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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宗主,你回來了。」她朝褚清越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愉悅笑容,蛾眉彎彎似天邊初月,雙眼熠熠若明珠生輝,「你走得太快了。」

褚清越背光而立,看不清臉上的神情,但是能感覺到從他雙眼之中射出的兩道目光,直白而又無所顧忌地投到她臉上。

他就這樣直撲撲地看著她,一言不發。許久,才輕飄飄地道了句︰「明明是你走得太慢。」說完,轉身朝前走,淡淡道,「好好跟緊,我不喜歡等,再跟丟,我不會回來。」

容佩玖趕緊跟了上去。

景璇臉一白。褚清越說話之時,不僅沒看她,連他說的話,也無視了她,根本就沒拿她當一回事。真不知這褚宗主到底是天生就這麼傲慢還是在報復自己對他的不敬。

她跟在容佩玖後面,不欲與其並行。她方才被容佩玖一通無故搶白,懵了一會兒,到此刻才反應過來,又因背後說人壞話被抓了個現行,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羞惱,既擔心惹怒褚清越將她丟在此地不管,又恨容佩玖的多嘴多舌。黑著臉跟在容佩玖身後,暗自一通月復誹和抱怨。

容佩玖對此全無所謂,景璇怎麼想怎麼看,她一點也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褚清越怎麼看。她在思量,自己方才所說的話,到底有多少落入了褚清越的耳中。她有些後悔,不該逞一時之快,逾越了容令怡的身份和性情。

不知道他會如何想……

她走在褚清越的身後,兩人中間隔了約莫一丈的距離。再次見到他已有多時,卻是直到這一刻她才放任自己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雖然只是一個背影。

看著看著,漸漸覺得眼楮有些酸澀。這背影,仍是一如既往的頎長英岸,俊秀挺拔,卻不再屬于她。

隨著他的前行,迷宮壁上的火把,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那長長的影子漸漸綿延到了她的腳下。她停下腳步,不讓自己踩到他的影子上。

她站在原地,等著他繼續往前走,等著他的影子變短,從她的腳下離開。可是,她發現,那影子不動了……

她一停,他也停了。

他不說話,也不轉身,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是……在等她。

她嘴角一撇,不是說不喜歡等麼?

于是,她往旁邊移了一步,錯開他的影子,邁腳。

她一邁步,他也動了……

走了一段之後,她才發現,他似乎是在遷就她。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總是有意無意地跟她保持著一段不長也不短的距離,一段不會讓她跟丟的距離。

眼下的一幕,像極了她從前與他相處的情形。從前,他便是如此,嘴上說得再狠,也不會真的不管她。

容佩玖的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甜意像被加熱過後驟然冷卻的蜜糖,拉成一根根細細的絲,纏繞著她,將她裹成厚厚的一顆蛹。她漸漸怔忪起來,迷失在這久違的甜意中,找不到方向,看不見現實,忘記了三十年的孤伶。

仿佛天地間只剩了他和她,仿佛回到了從前。

只是……

容佩玖眯了眯眼,這人莫非後腦勺也長了雙眼楮不成?他如何能把握得如此精準,正正好好始終離她一丈遠。

想起三十年前,她不論在哪里,他都能準確地找到她。容佩玩性大發,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她故意走走停停,時疾時徐。

然而,不論她的節奏如何,他始終離她一丈之遠,不多也不少。她暗自納悶,百思不得其解,這人的想法她真是猜不透,為何偏偏就是一丈……

容佩玖剛一回過神,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直挺挺地矗立在近前。躲避不及,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

砰!

毫無防備,前額和鼻梁狠狠地撞上了一堵肉牆,又硬又實,堪比石牆。

容佩玖一下跳開,捂住鼻子,疼得淚花亂 。

說好的她停他也停呢!說好的一丈遠呢!!一聲不吭倒退到她跟前是想鬧哪樣!!!

「容姑娘,你沒事罷?」景璇走到容佩玖身邊問道。

容佩玖胡亂地擺了擺手,她已經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一具沒有靈力護持的身體,就是如此脆弱,隨便撞一下都能疼得死去活來。

褚清越悠悠然轉過身,掃了她一眼,「捉弄本宗主,很好玩麼?」

容佩玖趕緊搖了搖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一點也不好玩,疼。

「我看你玩得挺起勁,要麼再來一次?」

「不!」容佩玖的聲音帶了哭腔。褚清越你混蛋,混蛋透了。

「哭了?」褚清越唇角勾了勾,「有這麼疼?好歹也是個有靈力護體的初階殺修,何時變得像豆腐一樣踫不得了?」

容佩玖一噎,自封靈力,是她自作孽。鼻梁上傳來的疼痛將她從迷失拉回現實,她是容令怡,不是容佩玖。

哭甚麼,不像話。

眨了眨眼,將險些四溢的淚花逼回眼眶,唇角輕揚,笑得沒心沒肺,「沒哭,方才撞了一下,眼睫毛掉進眼楮里了,現在好啦。褚宗主,我們快些走罷,大師姐他們該是等得急了。」

褚清越勾起的唇角慢慢掉落,繃成一條直線,眼中的清輝漸漸轉暗轉冷,一語不發轉身。

容佩玖默默地跟著他走了幾步,這回規規矩矩的,再也不敢起別的心思。只不過,面部的余痛還沒散去,縈繞在鼻子四周,讓她很是難過,邊走邊悄悄用手揉一揉。沒走幾步,突然從前面飛過來一物在她頭頂掉落,她趕緊用手接了,停下腳步一看,卻是一株紫竺草。

手捧著紫竺草,怔怔地望著依舊是以一丈遠的距離停在她前方的褚清越。

景璇走到容佩玖身邊,看了一眼她的手中,驚呼一聲,「紫竺草!」她方才正好一個抬頭,便看到從褚清越身上不知飛出了一個甚麼東西,徑直掉落到容佩玖身上,原來是紫竺草。景璇看了看容佩玖的鼻子,「這是給你止痛用的?褚宗主真是財大氣粗……」

不怪景璇大驚小怪。

在東陸,祛痛療傷要麼靠禪修,要麼靠靈藥。靈藥不常有,異常珍貴。靈藥分天然與煉制兩種,天然靈藥生長于奇險凶惡之地,其效果遠勝煉制而出的靈藥。而天然靈藥又分上中下三等,其中又以上等天然靈藥為難尋,千金不換。

紫竺草便是這樣一味千金不換的上等天然靈藥。

景璇小聲嘀咕道︰「浪費……」

隨隨便便擲出這麼一株千金不換的靈藥草,就為了給容佩玖的鼻子止痛,不是浪費是甚麼?

容佩玖也是如此認為的。不過,這回她學乖了,只在心里默默地認同景璇的話。以褚清越現在的性子,她實在是不敢再違逆他的心意,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又觸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褚宗主。她不知道他為何會變得如此難相處,卻也不想惹他不高興。

她一把將紫竺草塞進嘴里,胡亂嚼了兩下便咽了下去。一股清涼感盈遍全身,不僅消除了她鼻子上的疼痛,還解了她全身的疲乏,頓時覺得通體舒爽,渾身充滿力氣。

「多謝褚宗主,上等靈藥,果然名不虛傳,我真的一點也不疼了。」容佩玖對褚清越道,雖然明知他看不見,仍是朝他的背影笑了笑。

「既然好了,就走快些。」褚清越催促道。

他的聲音雖是平靜無瀾,容佩玖卻從中听出了一絲柔和。她沮喪的心里便又生出了一些淺淺的歡喜,揚唇應道︰「好。」

一前一後兩個人,始終保持著極為默契的一丈。

前面的那個,步伐輕松,不緊不慢。後面的那個,眼里有光,唇角帶笑。長長的迷宮,幽暗的宮道,像是走在去往天荒地老的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狹窄的通道變得越來越寬敞,兩側的迷宮壁漸漸隱去。一同隱去的,還有迷宮壁上的火把。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容令怡的初階殺修身體,在這樣的黑暗中,根本不能視物。容佩玖發現,她連褚清越也看不見了。他本就身穿黑袍,這下徹底融入了黑暗之中。

明知他就在前方一丈之處,心里還是失措慌亂起來。這種倉惶無助的感覺,與她在天地樹上最初醒來,記不起前塵往事、不知今夕何夕的無助差不多。

「呀!好黑!容姑娘,褚宗主,你們在哪兒?」景璇在後面問道。

「我在這里。」容佩玖答道。

「容姑娘,你等等我,我好怕。」

她笑了笑,這世上,怕是沒人比她更怕黑暗了罷。停下腳步,「你過來,我就在這里。」

黑暗中劃過一道白光,眼前豁然明亮起來。她朝光亮的源頭一看,原來是褚清越燃了幾具路過的腐尸。

黑暗消失,她的心也安了下來。

她這才便發現,褚清越不知何時來到了她面前,就站在她身邊。

景璇快步上前,朝褚清越感激地一笑,「多謝褚宗主。」

褚清越不語,轉身繼續朝前走。

景璇似是忘了先前的不愉快,與容佩玖並排而行,邊走邊小聲對容佩玖道︰「這下好多了。我從小就怕黑,讓你們見笑了。我收回我之前的話,褚宗主真是個體貼的人,善解人意。」

「是。」容佩玖輕抿唇角,雙眼眯成兩道彎彎的月牙兒,清水般的眸子暈染了一圈韶華珠光,眉間流動一汪潺潺的春水。

忽然聞得遠處傳來的一聲溫溫柔柔柔柔的呼喚,「褚宗主。」柔腸百轉,如同飄蕩在雲端的天籟。

容佩玖抬眸望去。

容舜華婷婷婀娜地站在迷宮的盡頭,面帶驚喜地看著褚清越。她身邊是一個用腐尸殘骸搭成的小火堆,一張昳麗的容顏在火光的映襯下,似水蓮般明媚。

容舜華邁著優雅的步伐朝他們走了過來,待得走到褚清越面前,柔聲道︰「你終于來啦。」笑意盈盈,似陽春三月的微風輕拂人面。

「嗯,來了。」褚清越道。

容佩玖垂眸,眉間的春水一泄而光。

那條去往天荒地老的路,終是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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