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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漫長歲月中,容佩玖時常會想,若時光就此停駐在那一日清晨第一縷霞光穿破雲層之際,該有多好。

那時,她所有在意與掛念的都還在她身邊,她期盼多年的也即將成真。

她生命中的一切,似乎都在朝著美好的道途延展。

圓滿。

然,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闕東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天,從來待她涼薄,終究是要虧欠她的。

她曾以為那一日過後,便是屬于她的好時節。她努力地往上攀爬,卻在與九重天只有一步之遙時,被打回地獄。

便是在容遠岐對晏衣說出那一番話之後,幽靜的松雲峰頂猛然間傳出如雷巨響,吵哄昏亂似天覆地滅。

所有人一驚,顧不得眼下的糾葛,紛紛舉目向天地樹的方向望去。卻見天地樹周身藍光大盛,藍光盛極,甚至蓋過了天穹之上的那一輪白日的光輝。

隨時而來的,是劇烈的地動,竹林倒塌的 啪聲以及動物四散逃亡的惶呼聲。天地樹搖搖欲墜,天地樹上的樹靈發出低沉的嗚咽與刺耳的尖嘯。

容佩玖心里猛地一沉,暗道一聲不好。方才因父母之事打岔,太過心傷,竟然將自己趕往天地樹所為何事忘了個一干二淨。看這情形,這回千尋芳怕是已經得了逞,奪走了天地樹的靈脈。

慌忙之下,急急將容遠岐托付給處塵長老,自己則飛奔向天地樹。

到得天地樹下,抬眼一看,天地樹靈脈如同泛著藍光的蟠龍,張牙舞爪顯露在外,九條靈脈,只剩下八條。

天地樹周圍倒了一地的白衣長老與紫衣禪修,受傷不起。黃衣少年們雙手緊緊捂住耳朵,痛苦地蹲在地上。容佩玖明白,是因為黃衣禪修體弱,受不住這一聲又一聲的樹靈尖嘯。

容佩玖迅速地環視一周,欲找出千尋芳的蹤跡,奪回靈脈。

千尋芳就在天地樹一側,單膝跪地。在他身前的地上,躺著一位著月牙色衫裙的女子,是千尋芳的小杏花,景袖。容佩玖嘆了口氣,晚了。景袖周身盈著藍光,靈脈已被注入其體內,揮散。

景袖很快便會醒轉,而龍未山卻要覆滅。

不遠處傳來一聲震天的響動,容佩玖舉目一望,是龍未山的一個支脈崩塌了。支脈崩塌只是龍未山覆滅的開始,隨時而來的,會是一座接一座的支脈崩塌,最後,天地樹以及整個龍未山都將不復存在。

黃衣少年不堪忍受尖嘯的折磨,痛苦地哭了起來。有的少年,甚至于雙耳之中流出了鮮紅的血。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所有黃衣少年便會心神破碎,肝膽碎裂而亡。

容佩玖募地閉上眼,千年之前容莫提舍身填靈的一幕浮現眼前,天地樹靈,唯有殺修之靈可填。輕嘆一聲,她忽然比任何時候都更明白容莫提當時的心情,縱有千般不舍,更有萬般無奈。

來不及多想,她祭出了魔言,朱唇輕啟,一個個舍身的咒字輕吐而出。舍身咒共四十九個咒字,每吐出一個咒字,她的身體便虛化一分,待到四十九個咒字全部念出,她的身體便會徹底虛化,消失,只剩下靈魄,充填入被斬斷的那一脈之中。

第七個咒字,她的身體開始泛出灰暗的白光。

第十四個咒字,白光轉淡。

第二十一個咒字,已能穿透她的身體,看到她身前的天地樹……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變輕,輕得似乎能往上飄浮,思緒也跟著飄浮。

這樣大的動靜,褚清越總是醒了罷。醒來見不到她,這位別扭的褚宗主可是會惱?她其實挺喜歡看他在她面前別扭的,可惜了,再見不到了。褚清越,我食言了,你不要怪我……

褚清越站在容佩玖的身後,一丈之遙,定定地看著她,神色莫辨。

他跟在容佩玖身後趕到天地樹,看到的便是她祭出魔言,誦念舍身咒。舍身咒一出,不可逆轉。

他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虛化,似入了定一般,面上無波,左眼之中卻慢慢泛出紅光,豎瞳立在眼眶之中,紅光飛速地流轉,耀出比魔言的血紅珠還要炫目的紅光。右眼之中,是煞氣。

左眼紅光,右眼煞氣,狂風之下,褚清越宛如一尊殺氣騰騰的魔神。

有黃衣少年發現了他的異樣,驚呼道︰「褚,褚宗主,他怎麼了?!」

眾人紛紛扭頭,向他看去。

「右眼豎瞳,他竟然是不死族的!」鏡緣長老駭道。

鏡緣此言一出,原本就亂的局面越發混亂不堪。容氏弟子先是費解,褚宗主好端端的怎會變成不死族?隨後,便是鋪天蓋地的絕望。光是千尋芳一個便已如履無人之境,再加上一個褚清越,龍未山今日,是不亡也得亡了。

褚清越慢慢握緊雙拳,額頭、手背暴出一根根粗大的青筋,對著容佩玖的背影,發出一聲淒絕的長嘯,「容佩玖——!」胸膛之中有一把火,將他的心一寸寸燒成了灰燼,心灰意冷。紅光盛到極致,神魂便在紅光極盛之時歸了位。

容佩玖一窒,卻也只停了一瞬,繼續吐第四十二個咒字。只剩下最後七個咒字,她的身體此時已接近透明。

四十六。

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

忽然,一道如月華般皎潔的光芒自容佩玖頭頂傾瀉而下。容佩玖渾身僵滯,無法動彈,最後一個咒字卡在唇畔。一道憧憧紅影,手持初嬋杖,如魅影閃到容佩玖身邊。明月皎皎,流光徘徊,逆時回天。這一道月光,是殺修的回天術。

月光之下,容佩玖幾乎透明的身體漸漸變實。

殺修的舍身咒只有殺修的回天術可解,卻要傾盡畢生修為。傾盡畢生修為,只為逆他人的時回他人的天,沒有哪位殺修會傻到用此術。容佩玖仍是無法動彈,她流著淚,看著容遠岐。他胸上的傷口已重新崩開,鮮血汩汩,臉色慘白。

容遠岐對她笑了笑,「為父反正是活不成了。有為父在,哪里輪得到你?」深深看了她一眼,「往後,照顧好你的母親,不要恨她。」毅然轉身,握初嬋的手一緊,七七四十九個舍身咒字,如流水從蒼白的唇中而出。

在他的身體消失的剎那,一道赤色靈魄如虹,飛撲而向被斬斷的那一條靈脈,灌入其中。靈脈斷缺的部分重新生出,九條靈脈齊齊泛光,重又隱入土中。

容佩玖渾身一松,容遠岐施加在她身上的禁制,隨著他的消失而解除。她呆呆地看著天地樹。

自九條靈脈隱入土中之後,天地樹停止了晃動,天地樹靈不再嗚咽、尖嘯,龍未山的崩塌也停了下來。

黃衣少年們也和容佩玖一樣,呆呆地看著天地樹,他們還未從劫後余生的恐懼中恢復過來。

無人注意到,倒地不起的白衣長老與紫衣禪修,在天地樹將傾未傾之時,曾有過一瞬的怔愣,隨後個個目露凶狠,又在天地樹平靜下來之後,隱去了目光之中的凶狠,宛如原來的那些優雅的白衣長老和紫衣禪修。

容子修站在不遠處,看著天地樹,唇角浮起一抹蔑笑。容遠岐,還真是多虧了你,我才能完完全全將你兄長的身體據為己有。容氏禪修的身體,果真是最易奪舍的,就是廢了些,需要好好練一練。自己這具身體也是,弱雞一般,唯一的好處,大概是比他原來的身軀高大了許多。他默默地看著白衣長老與紫衣禪修,自天地樹靈脈露出的那一刻起,龍未山將再無白衣長老與紫衣禪修。

不會有人知道,他景諶天,帶著千年的仇怨,卷土重來了。

容佩玖仍是怔怔地盯著天地樹。晏衣梅子青的身影跌跌撞撞,越過她,跑到天地樹前容遠岐填靈的地方,重重地一跪,抖著手覆上那一片泥土。容佩玖掃了她一眼,背影輕輕聳動,似是在哭。

「你醒了!」身後傳來千尋芳驚喜的聲音。

容佩玖木然地一哂,幾家歡喜幾家愁。

卻是未過多久,又听到千尋芳一聲驚呼,「你做甚麼?!」那聲驚呼之中,含了三分驚,七分痛。

容佩玖轉過身,第一次見到了景袖。面若芙蕖,栩栩生輝,眉眼與褚清越很像。她看到景袖皺起了眉,目光下轉,往景袖的月復部看去,便是一凜。景袖手持一柄長劍,劍身的一半穿過她的身體。景袖握劍的手狠狠一轉,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血順著劍身流出,月牙色的刃修袍被染紅。

千尋芳一把握住她的手,聲音輕抖,難以置信的口吻,「小杏花,你干甚麼,你為甚麼?!」

「千尋芳,你……為了將,將我復活,造下……造下如此多的罪孽,你讓我,讓我如何承受!」景袖咬著牙道,「我,我恨你!」

「恨我?」千尋芳慘笑,「小杏花,你不高興?我以為你再見到我,會很高興。」

「我恨不得從未遇見過你!我寧可死!」

千尋芳目光一沉,狠絕道︰「你只管死!我千尋芳指天發誓,你死一次,我便復活你一次。小杏花,你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休想與我分開!」

景袖搖著頭,「你這個魔鬼……」話畢,口念毅然念出一道劍訣,卻見穿透她身體的長劍光華一盛, 的一聲,她的身體忽然之間爆裂了開來,血肉橫飛,濺了千尋芳一身,一臉。

所有人都被景袖的決絕震驚了。

容佩玖亦是,她看著千尋芳,那曾驕傲無匹的不死城主怔怔立著,木雕一般,仿佛痴了。在他的身上,還有景袖的血肉正在淅淅瀝瀝往下掉落。

千尋芳漸漸低了頭,看著滿地細碎的血肉。腦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沒有了肉身,他拿甚麼再復活她?滅頂的絕望襲來,他就那樣站著,爆發出了一陣狂笑。他的笑聲越來越大,眼角卻慢慢滲出了淚。

「小杏花,你真狠心,你好狠的心……」他終于笑完了,口中只是不停地重復這一句。

景攸寧與景山一伙,不知何時趁亂混上了松雲峰。此刻,見千尋芳似乎陷入癲狂與魔怔,只是痴痴地不動,相互對視一眼,提劍便朝他圍去。

十幾把明晃晃的長劍眼看便要沒入千尋芳的身體,忽見一道玄色身影一閃而上,袖風一掃,便將景攸寧與其他刃修掃翻在地。

「褚清越!」景攸寧氣急敗壞道,「你助紂為虐!」

褚清越左眼之中的豎瞳已消失不見,紅光匿去。他對景攸寧的質問置若罔聞,走到千尋芳身邊,淡淡道︰「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甚麼樣子。」隨即自嘲地一笑,「我又豈有資格教訓你?常言女子情深,怎奈這世間情薄的女子都被你我遇上。」

褚清越從頭到尾再未看過容佩玖一眼,扶著痴痴呆呆的千尋芳,便欲離去。

「褚清越!」容佩玖慌亂之中喊出一聲,卻是只叫出了他的名字,便不作聲了,她忽然不知與他說甚麼。

褚清越頓下腳步,未轉身,似是在等她繼續。

她張了張口,「你要帶他去哪里?」

「還能去哪里?帶他回家。」

「你要帶他回昆侖山?」

「昆侖山是回不去了。」褚清越忽然笑了,「我帶他回不死城。」

他越這般雲淡風輕,容佩玖心?*牛?榜儀逶劍?搖??包br />

褚清越轉身,看著她,「阿玖,或許我該叫你阿莫?我追隨你一千年,為你轉生到褚家,卻沒想到,千年之後,你依然負我一次。隨隨便便可以舍棄,我在你心里,依然還是甚麼都算不上。」

「甚麼阿莫,甚麼轉生,我听不懂。褚清越,你在說甚麼?」容佩玖跨出一步,又一步,忽然跑了起來。她跑到褚清越面前,拉住他的手,「褚清越,你怎麼了?」

「魔言呢?你把它拿出來。」褚清越道。

容佩玖右手仍是緊緊抓住褚清越,左手將魔言祭出。

「我當初給你魔言,並不是為了讓你用它傷你自己。」褚清越將手抽出,手掌對著魔言的杖頭,兩顆血紅珠從魔言的眼眶之中月兌出,飛向他的掌中,「你一再負我。不死族雖一生只愛一人,我卻不是非你不可。」

「褚清越……」

「我不是褚清越,我是千重久。至于你,你是容佩玖也好,容莫提也罷,我不會原諒你,再也不見你,我會,忘記你。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罷。你我從此,再不相關。」褚清越轉身,重新牽起千尋芳,「走罷,哥哥帶你回家。」

兩人的身形幾閃,消失在容佩玖面前。

景諶天听到「千重久」三個字,目光一寒,凌成鋒刃,低側著頭陰狠地看向褚清越。

容佩玖低頭,木木地看著手中的魔言。

魔言的眼眶之中,再也看不見那兩顆血紅珠,空空蕩蕩的。

他說的那些話,她依然不懂。她怎麼就成了容莫提了,而他怎麼就成了千重久了?然而,有一件事卻是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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