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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沐並沒有覺得害怕,只是覺得心驚,他默默地看了敏兒一眼,完全沉默。

敏兒見辛沐配合,于是就放了心,將那兩具尸體扛起來丟入了火勢最大的地方,然後回頭拽著辛沐就跑。

平日後院鮮少有人來,也不知道敏兒是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特意將靠牆的雜物都給清理干淨了,于是這面牆的主體和菽油燒完之後,火勢便小了許多,被烈火燒成了一個空架子的圍牆岌岌可危,被敏兒舉著個馬鞍砸過去便應聲轟塌,敏兒又拿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通亂砸,那牆上邊露出了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洞。雖然火還在燃,但已經不能傷人了。

「走!」敏兒大喝一聲,拉著辛沐的手就沖了出去,二人被煙霧燻得睜不開眼不斷咳嗽,但身體上沒有受任何傷。

此刻侍衛們都還在正門處救火,沒人注意到兩個人從後院逃了出來,整個越國公府都雞飛狗跳了,這兩個人一身狼狽地在府中狂跑也沒有引起懷疑。于是並沒有什麼阻擋的,二人便到了越國公府的外牆腳下。

一牆之隔,外面便是自由。

那牆高十五尺,以辛沐那點微弱的武功,一人之力是飛不出去的。

敏兒毫不慌張,從懷里掏出個小拇指大小的小哨含在嘴里,吹出了幾聲鳥鳴,牆外也回應了幾聲鳥鳴。

敏兒行了一禮,道︰「殿下,得罪了。」

言罷敏兒便摟住辛沐的腰,雙腿發力點地,瞬間兩人就飛了起來,敏兒再一踩一棵小樹助力,輕松地就飛身上了這十五尺的高牆。

辛沐在心中想,這小姑娘武功實在是太好了,輕松地帶著自己越上高牆,甚至在容華面前也能裝作不會武功,怕是整個昭月都找不出幾人來。

牆下便有人接應,一輛馬車撤了車蓋等著他們,敏兒帶著辛沐跳下去,落在馬車的軟墊之上,辛沐連一點兒皮都沒有破。

而後又幾人迅速地將車蓋給蓋上,馬夫一揚馬鞭,馬車立刻便立刻疾馳起來。

又廢了不少的體力,辛沐虛弱地不停喘息,敏兒安撫地拍著辛沐的背,說︰「殿下不必擔心,奴婢一共帶了三十名訓練有素的暗衛,一定能順利離開。您先休息一陣,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叫醒您。」

辛沐點點頭,閉上了眼楮。

*

西夷的土匪在大昇邊界繞了一圈,在容華帶著人趕到之前,又一窩蜂地逃了,只搶走了十來頭牛羊。

容華清點了一番,發現並未有牧民傷亡或被擄走,這樣大張旗鼓地來,又灰溜溜地離開,實在是有些奇怪。

正疑惑著,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喊聲,容華遠遠地瞧見了一名越國公府的侍衛騎著馬飛奔而來。

但凡是越國公府的侍衛來報,都不是好消息,容華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心里發緊,三言兩語將清點的任務交給了副將,而後翻身上馬,喝住那侍衛道︰「可是辛沐有事!?」

那侍衛哆哆嗦嗦不敢說,臉嚇得慘白,容華心急便又大聲質問道︰「他可還在府中?」

那侍衛腦中想著那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有些茫然地點頭。

容華不與他多言,一夾馬肚便狂奔而去。

一路上容華想了很多可能,但他完全想不到他需要面對的是這樣一幅慘烈的景象。

整個弘毅院都被燒成了廢墟,斷壁殘垣上還在冒著火星和黑煙,足以想象方才的火勢有多麼凶猛,甚至弘毅院旁邊的一座小院也受到了波及,燒毀了兩間房。

整個院子都被毀了,更何況一個人。

容華騎著馬進了府門,看到這幅慘狀之後,意識便猛然模糊,他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等他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他從馬上摔了下來,那馬兒受了驚嚇,慌亂地揚著蹄子亂踩,好幾下都踩在了容華的胸口,他條件反射地身體蜷縮,但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侍衛們大聲呼喊著,上前將那受驚的馬給拉開,而後七手八腳地將容華給扶起來,容華什麼聲音都听不見,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弘毅院的方向。

侍衛們想將容華給扶起來,可就在這時候,容華突然爆發,一把推開扶著他的幾人,跌跌撞撞地沖向了弘毅院的大門口。

四周的人沉默地讓開,露出了擺在弘毅院門口,被白布蓋著的兩具人形模樣的東西。

容華原本是存著一絲希望的,可在看著這尸體的時候,他心中的希望便開始山崩地裂地坍塌,他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撐著,一雙顫抖的手將白布掀開。

一團焦黑的尸體,像是一被燒黑的木頭。

那一瞬間容華便覺得腦中的所有血管都炸裂開了,他從未體會過這樣毀天滅地般的疼痛,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劇痛和絕望瞬間將他碾壓成灰,片刻之後,他生生地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猩紅而刺目。

容華未曾抬手去抹,四周的侍衛便大叫著想來攙扶他,一有人踫到容華的身體,他震天動地地嘶吼道︰「滾!!!!!」

這話音剛落,便又是一口鮮血嘔出。

容華此時宛如地獄來的惡鬼,面目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他蓬頭垢面滿臉污垢,並且渾身都是血,最可怕的是他那一雙眼楮,仿佛沒有了眼白,只剩下黑沉沉的一片。

「辛……辛沐……」容華干啞地叫著這個名字,這名字一叫出來,他便覺得骨血在疼,心肺在疼,渾身沒有一處不疼,那疼痛是他從未經歷過,也從未體驗過的,像是靈魂已經死了,但身體還留在人間受折磨。

又是一大口鮮血從喉頭漫出,容華像是吐干淨了所有的血,片刻間,所有的意識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

「……是太過悲痛,受到了太大的打擊,才會如此。其實身體上的病癥倒也不算是太嚴重,但要痊愈,只能靠國公爺的意志。若是他自己放棄了生的希望,就這樣一直醒不過來,也是可能的。」

這是應心遠的聲音。

而後又一聲音響起,這次是他府中的管事姜宏。

「應神醫,您……您可千萬想想辦法!您的醫術天下無雙,您一定能把國公爺給救回來的,容家如今只剩下他一根獨苗了,容華不能沒有他,越州也不能沒有容家軍啊!應神醫,老夫求您……」

「老先生,我一定會盡我的全力的,您別這般……哎,主要是要看越國公自己的意志……我想他知道自己肩上的重任,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老先生,您先出去,我來給越國公施針,若是他意志堅強,今晚便應當醒來了。」

而後四周便安靜了下來,眾人都退下,應心遠開始給容華施針。

每一針扎在肉里的感覺,容華都十分清晰,就像是這幾日來,所有人在他床前說的話,他都能听見。

但他不願意醒來。

他知道越州對大昇來說有多重要,知道容家軍對越州來說有多重要,也知道他自己對容家軍來說有多重要,他知道自己即使渾身每一根骨頭都斷了,也必須撐著不能死。

但他就是不願醒來,去面對一個已經沒有辛沐的世界。

在這樣迷糊的幻境之中,他還能看見辛沐對他笑,還能听見辛沐的聲音。他像是重新活過了一遍,重新再和辛沐相愛一次。

這一次,他絕對不騙他,絕對不負他,也絕對再不勉強他。

第一次看見辛沐時便驚為天人,辛沐綁頭發的淡青色發帶隨著風輕輕飛舞,容華走上前,輕輕為他捋了捋發帶,然後他便微微笑了。

後來他帶辛沐回了越國公府,沒有傷害,沒有痛苦,除夕那夜他們一起看著滿天的雪花,還有升上天空燃燒著的那個「辛」字。

他們會這樣永遠幸福下去的,只是有個人一直在他的耳邊絮叨,說著讓他心煩的話。

那聲音是應心遠。

「國公爺,你能醒來。」

容華沒搭理那人,繼續為辛沐準備他們的婚禮。

「我現在要扎你幾處死穴。」應心遠的聲音听起來有點發顫,「若是你死了,那麼你也不過如此,擔不起容家軍這重任。若是你醒過來,我便告訴你一件事……」

最終應心遠也沒能那件事情說清楚,容華也沒再搭理。

辛沐正在不停地喊容華的名字,容華無暇分心,因為這已經是他們的新婚之夜了。

辛沐絕美的臉藏在蓋頭下面,容華微笑著挑蓋頭,輕聲說︰「從此以後,你便是我的妻。」

辛沐羞澀地笑著。

容華又說︰「我母親留給我了一對鏈子,她說過,鏈子只能送給情有獨鐘。你便是我的情有獨鐘。」

而後,他親手給辛沐帶上了那條玄鐵的鏈子,將那鎖鎖牢。

從此以後,辛沐便不能再逃走。

他定定地看著那細白的手腕上那條鏈子,突然雙眼恍惚,看見那白女敕女敕的手腕,變成了一根焦黑的棍子。

容華只覺得萬分惶恐,他猛然抬頭,看見蓋頭下的那張臉已經變成了看不見五官的黑炭,眼窩和嘴都是深深的黑洞,那三個黑洞同時對著他。

那應當是極其恐怖的畫面,但他絲毫感覺不到害怕,只覺得心痛萬分,他慌忙抓住那焦黑的手臂,用力將那已經不成人形的人給抱進懷里,泣不成聲地道︰「我已經鎖住了你,你不能離開我……」

「你沒有鎖住我,我走了,不信你看。」那焦黑的人舉起焦黑的手臂,那上面那里有鏈子?不過是空蕩蕩的。

「不可能……我明明……」容華猛然想到。

對,那尸體上沒有鏈子。

那不是他!

他還活著!

正當此時,容華感覺到百會、啞門、人迎、風池幾處大穴同時傳來劇烈的疼痛,這疼痛將他撕扯成了兩半,腳踩著萬丈深淵,頭頂則是冰冷的人世。

一定要醒來。

容華不停地告訴自己,而後,他便忍著那劇烈的疼痛,不顧一切地往上爬。

一步一步,終于,他抓住了那一絲的光明,他淒厲是嘶吼著,一大口空氣便瞬間灌入了他的肺里。

他猛然挺起身子,睜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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