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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晉`江獨家發表,謝絕轉載!

趙琪琪和林山等人來到塔底,他們已經從高遠那里听說文物被盜的事情,前者心弦慌張,像被抽走了魂魄,後者心急如焚。

溫千樹已經整理好情緒,「叫大家過來,是想讓你們看一下,」她的語氣听起來沒有起伏,「作為一個文物工作者,我們的尊嚴是如何被踐踏至這種境地。」

大家望過去,大開的洞門,往外透著森然的諷刺。

林山握緊拳頭,大步走了進去,高明眼神示意趙琪琪跟上,可惜的是,平時的心有靈犀並沒有派上用場,趙琪琪雙眼空洞洞的,似乎還蘊著淚水。

他只好從後面推了一把,趙琪琪一個踉蹌,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

三人在里面走了一圈,出來時神色各異,林山冷冷地瞪著趙琪琪,目光仿佛帶了凝結的冰霜,他在逼她。

氣氛凝滯。

趙琪琪低下頭,偏偏咬著唇不說話。

林山氣得一拳砸在牆上,灰塵撲簌掉落,「溫老師,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他三言兩語把趙琪琪之前發定位微博的事說了出來。

趙琪琪听得渾身起了顫栗,還是忍不住反駁,「我很快就刪了。」

「是啊,」高遠也說,「那條微博閱讀量並不高,應該不會……」

「啊!」趙琪琪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溫千樹一把將她推到了牆邊,一字一句地問,「定位微博?」

沒有人想到她會有這個舉動,連當事人趙琪琪都傻了,只呆呆地看著她,只有霍寒清楚,那平靜的語氣下藏著的是隱隱失控的情緒。

她又問一遍,趙琪琪反應過來,下意識扭過頭去。

溫千樹捏住她下巴,將她重新扭了回來,「回答我。」

趙琪琪有一種這女人想要掐死自己的錯覺,平時不顯山顯水的人動起怒來真是太可怕了。

高明正要上前一步,林山察覺,擋在他面前,高明幾乎沒有猶豫就退了回去,其實說實話他自己都洗不清,眼下也不想摻和到這潭髒水里去。

一直沉默的霍寒搭上溫千樹的手臂,她偏過頭來,他說,「不要傷到自己。」

她用兩根手指捏著趙琪琪下巴,可所有的憤怒都宣泄在深掐進自己手心的其他手指上。

溫千樹不為所動。

他輕嘆一聲,以只有兩人才能听得到的聲音說,「听話。」

她松開了手。

趙琪琪重新得到自由,迅速躲到高明身後去,探出半個頭來,幾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氣,「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是因為我發的那條微博泄露了秘密。這寺里的和尚,還有門外守著的警察,他們也有可能被人收買……」

連高明都听不下去,「琪琪夠了!」

「高明你敢吼我!」

林山也怒了︰「要吵滾上去吵。」

沒有人再說話,空氣里都是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高明不動聲色地覷了溫千樹一眼,她旁邊的男人正和她低聲說著什麼,她的表情稍有緩和。

他們之間雖然沒有親密的動作,但能感覺得出兩人關系非同一般,會不會是戀人?

他很快否決了這個假設。

統共只見過這男人幾回,沒有哪對戀人不想如膠似漆地黏著的吧?

這邊正對峙著,文物局下來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千佛塔外拉了警戒線,四周聚集了不少群眾,肆無忌憚地議論紛紛,傳著傳著竟然傳出了那個犯了心髒病的男人在塔內死亡的謠言……

派出所協助的警察正忙著澄清謠言,安撫群眾情緒。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吳教授。

他火急火燎從休息的禪房趕過去,路上不慎跑掉了一只鞋子,恍然不覺地踩過了一條百來米長的青石路,進入壁畫室時,腳底紅痕青痕相交,觸目驚心。

下了塔底,吳教授甚至都沒看清眼前都有哪些人,直接喊,「小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溫千樹連忙過去扶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子,「老師,您怎麼來了。」

吳教授還在發燒,身上滾燙極了,那被她扶著的手臂竟打著顫兒,她的心也跟著一顫一顫的。

「發生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好歹……」吳教授背過身去劇烈咳嗽起來,溫千樹幫他順著氣,這副蒼老的軀殼虛弱得像風中的蠟燭,然而它的燭芯是如此的堅韌,以一身赤誠坦蕩,散發熾烈光亮,她不禁眼眶微熱。

「我進去……看看。」

溫千樹擔心他身體,想陪著進去,霍寒在一邊搖了搖頭。

老人家步履蹣跚,帶著沉重的呼吸,一步步向前走著,他步子太重,走得很慢,林山一個大男人,看著那佝僂的背影,也忍不住有些鼻酸。

還記得清點文物時,這個老人如數家珍的語氣和意氣風發的表情,他那時還開了句玩笑,「吳教授您這是把這些文物都當做自己的孩子啊。」

和藹可親的老人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小林啊,你這話顛倒了,我是把自己當做它們的孩子啊。古人的智慧是多麼了不起,他們在技術貧乏的年代依然制造出了這樣的精品,不得不令人嘆服。作為文物工作者,我們對前人的智慧結晶,要始終保持一份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這四個字深深地拷問著林山的靈魂,讓他羞愧難當。

他不忍心再看了,偏過頭去,雙肩微抖。

吳教授站在門口,和金色佛像四目相對,那雙見證了那些偷盜者罪行的雙眼被人用尖刀挖去,它已無眼,無痛無淚,眉間仍是一片慈悲。

他在它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佛台上應該有一個裝著傳國玉璽的木盒。

左手邊擺著的是青銅梅盞,右手邊是漢白玉宮燈,前面的木箱里滿滿都是失傳已久的珍貴經書……他清楚地記得它們的名字和擺放位置,然而此刻,迎接他視線的是噬人的空蕩。

它們分別屬于某個朝代,記錄著某段歷史,它們本該像天上的星宿一樣各歸其位,供後人景仰,然而,它們卻面臨著這樣的厄運︰在將來的某一天,在高高的拍賣台上,被一群人用金錢羞辱、毫無底線地踐踏尊嚴。

吳教授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感到自己是真的老了,沒有力氣了,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他摘掉老花鏡,擦去眼角的淚,擦不掉,越擦越多,他趴在自己膝上,哭得像個被父母丟棄的孩子。

許久後,吳教授才走出來,直直地走向趙琪琪。

「小姑娘啊,我們選擇了這一行,注定要在艱難樸素中前行,我們的工作並不神聖,神聖的是我們的工作對象,如果你不能做到從心底愛它,尊重它、維護它的尊嚴,那麼就請你以後再也不要踫它。」

他說這話時,語氣依然溫和,可字字千斤重,字字誅心。

趙琪琪羞恥得滿臉通紅,撲進高明懷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不知道的是,此時自己已經在網上被人黑得體無完膚。

這源于前幾天千里迢迢趕來青鳴寺看她修壁畫的兩個女粉絲。

她們從周圍人那里听到零碎風聲,忍不住向微博大V爆料,經過一番真真假假的添油加醋,拼湊成了一個完整故事,最後呈現在大眾面前的是——

名校考古系網紅一條定位微博,將無數珍貴文物推向不歸路。

對這些擅長制造輿論的人來說,將無憑無據的流言編造成板上釘的事實,簡單得如同探囊取物。

一石激起萬層浪。

之前還在趙琪琪微博下親熱喊她「老婆」、「女神」的「真愛粉」們紛紛倒戈相向,打出「國家利益面前無偶像」的旗號,極盡所能地口誅筆伐。

完美女神頃刻間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臭名昭著,比瘟疫傳播得更快,這等稀罕事也只有生活在當今時代的人才有幸目睹。

始因終果。

高明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友離開了,林山也扶著吳教授回了禪房。

不一會兒後,上面又有人下來,是一個高大的陌生男人,穿著一身深藍色制服,從頭到尾一派正氣,溫千樹猜他應該也是一名文物保護警察。

「唐海。」霍寒走過去,兩人互相拍了拍肩膀。

沒有多余寒暄的話,這就算打過招呼了。

唐海說,「我們的人在上面找到了針眼攝像頭。」

在場的人都驚住了。

溫千樹尤為震驚,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壁畫室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中,念頭迭起,那些人是什麼時候裝了攝像頭的?目的又是什麼?這會不會就是泄密的根源?

疑雲重重。

霍寒看著她,眸底閃過一絲擔憂。

唐海沿著他目光看過去,愣了一下,罕見地停了幾秒,又移開視線。

肩上覆來一陣淡淡的暖意,溫千樹回神,霍寒輕摟著她,「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先上去。」

她點點頭。

剛坐下喝了一杯茶,衛生院那邊來電話,說是小和尚醒過來了。

霍寒還有事要處理,叫了個同事送溫千樹下山。

車子開得快,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她在去病房前,先去了醫生的辦公室。

醫生翻看著病例,搖搖頭,「傷勢較重,尚在可控制範圍,只是左耳的听力怕是……」

見慣生死的人,宣告降臨在這樣一個小小孩子身上的不幸,心緒仍是起伏不平。

溫千樹幾乎是木然地來到了病房。

護士正給小和尚扎針。

「阿姨你扎吧,我不怕疼。」

護士表揚他,「寶貝你真懂事,沒事啊,打了針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她起身調點滴的速度,小和尚歪著腦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溫千樹,開心地坐起來。

小臉的青腫已經消了不少,耳朵上還貼著白色膠布,看著很是憔悴,見了她,清澈眼底泛著亮光。

護士模模他腦袋,朝溫千樹點點頭,收拾東西出去了。

溫千樹把水果籃放在桌上,找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

小和尚側著身子,跟她撒嬌,「我想吃隻果。」

她就給他削隻果吃。

「疼不疼?」

「不疼啊。」他搖頭,不小心踫到了傷處,疼得眼眶淚花直打轉兒。

到底是小孩子,瞬間淚滾雙頰,抽抽噎噎的,「我的耳朵……是不是……以後都听不見了?」

他好害怕。

「會听見的。」溫千樹幫他擦淚,」我向你保證。」

她會幫他找最好的助听器,讓這只耳朵能重新听到這世界的聲音。

小和尚雙眼通紅,吸了吸鼻子,「我們拉鉤鉤。」

「好。」

他得了保證,安心不少,眼巴巴看溫千樹削好隻果,她切成小塊,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眼下他還不能吃這種需要咀嚼的東西,她走到外面,回來時手里端著一碗隻果泥。

小和尚終于如願以償吃到了甜甜的隻果。

他想起什麼,「我听師兄說,你那位將來孩子的爸爸是警察對嗎?那他能不能抓到打我的壞人呢?」

溫千樹呼吸一滯,「是誰打你的?」

「那個穿紫色裙子、給我巧克力吃的叔叔,他是個大壞蛋!」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懷里揣著幾個饅頭,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吃掉,加上他之前就知道壁畫室塌了個洞,一直心癢癢著想下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麼,可始終都有人守著。

剛好那會守夜的高明正打著瞌睡,他就順利下了塔底,巡視了一圈,除了那座佛像外,對那些文物並沒有什麼概念,它們的吸引力遠遠比不上他多得的幾個饅頭。

心滿意足地吃完了饅頭後,他靠著木箱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見後面傳來聲音,小和尚揉揉眼楮,只見一小塊牆「砰」一聲掉了下來,然後一只手伸出來,他還以為做著夢,再揉眼,幾個一身黑衣的人跳了出來……

他很快被發現,正要往外跑時,被那個為首的人拎雞子一樣拎了回來,那男人狠狠扇過來一巴掌,他就失去了知覺……再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了。

溫千樹柔聲安撫他。

小和尚好不容易止住淚,剛好他師兄買了清粥回來,溫千樹又和他聊了會,匆匆返回了青鳴寺。

一路風景如畫,她無心欣賞,走上石階,站在山門前回望,鮮紅如血的殘陽緩緩墜落青山中。

十分鐘後她站在壁畫室門前,正要伸手推開門,里面傳來盛千粥的聲音。

「寒哥你的方法真行。沒想到那小黃毛還是個孝子,一听他爸媽來了,整個人就快崩潰了,他爸也真是下得去手,直接一拐杖掄下去,他媽在一旁直哭……原來這小黃毛之前被人騙進了傳銷組織,被人救出來整天還想著一夜暴富的美夢,騙父母在城市工地找了份活兒,他爸媽也沒想到自己兒子干的是這種勾當……軟磨硬泡總算是全都招了,他上級是一個叫德哥的人……」

溫千樹推門進去,三人都看了過來。

盛千粥捂住嘴巴,驚呼一聲,「千樹姐。」

怎麼他剛剛一點動靜都沒听到?

「我要加入你們接下來的行動。」

盛千粥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寒想都沒想,「不行。」

他囫圇找了個理由,「沒有這個規定。」

「我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確實組織上沒有的先例,」唐海也說,「希望你能理解。」

溫千樹沒看他,看向霍寒,「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照樣有辦法加入。」

霍寒當然知道她有的是辦法,可這次行動太危險,尤其對方還很可能是TY集團的人,必須想方設法地阻攔。

但他太清楚……攔住她的幾率接近0。

正想著,耳邊又傳來一道清淡的嗓音,仿佛混著冰雪融水——

「我看過你們剛剛說的‘德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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