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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檀洗完了碗,赤著腳到了陽台上。也許是母親李蘭芳性格也文靜,她這人有那麼點兒與生俱來的淑女情節,坐就是坐,站就是站,這會兒卻盤著腿貓著腰席地坐了。

天光寂寥,夜幕下只有兩三顆黯淡的星辰。

可是仔細看,夜色似乎也不是全然的黑,視野中的黑暗仿佛纏進了顏色各異的綢帶,深紫、暗藍……像梵高的星空那樣狂亂地旋轉起來,仿佛一個個扭曲重疊的旋渦。

張小檀揉了揉眼楮,又吁了一口氣。

天空還是那個天空。

身邊有人也坐下來。她回頭一看,是周居翰,指尖破天荒地夾著一根煙。是雲煙,味道夠嗆的。

張小檀下意識捂住了口鼻,過了會兒卻跟他伸手︰「給我一根。」

周居翰沒二話,把整盒煙都給她了。

火苗在她掌心里燃起來時,像黑暗里亮起了一絲希望,張小檀看得一愣,後知後覺地將煙含入了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她嗆得滿臉通紅,那煙也沒從嘴里拔/出來。

周居翰說︰「想哭就哭吧。」

張小檀沒哭,只是有些茫然地望著窗外的夜景。鄉村的夜晚,萬籟俱寂,只有林間不時傳來的幾聲蟲鳴。

她把頭擱在曲起的膝蓋上,似乎是在思考。

她是真的單薄,無論是臉頰還是胳膊腿兒,都是細細瘦瘦的。而且,印象里她一直都是樸素沉默的。

老張本名叫張如鐵,只有小學學歷,早年在揚州鄉里務農,年輕時娶了當時在一所托兒所做幼師的李蘭芳。鄰里都羨慕他的好運氣,妻子又漂亮又賢惠,還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不過,張小檀和他的關系不怎麼親近。

周居翰常年呆在在西郊部隊,僅有的幾次回來,張小檀和老張面對面都說不上兩句話,甚至還有沖突。

有一次,他帶著馮文萱到家里吃飯,剛到玄關就听到了老張為難的聲音︰「女孩子上學有什麼用?你得想想你兩個哥哥啊。」

張小檀那時梳著馬尾辮,扎著一根淺紫色的綢帶頭繩,低著頭站在客廳里,他只看到她劉海下的下頜,緊緊抿著的唇。

她一句話都沒說。

老張又勸︰「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咱們家沒有多少錢了,你媽跟你外婆在鄉下,吃飯都成問題,這兩年收成又不好。趕緊的,嫁了吧。」

到了後面,甚至是懇求了,好像她不答應就是不孝順,不深明大義,甚至是小孩子的無理取鬧。

周居翰是個極有涵養的男人,一般不插手人家的家務事。但是這會兒,他確實有點看不下去,將手放在唇邊輕嗽了一聲,恰到好處地打斷了老張的話。

老張回頭看到他,明顯有些窘迫。

周居翰過來說︰「年代不同了,女孩子多讀書也是有好處的。小檀的學費,就讓我來出吧。」

「這怎麼可以呢?」

「您不希望我爸知道這件事兒吧?」

周居翰說話做事,向來是有風度的,但他心里也明白,什麼樣的話對人最有威懾力,什麼方法能快速有效地解決問題。

老張總是覺得欠著周茂霆的,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平時再苦,藏著掖著也要在周茂霆面前充好漢。另一方面,老頭也有那麼點兒死要面子。

果然,老張馬上就妥協了。

周居翰那時不經意回頭看了張小檀一眼。小姑娘也正好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是倔強的,卻沒有躲開,像要把他的樣子給看個清楚明白。

周居翰不在意地對她點點頭,和馮文萱說說笑笑地走了。

那會兒,他剛從沈陽調回來,進了總參一部的空軍作戰局,馮文萱是二部的,正兒八經的工程學院無線電系畢業,做的事兒很神秘,平日從來不和他聊工作的事情。

他們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很多年的交情了。周居翰已經忘了他們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就像魚和水,在日積月累的接觸中慢慢融合,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對。

他們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可是,周居翰總覺得他們之間缺少了戀愛的感覺,更像是相濡以沫的親人,就如一對垂垂老矣仍相敬如賓的夫妻。

所以,當他得知馮文萱和白嘉樹一塊兒出國時,他心中並沒有過多的憤怒,更多的是被背叛的羞辱。

可是轉念一想,馮文萱是不是也頓悟了,這段感情于他們而言只是可有可無,所以才毅然離開?

張小檀的咳嗽聲拉回了他的思緒。

一根煙早就到底了,現在是第幾根?地上散著三個摁熄的煙頭,她正準備點燃第四根。周居翰伸手過去就奪過了她手里的打火機和煙︰「夠了。」

「給我。」

周居翰仿佛絲毫不在意她眼中的憤怒,將煙和打火機塞了回去。她發了狠,撲上來搶奪,力氣竟然超乎尋常地大。

周居翰扣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按到牆上︰「鬧什麼鬧?」

她憤怒地望著他︰「你憑什麼管,你憑什麼?」

那樣大聲地喊,眼楮都紅了,仿佛要把壓在心底的什麼發泄出來——是對他的怨恨,還是失去親人的悲慟?或者兩者皆有。

周居翰把她抱入懷里,輕柔地拍著她的背。

她終于哭了出來。

張小檀以為自己不會哭的。

對于兩個兒子而言,張如鐵是個稱職的父親,可是對于張小檀而言,他是偏心而薄待的。這一點,從小時候燒一只雞,他肯定第一時間把兩只雞腿撕下來放到哥哥碗里開始。

記得有一次,大哥張強見她眼巴巴望著,就把雞腿夾到了她的碗里。

她心中竊喜,正準備動筷子,老張就給夾了回去,還呵斥大哥︰「你正在長身體,小姑娘瘦一點好看,別給喂肥了。」

從那以後,她就不再和父親撒嬌哭鬧了。

很小的孩子,卻已經懂得了什麼有用,什麼事情做了也是多余。

母親李蘭芳是個溫和的人,對小檀也是很好的,不過,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表姐譚靜身上。譚靜從小失了父母,母親和舅舅又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鐵交情。

她把對舅舅的追念都轉移到了表姐上。

也許是傾注了太多,有時候張小檀會想,她對譚靜的感情應該遠遠超過對自己這個女兒。否則,四年前也不會因為譚靜離世就郁郁寡歡,出了車禍。

那一次,大哥和二哥也在車上。

張如鐵從電話里得知這個消息,雙腿一軟就跪倒在了地上,雙手掩面,不能面對。

彼時,她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著他。這個男人,在她面前從來都是有些懦弱的,只有這一次,大聲咆哮地威脅她不要去告發,不然就沒有這個女兒。

見到她不買賬,他又低聲祈求,把姿態低到了塵埃里。

他拉著她的手求啊求,說如果她說出去了,首長的顏面上不好看,他也要受牢獄之災,她大哥也會被告上法庭,他們一家以後都沒有好日子過了。

可是,他那番絮絮叨叨還沒說完,她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告發,這通致命的電話就來了。

就是因為他的阻攔,譚靜抑郁自殺了。

而她的母親和兩位哥哥,也隨之在車禍中不幸去世。

老張自此像癱了,整個人都失去了生氣,夜半時常被夢魘纏繞,三個月前終于診出了胃癌晚期。

張小檀去醫院看他,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微笑。

他如釋重負地說,這就是報應,這報應遲來了四年,現在終于應驗了,這四年來他沒有一天不受盡良心的譴責。

他說,他不祈求她的原諒,是他害得這個家變成了這樣。

張小檀以為自己是恨他的,可是看到這個滿頭白發、垂垂老矣的老人,忽然也沒有那麼恨了。

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幫凶,罪魁禍首至今還活得好好的。

所以,四年前失去母親、表姐和哥哥後,她就不大樂意去周家,哪怕那兒有周居翰。她對他,甚至也多了幾分遷怒。

「別想那麼多了,人死不能復生,你該好好考慮一下以後的路。」周居翰的聲音听起來很溫潤,但是也冷靜得近乎冷漠。

張小檀不知作何感想。

其實也不能怪他,他一直都是個有些寡清自持的人,又常年在外工作,和老張面都沒見過幾次,實在算不上交情。

這一次來幫著料理後事,也只是秉承了周茂霆的吩咐罷了。

周居翰隔日就走了。之後幾天,張小檀一個人呆在偌大的房子里,晚上也會坐在台階上發呆。沒過幾天,她又感冒了。

這一次病得比較嚴重,躺在床上都昏昏沉沉的。

夜半的時候,她伸手去床頭模水杯,卻發現黑暗里里有人影閃動。她心髒驟縮,沒控制住,叫了出來。

那人撲過來,和他的同伙一塊兒按住她的手腳,邊撕扯她的衣服邊發狠道︰「臭婊/子,以為找個姘頭就了不起了?害老子蹲了半個多月的號,不給你點顏色看看,真當哥們兒是病貓呢!」

張小檀腦子里轟轟亂炸,驚地肝膽俱裂,她拼命掙扎,可那幾只手像鐵鏈般栓牢她,不可撼動。

一只毛手模進她的睡裙,在她的腿上狠狠捏著。她忍著惡心和劇痛拼命蹬腿,無意間踢到了對方的月復部。

那人一聲悶哼,按住她的手一松。還未竊喜,緊接著一個耳光帶著風聲狠狠甩到她的臉上。

張小檀直接被這股大力摔到最里面,半邊臉都麻木了。有腥味從嘴里漫溢開來,鼻息間都是血的氣息。

絕望和恐懼霎時籠罩了她。

一具沉重的身體帶著yin/笑壓上她,另兩人重新按住她的手腳。可沒等宗偉散發著臭氣的嘴壓上來,已經有人從後面直接拎了他的領子掀開。

耳邊傳來三聲怒罵,緊接著就是**搏斗的聲音。不過一會兒就安靜了,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輕輕拍她的臉頰,問她︰「你怎麼樣?」

張小檀勉力睜開眼楮。

然後,看到了周居翰在頭頂關切地望著她。

那一瞬間,連日來壓抑著的痛苦、絕望都一股腦兒席卷而來。呆愣了兩秒,她本能地扎進他懷里,肩膀都在顫抖。

「你怎麼現在才來?」

周居翰在她耳邊嘆了一口氣,寬大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拍在她的肩上。

失去父母雙親後,張小檀從來沒有覺得哪一天像現在這樣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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