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謝謝你的關心，維特先生。」借助打電話看不到對方表情的優勢，瑞亞毫無顧忌地翻了個白眼，「我不知道阿德里安說了——」
「這與他無關，這事情關乎你。」安德里很快打斷了瑞亞的話，他似乎不耐听到導演的名字，「請容許我稍加猜測帕克小姐，我認為你現在升學的念頭已經打消了不少了，也許你還想過要輟學在好萊塢發展演員事業，是嗎？」
安德里•維特確實很聰明，瑞亞只能這麼感慨。
「事實上我是有這麼想過。」矜持地等了一會兒，瑞亞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但你是怎麼知道——」
雖然知道她一問出來就跟著安德里的節奏走了，不過男人直接截過她的話接下去說還是讓瑞亞心生不悅。
「既然你覺得這部電影注定失敗，那麼我想你不會看好這部電影能夠立刻上映。」平心而論，安德里的聲音還是很好听的，雖然人們很可能會因為他傲慢的語調注意不到，「所以我猜測，你是想要在《洛麗塔》上映之前接下一些不同的角色避免給人們留下洛麗塔這個刻板印象對嗎？」
他完全說中瑞亞的想法。
事實上，她從一開始就是那麼想的。
《洛麗塔》電影出品都要拖到1997年了，上映似乎更晚，所以當她同意試鏡洛麗塔的時候，瑞亞就在計劃怎麼在這段時間里爭取接到更經典，或者形象完全不同的角色。
出演了洛麗塔這個電影女主角之後，她就有了演戲經驗，多多少少也認識了一些人脈，起碼在好萊塢不是完全地一片空白，抓緊時機發展自己的事業的規劃看上去十分誘人。
「但是我認為你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接到值得出演的角色了。」安德里說得彬彬有禮又格外氣人，「《洛麗塔》會成功上映，而且她絕不會悄無聲息。」
「很高興知道這一點，那樣我就放心了。」
听到安德里•維特的話，瑞亞那些淺薄的怒火反而熄滅了一些。其實這個項目里，瑞亞才是那個最沒有信心，又最忐忑的人，知道太多增加了她的壓力。
所以她才那麼努力，無論導演，男主演，工作人員夸贊她多好，瑞亞都無法放松。
也許是驚訝于她的鎮定，安德里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說了下去︰「我和馬里奧看過一些零碎的拍攝片段，我們一致認為……」
「這部電影會成功？」
「洛麗塔會成為你的經典影像，也會成為你的壁壘。」
瑞亞沉默了一會兒，其實不需要安德里說，她也很清楚這件事，她和馬洛伊已經把事情分析得很清楚了。
「與其把未來的時間浪費在相似、偏門的角色上，不如進入一所高級學校，扭轉你的形象。」
他說得很對，但是瑞亞還是無法理解︰「我很感激你的建議，維特先生，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為什麼願意如此費心地為我這個小人物考慮呢？」
「因為我仍然把你當成我的潛在客戶。」男人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所以我不希望你降低自身價值。
瑞亞沒想到他還會主動提起經理人的事，她以為安德里這樣高傲的人一旦被拒絕，就會把瑞亞•諾倫這個名字記入黑賬上。
其實她覺得安德里會直到電影上映那一天再找到自己，嘲笑她對這部電影錯誤的預判。
「維特先生，我想你高估了我的……」
「既然你很清楚我能夠幫助到你，那為什麼拒絕？」听出她語氣里的拒絕，安德里逼問著像是和她杠上了一樣，「如果說上一次是為了劇本，那這一次是為什麼？」
盡管自負，這個男人確實有自負資本，人們在他眼里大概也就相當于股市里那些的復雜數字吧，而他擅長分析這一切。
「因為經理人這個職務相當重要，經理人會為我提供職業規劃和擇片意見。」現在瑞亞能夠心平氣和地說話了，一開始她是真的被安德里氣到了，「而你在好萊塢和我一樣是個新人，維特先生，對于這個職務而言，你太外行了。」
與其說瑞亞是對安德里的自大感到憤怒，不如說是對他的粗魯感到惱火，她其實見過不少自以為是的上層精英，除開中國美國的地域差異，這群階層給人的感覺還是十分類似的。
但即便如此，瑞亞還是被他在試鏡上的表現震驚到了，作為一個熱愛這個行業的女演員，她簡直想要把安德里轟出去。
她動了怒，而且還對安德里這個有背景的制作人持續抱有敵意，這很不理智，但這是情緒使然，瑞亞也只能慢慢平復。
「你怎麼知道我是新人？」
「難道你不是嗎？」對于安德里的反駁，瑞亞只是平靜地反問了他。
其實這並不是一件很難察覺到的事情，安德里不知道那些規矩他沒耐心一一學，其他人又對他格外客氣不敢多嘴，而他投資的第一部電影就是這部原著就爭議極大的《洛麗塔》，很冒險很大膽，但也很可能只是因為無知。
安德里沉默了下去，瑞亞不希望把他得罪地太過，于是她又開解起來︰「當然你做得很聰明，你投資了2千萬美元佔了總預算的三分之一，剛好是馬里奧能夠接受的範圍，然後又在他的施壓下把我送進了女主角的試鏡，進一步地挑戰他的權威。」
他當然可以投資更多錢，但是這樣馬里奧就不會接受了。
「事實上，維特先生，我很討厭你的傲慢，但是我相當佩服你的手段，我相信你一定是一個出色的商人。」
「所以……」安德里意味深長地頓了頓，「還是因為那通電話？」
這次換瑞亞無言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誠實地做出了回答︰「是的沒錯，就是因為那通電話。」
「如果我告訴你那通電話價值1千萬美元，你會感覺好一點嗎？」
「不。」瑞亞是仔細思考之後才回答的，「因為我覺得這1千萬美元買不回我那本該擁有一段完整表演的1分鐘。」
而且那錢又不是給她的，她為什麼要感覺好點？
她听到一段低沉的笑聲，她甚至懷疑那是電視的背景音，直到安德里說話了瑞亞才敢確信他剛才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有趣的女孩。」
他最終這樣評價她，因為他听得出瑞亞說出這句話不是因為年少輕狂對1千萬美元缺少概念，也不是因為她仍然帶著怒意不想讓安德里好過。
她確實覺得自己那1分鐘值得更多，起碼比那通價值1千萬美元的電話更多。
瑞亞不確定有趣這個詞語對于安德里來說究竟是褒義還是貶義，但這都與她無關了，她只是想要好奇一個問題的答案，「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維特先生，該輪到你來回答我了。」
「為什麼是我？」她終于能問出來了，「既然你聰明富有、頗具背景、滿懷野心，那為什麼要選擇我呢？」
好萊塢明明有那麼多有天賦的演員，甚至還有不少已經成名的明星。
「正因為我擁有這一切，所以我才會選擇你。」安德里的聲音又回歸于冷漠，「你出生貧賤，一無所有，但是你有野心又擁有天分，更重要的是，你不愚蠢。」
「而且你還十分年輕，所以我甚至可以影響你的升學和你未來至少20年的人生。」
瑞亞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對于安德里•維特來說，這只是一場養成游戲，而她只不過是一個合適的初始女圭女圭。
他冷酷得做了評判︰「你覺得是扶持公主當上女皇的人厲害，還是把女支女的女兒推上王位的人更強？」
在這一段話里面，安德里幾乎戳中了每一個令瑞亞厭惡的地方，他調查了她的身份然後毫不在乎地道出，更令人難堪的是，他甚至不屑于表達輕蔑。
他只是在訴說事實。
「……可是為什麼是制片人？為什麼是經理人？你甚至可以自己投資建一家電影公司，這可比當一個演員的經理人賺錢多了。」
「你要知道，我有很多種辦法來賺錢，娛樂行業確實能夠賺取很多利益，但是我志不在此。」
瑞亞忍不住又翻了一個白眼。
「我的……和我有基因關系的人，曾在很多領域取得了不低的成就，我不願意重走那些老路。」
「我猜你想說的是‘家人’這個詞語？」听到安德里用基因來形容家庭關系，瑞亞即便對他有了一點了解也感到一點無奈。
「總之……」他話語里的冷諷意味更濃了，「我想要一種不同的人生模式。」
「那你為什麼不試試自己去當演員呢？」瑞亞忍不住諷刺了一句，「維特先生，你長得也不差，憑你的聰明才智一定能夠一炮而紅。」
安德里沒有被她的嘲諷影響，反而冷冷一笑，「我覺得把普通人捧上神壇更有意思。」
她懷疑這句「普通人」對于安德里來說是一個夸獎。
換句話說他默認了瑞亞說的話，當然了，他自命不凡，那麼去當演員也一定會是被大肆褒獎的超級明星。
瑞亞甚至覺得安德里之所以這麼堅持，完全只是因為她拒絕過他，而安德里•維特不接受失敗。
現在安德里的意思很明確了，他不是對電影行業感興趣，而是想要重復好萊塢大工廠時代的造星輝煌。
與其制作出一部成為影史經典的電影，他更想要創造出瑪麗蓮•夢露，奧黛麗•赫本那樣的傳奇，或許遠遠不止如此。
所以他要當經理人，經紀人要為客戶聯系工作還要操心很多事情，他不屑去做；制片公司的老板權力大但離得太遙遠，對演員的操控力反而小。
——經理人和經紀人不一樣，經紀人不得享有影片的制片公司或發行公司的利益，也不能從事或受雇于電影的制作和發行，但是經理人可以。
所以很多明星的經理人都會參與他們電影的制作分成，或者說很多制片人也會擔任經理人與明星交換資源和利益。
而安德里想要的顯然不是這個，他想要把一個普通女孩打造成萬人膜拜的女神，這個過程確實能帶來造物主一般的至高樂趣，當然其中付出的艱辛和代價也更多，好萊塢有無數人在這個過程中失敗了——
像上帝一樣，這大概就是安德里•維特所追求的。
這完全能解釋他對于《洛麗塔》的冒然選擇了，也許他是看中了《洛麗塔》的大膽禁忌，覺得人們就是會喜歡這種電影。
或者是找不到更好的入局選擇了，從安德里對家人的形容來看，瑞亞不覺得他會動用太多家庭資源。
「有趣的男人。」
她學著安德里的語氣把這句評價還給了他。
除開她對這個男人的偏見，瑞亞確實覺得他有趣，這種自比神靈的思維方式也傲慢得別具一格。
安德里又笑了，瑞亞猜想肯定是那種非常虛假的商業笑容，「我想我已經證明了我的誠意。」
是的，他確實很有誠意。
兩次電話，第一次二十分鐘，這一次大概花了四十分鐘，他最起碼已經在瑞亞身上投資了時間。
「向韋伯中學提交你的申請書，瑞亞。」
他是瑞亞見過的第一個把她的名字念得如同機器人1號、2號那麼冷酷的人，「如果你想要擺月兌原生家庭在未來會造成的影響，搞一份漂亮的學歷，然後把它扇在鄙夷你出身的人的臉上。」
「然後你會願意為我寫推薦信？」瑞亞不太相信他的慷慨。
安德里又放慢了聲音︰「除非你能說服我，你值得我這樣做。」
「祝你有個愉快的一天。」
他掛斷了電話。
于是通話四十一分鐘三十七秒後，瑞亞•諾倫終于搞明白了安德里真正的目的——即便是在她不情願的狀況下，他仍然把他們之間的需求關系掉了個。
該死地聰明又該死地小氣！
要是她真的是個14歲美國女孩，無論再怎麼聰明有心計，現在也已經被安德里徹底打動了，甚至要反過來乞求他。
不過很可惜——她不是真的14歲。
無論安德里•維特有多麼厲害，她甚至欽佩這個男人的手腕，但是，她為什麼要為難自己和她討厭的男人一起工作呢？
成為世界聞名的女演員是她的事業，是她的夢想，是她對12歲的瑞亞•諾倫的許諾，但這不是由安德里•維特下達的任務。
再說她並不是非這個學校不可，而且就算一定要是韋伯，她也不是完全沒有考上的信心。
至于她對于阿德里安•萊恩說的那些話——韋伯中學對她來說太好了？
作為一個曾經的中國人，她只是習慣謙虛。
如果她向安德里學習再稍微自大一點，瑞亞覺得自己拿到韋伯的獎學金也不是不可能——拜托，她可是個中國好學生，所有考試她就沒拿過A以下的分數！
把安德里•維特那張喪氣的臉扔到一邊，瑞亞翻開已經背熟的台詞本認真研究起來。
與其為了一個自己討厭的人煩惱，她還不如多想想自己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