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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檀和梁奕銘到了警局就被分開關押了。

這是個小地方的拘留所,平日抓的也都是些小偷小模和賭錢的小嘍,一年到頭也沒有一件大案,對本地人大多比較客氣。

這一次卻很反常。

張小檀的頭被一個中年警官在後腦勺一按,推進一個黑色柵欄的房間。他坐到審訊桌後面,先是掃了她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說︰「張小檀,20歲,L大物理學院材料系的大三學生?」

張小檀的喉嚨仿佛被噎住了,一時說不出話。

警察皺起眉,又讀了一遍。

他的態度算不上惡劣,也算不上好,公事公辦的模樣。可是張小檀心里有鬼,不覺後背冷汗涔涔。

第三次問的時候,警察終于不耐煩了,把冊子狠狠拍在桌上,叉著腰站起來︰「我勸你配合一點,張小姐。」

「……」

見她呆呆的模樣,年紀又小,又不忍了,耐著性子問︰「家里有沒有人過來領你?」

怎麼會有?她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那朋友呢?」

張小檀已經嚇得說不出話。

這樣無意義的對話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終于有電話打進來。中年警官彎腰去接,在听到一半時抬起眼楮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神色,像在確認,然後低下頭,點了點頭。

有個女警拍門進來說︰「有人來接你了,張小檀,跟我走吧。」

張小檀愣了會兒,在她再次的催促下,機械地跟著她走出了這個可怕的牢籠。

外面已經是深夜了,這邊是郊區,不遠處就是黑魆魆的森林。張小檀打了個冷戰,腳下的步子像踩在棉花上,那麼不真實。

「喏,就是那位先生。」女警朝遠處的鐵門口一指。

張小檀抬頭,周居翰已經朝她走過來。

……

「我和幾個老戰友在那邊吃飯,快離開的時候,就看到你和一個男孩子被警察帶走了。他打了個電話,才知道你們被押到這邊來了。」路上,周居翰跟她說。

張小檀默默走路,抱著胳膊沒有說話。

周居翰把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後晚上出來,記得要多穿點兒。」

張小檀「嗯」了聲。

周居翰問她︰「那個男孩子,是你的男朋友?」

張小檀兀然止住了步子,看著他。

周居翰任由她看著,目光坦然︰「你之前和我說,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是他嗎?」

張小檀說︰「是又怎麼樣?」

周居翰沒搭話。

她又說︰「不是又怎麼樣?這是我的事情。」

周居翰沒理會這孩子分明的意氣話,按了她的肩膀,把她塞進了車里。車子啟動,在夜色里安靜地穿過。

張小檀安坐在副駕駛座上,上了車以後,就沒有和他再說一句話。

她不是真的討厭他,她是討厭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境下見到他。可是,偏偏又讓他看到了自己這麼狼狽的一面。

路上,周居翰忽然問她︰「這段時間,過得好嗎?」

「挺好的。」

周居翰過了會兒才說︰「那我就放心了。記得,有事兒找我。」

「嗯。」

那天的談話,到這里就結束了。彼此心里都有事,但是出于自己的目的,都沒有開口。

之後的日子,張小檀過得很平靜。梁奕銘沒有再找她繼續那天的事情,朱主任竟然也沒有再催她要學費。

張小檀想了很多,可能是他忘了,又或者,是他家里出了什麼事情……可是不管她怎麼樣,她決計沒有膽子去詢問。

可這不代表這事兒就這麼解決了,就像一把懸在她頭頂的劍,現在雖然被一根繩子拴著,但是指不定就什麼時候落下來了。

日子,也就在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里慢慢地過了。

過幾日市政那兒有個歡慶會,想找幾個精神面貌好的大學生參加,前提是黨員,要有奉獻精神。這日,書記和教導主任一塊兒過來選人。

書記先是點了張小檀,然後是邢璐、夏秋白幾人。

點完了,有人抱怨︰「這是選明星吧?完全就是看臉嘛!」

李書記拍了一下手里的名單,輕咳了一聲,面不改色地解釋︰「精神面貌好,精神面貌好,首先就是要看著舒服順眼哪。」

下面一幫人噓聲一片。

……

對于學費,張小檀真的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老天似乎可憐她,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果然,上帝在關了一扇門的同時,肯定會給人留扇窗的,就是沒窗,肯定也有一個狗洞。

相對于其他院系,L大材料學院成立的時間尚短,加之專業小眾,一直以來,獎學金只有寥寥幾個項目。就在幾天前,海外一對華僑夫婦出資成立了新的項目,並以他們的姓氏命名為「XX教育」獎學金。

這日中午,夏秋白陪著她一道兒往階梯教室所在的11號樓走︰「頭獎肯定是你的,我都打听過了。」

「別瞎說。」

入席、旁听,再到開會表彰,最後終于到了頒獎環節。張小檀一顆心都提著,耳中一份份名單依次念過,到了最後,也沒有听到她的名字。

和夏秋白一道從階梯教室出來,她腳下一軟,差點踩空。

夏秋白忙扶住她,義憤難平︰「有貓膩!連沈麗麗那種每次考試都那個數的都上了,怎麼會沒有你?」

張小檀已經沒有余力再去听她說什麼。她只覺得腦中轟轟作響,像駱駝壓斷了最後一根稻草,渾身都墜入了冰窖,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暈眩感。

像在夢里。

如果不是在夢里,老天爺怎麼忍心這麼耍她呢?

有人從樓梯里結伴出來,徑直到她面前︰「是不是覺得很失望,很不可思議?」

張小檀後知後覺地抬起頭。

邢璐滿意地望著她失魂落魄的表情,點點頭,爾後湊近她,緩緩說︰「這個頭獎呢,其實我也不怎麼想要。就那幾毛錢,也就夠我和幾個朋友吃喝幾頓的。」

和邢璐一道兒出來的兩個閨蜜也笑,嘲諷地打量她。

張小檀一直以來都是安靜的,沉穩的,看著不怎麼和人爭執的。但是這一刻,她忽然赤紅著眼楮撲了上去,死死掐住邢璐的脖頸。

有的人,拿了那點兒錢只為了吃喝玩樂。

但是,于她而言,是救命錢。

場面就這麼失控了,夏秋白原本是幫著拉架的,後來勸著勸著居然也幫著打起來了。她力氣大,一個頂倆,甚至隔開了張小檀把邢璐壓在台階上,狠狠扇了幾個耳光。

邢璐的那兩個閨蜜都驚呆了,一時之間,甚至都忘了上去幫架。

就在這時,她們身後傳來一個不可置信的聲音︰「你們在干什麼?」

幾人停手,齊齊回頭。

就見梁奕銘站在台階上,眉頭緊鎖。

邢璐變臉那叫一個快呀,原本正奮力反擊呢,這不,梁奕銘一出現,立刻停了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那叫梨花帶雨啊。

搞得夏秋白都覺得自己在欺負她了,嫌惡地離她遠點兒。

梁奕銘走過來問張小檀︰「這是怎麼回事?」

這種暗箱操作的腌事,以張小檀的性格,自然是不會原原本本道出的。

她搖搖頭,神情挺冷淡的。

梁奕銘吃了個閉門羹,有點訕訕的,心里也有點兒堵,對她就有點不滿了︰「就算有什麼爭執,你們也不該這麼打邢璐呀。都是同班同學,怎麼就忍心啊?」

夏秋白一听就覺得逗了︰「呦呦呦,這是為咱們系花打抱不平呢?」

梁奕銘在女生中人氣很高,但並不包括夏秋白這個實實在在的「糙漢子」。梁奕銘被捧習慣了,乍然听到這麼刺耳的話,還真是受不了。

他義正言辭︰「甭管怎麼樣,打人就是不對的。」

邢璐過來,眼中透著委屈︰「算了吧,班長,都是同班同學。」

梁奕銘心里就有憐惜,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回頭對張小檀說︰「小檀,不管怎麼樣,給邢璐道個歉吧。都是同班同學,我想,她不會追究的。」

張小檀原本並沒有關注他,滿心都掛著獎學金的事情,他一出口,目光才正式落到他的臉上。

梁奕銘被他看得不大自然,臉色就更不好看了︰「小檀,道歉吧。」

邢璐眼中閃過一絲得色。

從前,張小檀並不反感梁奕銘,雖然經過前幾天那件事情,心里有了疙瘩,但並不特別討厭。但是這一刻,她心里難免泛起一絲失望。

夏秋白還要和他們理論,張小檀心灰意冷,實在沒這閑工夫跟他們撕逼,半句話沒撂,轉身就走。

夏秋白白了梁奕銘一眼︰「睜眼瞎,誰對誰錯你看不清?以後別再纏著小檀,她要看上你,母豬都該上樹了!」

梁奕銘的臉霎時一陣紅一陣白,徹底沉了下來,難看地緊。心里想,不過是個貧窮農村出來的,仗著自個兒有幾分姿色就敢這麼落他的臉?那天要不是踫上掃黃,早被他操了。

邢璐安慰他說︰「別跟她們一般見識。」

梁奕銘哼了一聲,插著兜轉身就走。

這件事,于張小檀而言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只是獎學金事件擦邊的一點兒無關的小事兒,壓根沒放心上。

她心心念念的,說到底啊,還是那獎學金。

朱主任這兩天又給她發了兩次簡訊,明里暗里的意思很明白了。張小檀真想直接拉黑了他,但是學費還欠著,她只能繼續忍著惡心,不回復罷了。

……

這邊的會堂在市東郊,緊挨著人民法院,過了博覽中心就戒嚴了,等閑車輛不讓過去。

周居翰一大早就換了衣服,藏藍色的那身,07式的制式禮服,金色的麥穗和流蘇橫過肩頭,象征性地掛了一些獎章。

馮冶年在他前頭下車,大老遠就候在了台階下。周居翰見了,快走幾步過去,對于讓領導等自己這事兒,挺不好意思的。

馮冶年寒暄︰「不怪你,是我來早了。」

周居翰和他一道兒上台階,嘴里說︰「說句不大務實的老實話,我還真不知道這今天這出,到底是哪兒跟哪兒啊?」

馮冶年回頭和他低語︰「一個歡慶會,咱們遠道而來,也不好不給這個面子。」

「那就是沒什麼事兒了?」

馮冶年蹙起眉,老大哎了一聲︰「年輕人,說話別這麼直。」

周居翰跟他賠笑︰「口不擇言,口不擇言。」

上了台階,穿過一片廣場,會堂就在眼前了。十幾個胸前掛著黃牌子的年輕人拿著筆和本子記著什麼,幫著給來往的領導和記者遞水。

「志願者,N大材料系和物理系的學生。」旁邊同僚見狀,幫他解惑。

周居翰打眼一瞧,幾個女生倒罷了,雖然禮敬地歪歪扭扭,臉上的表情挺實誠,額頭都是細汗,看得出是很用心對待這份接待工作的。

有幾個男生卻叫人看不過眼了,不是坐在地上四腳攤著喝水,就是在大聲說笑。

這要在北京,鐵定是不可能見到的。小地方,沒這麼多講究,又是個不大嚴肅的慶功表彰會。

周居翰笑罵了一句︰「真是無組織無紀律。」

再往前走兩步,他的腳步卻停了,折返回來。馮冶年在前頭問他「干什麼」,周居翰致歉說,有點兒事情要處理。

馮冶年叮囑,處理完了就快些進去,晚上有個飯局,都是些老戰友,別缺席了。

他應了聲,目光重新落到遠處。

忙活了一上午,張小檀還沒進過一粒米,這會兒肚子不依不饒地唱起了空城計。夏秋白干脆直接一**坐到台階上︰「老娘不干了!」

張小檀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誰來之前信誓旦旦,要為黨為人民貢獻出一份綿薄之力,哪怕上刀山下油鍋都在所不惜,左右都是嘴上繞著玩的,風一刮就漏。」

夏秋白跳起來,撓她的的癢癢︰「讓你取笑我!」

夏秋白實打實的東北糙娘們,力氣忒大,打鬧來打鬧去,一個沒留神就把她推了出去。

旁邊就是台階和石獅子,張小檀的腳正好磕在台階上,腦袋卻直接往那石獅子上撞了。夏秋白嚇了一跳,心都要到嗓子眼里,這會兒斜伸出一只手把張小檀接住了。

夏秋白大大松了口氣,才有閑工夫抬頭打量這人。

穿制式的07式禮服,瘦高挺拔,文質彬彬,一張在一眾老領導里顯得過分年輕的臉,眉眼清冽,眼角有一顆淺藍色的小淚痣。

夏秋白瞠目結舌,平時挺能說會道的一個人,這會兒半個字吐不出來。

人走了,她才後知後覺的和張小檀說︰「他剛才對我笑來著,是不?簡直是——」她憋了老半天,想不出個合適的詞。

張小檀四下一看,沒人瞧見,就跟她悄悄地說︰「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覺得很驚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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