弄,自己都說不清。

到了里面,她听到他和四姑交涉,四姑說休息室里都是人,擠不下了,去二樓吧。她還來不及辯駁,就被他按著上了樓。

這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才造起來的老房子,一樓前面是大堂,後面左右兩邊連著的是衛生間和廚房,樓梯是那種三角的木質樓梯,很狹窄,走起來「嘎吱嘎吱」響。

樓上就兩個房間,入口都擠在這尺寸見方的樓梯平台上。周居翰扶著她進了最左邊的那間。

張小檀心里一突,本能地想要退卻。

不過,她到底沒有這麼做。

他去洗手間擰了濕毛巾遞給她,她挨著床邊坐下,慢慢擦著眼楮。

周居翰四處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很簡陋,除了靠牆邊的這張床、另一邊角落里挨著牆的小折疊床外,只有床邊的一張小木幾和一台抽屜大小的黑白電視機。

他從木幾上撈了杯水,慢慢啜了一口,問她︰「你今年大三了吧?」

「嗯。」

「明年有什麼打算?考研、還是去工作?」

張小檀只略一思索了會兒,就答道︰「工作。」

他轉過頭來看她,目光不算多麼嚴厲,但是她閉著眼楮也知道他不悅了。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會沉默四五秒鐘,然後又心平氣和地開口,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是的,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只有不在乎,才會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其實,張小檀也不是個太過矯情的人。不過,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到底是傷了她的心。

她從一開始也知道了,那不過是他一時失意,加上醉酒亂性罷了。

她爸在京城那邊給他家當了十多年的司機,她見他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大多時候,他都是在西山指揮所那邊工作,鮮少回來。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喝了兩口酒就認錯了人,將她當做了他那已經出國的前女友。

眼楮終于能看見了,張小檀轉而把那毛巾捏在了手心里,濕漉漉的,好像結了一層細汗,不過抿著唇沒有開口。

周居翰似乎覺察到了她的抵觸,解釋說︰「你成績那麼好,不考研可惜了。只有本科學歷的話,以後想進研究院是很困難的。」

張小檀默了很久,到底還是說了︰「沒錢。你養我嗎?」

這句話滿滿的都是挑釁,從見面到現在,她一直表現地很平和,現在才抬起頭,出言懟他。

周居翰斂了聲音,開始細細地打量她。他不笑的時候,表情就顯得嚴肅。張小檀一直都有點怕他,只撐了兩秒就避開了視線,咬著唇,徒勞地撐著場子。

「別咬著。」他伸手過來捏了她的下巴,「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只有底氣不足又死要面子的小姑娘,才喜歡咬嘴唇。」

她冷著臉掙開了他的鉗制。

周居翰並沒有和她計較︰「別任性。」

張小檀最抵觸他這種成足在胸的語氣,他越是心平氣和,越是顯得她心虛氣短,無理取鬧。

以前在大院里也是這樣,他從來沒有將她放在眼里過。

不,不止是她,很少有人能被他放在眼里。

……

她父親老張是揚州人,九幾年時,他們一家四口舉家搬遷了過去,原本在空司大院西大門那兒的一個修車廠里干活,後來那地方擴建了,原有的幾間平房倉庫都拆了,又恰逢他老伴兒中風住了院,生活很苦。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實在是沒法兒了,決定一塊兒回到老家種田去。

周居翰的父親周茂霆是從參謀做起的,年輕時就是有名的知識分子。

他有個老戰友在空一所做研究,那段時間所里和北理聯合組織了一個很重要的研討會,為了趕進度,連日連夜地工作,不幸累倒了。

病來如山倒,老學究平日就缺乏鍛煉,這一病,哪里還得了?

周茂霆听說了,幾乎一個禮拜有四五天都往那邊趕,每次都要從西大門那條道上過。有次他趕時間,車不小心陷進了一個坑洞里。

周茂霆發動了幾次都沒打著火,只好跳下來檢查那車輪胎。

車倒沒問題,只是熄了火,這輪胎卻出了毛病,幾塊拇指大小的玻璃碎渣子躺在坑底,剛才他心急之下不停發動,輪胎滾動摩擦間,把這些碎渣子一股腦兒扎進了車胎里。

周茂霆又急又煩,拉了個過路的人就問這附近有沒有修車的。被拉的這人好巧不巧,就是老張,听了,就說,首長您要是信得過我,我現在就給您去拿工具吧。

周茂霆趕時間,也不管他技術怎麼樣,就應了。

老張修了好幾年的車,換個輪胎算什麼?還給他換上了德國進口的特質奔馳胎。周茂霆低頭看了看,踢了踢站起來,說,行啊。多少?

老張搖搖頭,說算了。

周茂霆一听就板起臉了,說這怎麼行,他們一家三代都沒這規矩。

老張知道他誤會了,苦笑著說明了來龍去脈。這人都要走了,留著這些東西也沒什麼用,本來他就沒打算要帶走的,現在能幫到別人,也算留點兒念想了。

周茂霆心里就不是滋味兒,隔日就去總醫院那兒把醫藥費給墊了。老張帶著倆兒子一閨女過來,鼻涕眼淚不要錢地掉,就差給他跪下了。

周茂霆是個讀書人,臉皮沒那麼厚,也不像老一輩槍火里來去的那些兵痞,當下就沉了臉,說你再這樣我讓警衛連的來趕人了,快起來,像什麼話。

老張訕訕的,從那以後,就一直給他當司機。這一當,就是十幾年。前些日子,周茂霆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回家養老,可他死活不樂意。

他說自己身子骨還康健著呢,只要還有點力氣,就得報答首長當年的恩情。

可沒有幾天,他也去下面和母親、還有兩個哥哥見面了。

也許,這就是冥冥中注定吧,是因果循環。

只要一想起四年前暑假里那件事,張小檀的太陽穴就不停地跳動起來。對于這個父親,她也說不清是愛多一點,還是恨更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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