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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水是廣袤壯闊的越州最溫柔的地方,甚至隱約有些江南的味道。月水平靜寬闊,河面沒有一絲波瀾,夏季的月水更是熱鬧,水中飄蕩著十來艘畫舫,張燈結彩如同過節一般,歌姬的琴聲、歌聲婉轉動人,從河中一直綿延至河畔,听的人骨頭都酥了。

繆恩帶著辛沐上了一艘畫舫,緩緩朝著昭月的方向劃去。

乘坐畫舫過了月水,從對岸的山林小路離開越州界,再過月水回昭月,可以避開白馬關。況且這河中有這麼多艘畫舫,就算是容華的人此刻追過來,也不能立刻找到辛沐他們。

二人入了船艙,互相看著,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辛沐總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可為何會這樣,他也說不上來。

繆恩目光涌動,看著辛沐的眼神十分復雜,他好多次想說點什麼,可最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得默默嘆息,出聲吩咐侍衛將東西送進來。

「這是什麼?」辛沐看著眼前雕花的木盒,有些迷茫。

「父親留給你的,沒有人打開過。此前這一直有母親保管,我繼位之後,母親便將它給我了。也不知道這里面是什麼,許是重要的東西,想著早一日給你也好,來的時候,便順手帶上了。」

辛沐將木盒接過打開,瞧見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份詔書。辛沐啟開信封上的火漆拿出信來,父親蒼勁有力的筆跡便出現在眼前。

那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話。

孤一生無愧于天地臣民,唯愧對吾兒辛沐,願吾兒得其所愛,一生順遂。

辛沐雙眼模糊,再將那詔書打開,卻見是一封褫奪令——褫奪辛沐的姓氏和爵位,將他降為譯文館大學士。

曾有過先例,昭月王迎娶了議文館大學士為男王妃,此後,但凡昭月王世子迎娶男妃,必定先將其封為議文館大學士。

辛沐覺得心口又酸又疼,船艙中的空氣讓他壓抑得無法喘息,他猛地站起來,打翻了桌上的一壺涼茶,茶水將辛沐的衣衫全部浸濕了,可辛沐完全顧不上,只道了聲抱歉,便扭頭出了船艙。

辛沐一口氣跑到船尾,這才覺得胸中不那麼悶。

他有些想哭,可他向來不善于哭,眼眶干澀得許久都沒有流下淚來。

繆恩在看到信和詔書上的內容之後,怔楞了半晌,而後才站起來,走到船尾去看辛沐。

「夜間風大。」繆恩說著,便將自己的外衫月兌下來搭在辛沐的身上。

河風將辛沐的頭發吹得飄揚,他背對著繆恩,肩膀輕輕抖動。

「父親什麼都不說……但父親什麼都知道。」辛沐喃喃自語,眼里卻全是淚。

繆恩目光深沉地看著辛沐,雙手顫抖著,始終不敢去踫辛沐一下。

父親怎麼會不知道兒子的心思呢?他對辛沐有情,父親一直都知道,所以才會寫下那封詔書。褫奪了辛沐的姓氏和爵位,他以後便不再是依索家的人,也不是繆恩的弟弟,又親自封了辛沐為議文館大學士,若是繆恩想要迎娶辛沐,便沒人敢說三道四。

父親早已親自為二人定下婚約,可誰都想不到如今一切會是這樣。

辛沐轉過身來,拉了拉身上繆恩的衣衫,眼神便柔和了,他突然走進,紅著臉一把抱住了繆恩。

繆恩瞬間變身體僵直。

從前辛沐還未開竅,未曾察覺自己對繆恩與旁人不同。見面時便想黏著他,不見時便會一直掛念他。辛沐不知情愛,便只覺得那是兄弟之誼。而父親早就察覺了,便為兩個兒子做好了以後的打算。

辛沐想,走過了許多彎路,如今還算不晚,他還有機會抱著二哥,將這些年來未曾說出口的話,全都說出來。他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勇氣,才敢做出這樣與他性情相悖的舉動。

「二哥……」辛沐帶著些顫音,抬起頭看著繆恩,繆恩也看著他,二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得能再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遠遠望去,就像是他們擁在一起,動情地親吻。

于是,剛到河岸邊的容華,瞧見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他看到辛沐主動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距離太遠,夜色中根本看不清那個男人是誰,但他能猜到那個男人一定是繆恩。

容華瞠目欲裂地看著那兩個人,狠狠地一抽馬鞭,便將胯-下的駿馬趕入了河灘之中,馬蹄踩得鵝卵石噠噠作響,抖動間容華的傷口又裂開了些。

駿馬行至河邊,見水便有些怕,踟躕著不願繼續上前,正此時,容華便看見了辛沐抬頭,吻住了繆恩的唇。

容華頓時像是被雷闢中了一般,陡然就僵硬在了原地,他瞠目欲裂,眼睜睜地看著辛沐和繆恩親密地擁吻,眼前發黑,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但偏偏那刺目的畫面他看得清醒。

辛沐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

這時候侍衛們才趕到,七手八腳地扶住在馬上搖搖晃晃的容華。

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容華的眼,他就一直看著辛沐,聲音嘶啞地叫辛沐的名字,但那充滿眷戀和悲傷的聲音被河風吹散了,根本到不了辛沐的耳畔。

辛沐依舊抱著繆恩,依舊看著他。

「二哥。我……」

「辛沐。」繆恩緩緩地開口,而後雙手慢慢移到辛沐的肩頭,輕輕將辛沐給推開了些。

辛沐松開了,不解地看著繆恩。

繆恩喉痛滾動,很久之後,才沉聲道︰「我不能……不能對不起成壁。」

辛沐的雙手猛然頓住,那種喘不上氣的感覺瞬間又出現了。茫然、傷感、無措……各種紛亂的心緒讓辛沐喉頭發苦,斷斷續續地吐出一句︰「成壁……李成碧……成壁公主?」

繆恩別過頭,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些。

辛沐突然明白了代昂卓昏死之前想對他說的話。

繆恩已經成親了,和越國公府的成壁公主成親了,大昇的皇帝親自賜婚,為了兩國的邦交,為了昭月的子民,他成親了。

辛沐的腦子想明白了這件事,但他的心始終接受不了。他的表情仿佛沒有變化,只是眉頭輕輕的一點顫動,嘴角微微的一點緊抿透露了他此刻那無法言說的傷心。

二哥成親了。

辛沐想聲嘶力竭地問為何會是這樣,但他開口聲音沒有一點起伏,仿佛他根本未曾受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的影響,仍舊是波瀾不驚。

「何時?」辛沐問。

繆恩微微睜大了眼楮,道︰「你……你不知?」

辛沐搖頭,卻有很多畫面在腦海中浮現。

容華、至真、敏兒、代昂卓,曾經似乎都想過要告訴自己這件事,但到底他們還是沒有說,他們都有各自的緣由沒有開口,于是便辛沐給推到了這樣窘迫的境地。

辛沐不知,若是知道,怎會作出如此可笑的事情?

辛沐慌忙退了兩步,人已到了畫舫邊的圍欄之上。

「辛沐,小心!」繆恩喊了一聲,立刻拉了拉辛沐的手,將他給拉回來,片刻後,他又松開了手。

辛沐茫然地站著,沒有語言也沒有動作,繆恩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也始終說不出合適的話。

二人又陷入了無言之中。

好久之後,辛沐才重新抬起頭,用翻紅的雙眼看著眼前的繆恩。

從前不懂,辛沐悲傷地想,如今懂得之時,已經晚了。二哥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但他們有緣無分,錯過便是錯過。

辛沐再次埋下頭,突然有些想笑。

笑這可嘆的命運,笑自己的的後知後覺。

繆恩看著辛沐蒼白的臉,心口一陣陣地疼,他何嘗不想抱住辛沐,將那麼多年深藏于心的苦戀都傾訴出口,可他怕自己一開口便會控制不住,都錯過了,再多說什麼,都是徒增痛苦罷了。

今夜便是最後一夜,他能這樣看著辛沐。

直到那河畔的喧囂將二人之間的沉默打破。

不遠處一艘畫舫上傳來姑娘們的驚叫聲,一個男人從河畔躍起,飛身上了一艘畫舫,他突然落下,又受了傷,血滴得到處都是,姑娘們嚇壞了,在並不寬敞的畫舫上四下奔逃。

繆恩見狀便不得不一把摟住辛沐,將他護在身邊。

「你放開他!」容華的嘶吼聲猛然穿透了層層的尖叫,傳到了辛沐和繆恩的耳邊。

辛沐還沒能從方才的震驚和悲傷之中緩過來,一時便有些呆,木然地看著遠處的容華,可在模樣落在容華的眼里,就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容華看見辛沐躲在繆恩的懷里,給予了繆恩全部的信任和依戀。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都快要死了,辛沐都不看一眼。

容華胸中氣血翻涌,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吐血。他的傷口已經全部裂開,但他完全感覺不到疼,只是生理上的虛弱在阻止他再次騰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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