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于言閉眼靠在座椅上, 讓雌魔退下。
大殿里, 再次剩下他一個。空蕩蕩的就像他的內心。
手指輕輕敲擊扶手, 每一下都沉穩且有力度, 回蕩在空曠的世界里。
宛如心跳。
「就讓我看看,你是否未卜先知, 又猜出來。」
直到這一刻,莫于言依舊沒有想出處理風枝的辦法。他只是下了一個套,好抓住風枝的把柄。至于抓到後……
就連莫于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明知道自己不會放開風枝,也不會折磨風枝,但還是想要看風枝人贓並獲時,那慌張的樣子。
看看那個騙子的嘴臉,讓莫于言自己的心如同自虐般繼續被傷害一遍。
往事一幕幕在腦中重現。那些悲傷的,孤獨的回憶都因夾雜了風枝而模糊不清。風枝就像他的救贖,像一場謊言, 像扯住他下墜的繩子,像另一只將他推向深淵的手。
可是無論如何, 他的腦孩子,最後只剩下風枝的笑臉。
那張慵懶且天真, 帶著一點小聰明成功時, 驕傲的笑臉。
這張臉, 讓莫于言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
哪怕他永生被囚禁在黑暗之中,只要有這張臉陪伴他, 就是他心中永恆不滅的陽光。
*
在魔修們在魔界四處尋找的時刻, 風枝慌忙跑回了修真界。
風枝只有一個大概的方位, 並不曉得具體的坐標。他回到修真界,第一時刻便是去了玄劍門尋幫手。
利用玄劍門的威勢,發動全修真界來共同尋找,相信很快就能夠找到。
收到風枝的傳召,玉青很快來到風枝面前。但玉青的第一句話,就使得風枝冷汗直冒。
玉青彎腰行李,對風枝道︰「在下玉青,初見同道。不知同道有何差遣,玉青自當竭盡全力。」
說這句話時,玉青也是一臉茫然。不知為何,他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道友十分恭敬。可隨後又釋然,覺得應是受了境界等級的影響。雖無法得知道友的修為,可顯然是在他之上。
「我是風枝啊。怎麼會是初見呢?」風枝驚愕不已,直接掐住玉青的肩膀,讓玉青瞧清楚他的臉。
風枝此時沒有易容,就是為了讓玄劍門信服于他,出更多的力氣去尋找三界之巔的位置。可為何,玉青既然不出他的臉,甚至感應不到他木界少主的身份了?
「風枝?」玉青一臉疑惑。他盡可能搜索與風枝有關的記憶,最後一無所獲。他問道︰「這位道友,您是否認錯人了?」
「這可不好玩。別玩了好不好。」風枝絕望地看著玉青,希望能從玉青的臉上找到半分他在開玩笑的樣子。
玉青認真看了風枝兩遍,確定自己真的不認識風枝。他搖搖頭,「道友是否 癥了?我當真第一次瞧見你。我還奇怪道友為何有我的命牌,竟可傳召我來此。」
死寂,如同暴風雨般的來臨。
「你看清楚點。我是風枝啊!我是木界少主!我在你的道侶範正禾受傷時給了那麼多靈丹妙藥,都喂狗了嗎!!!」風枝魔癥般搖著玉青的肩膀,說出自己的信息,希望玉青多少能夠記起來一點。
玉青初始還覺得自己遇見了一個瘋子,可听到風枝知曉他的道侶範正禾後,勉強壓下心頭的不滿。他說話依舊從容有禮,不慌不忙︰「許是我的記憶出現了錯誤。竟然風道友認識我家道侶,不如親自去見一見正禾。若真如風道友所說這般,我們也好答謝風道友。」
「好,好。」風枝扯著玉青,著急地想要去找範正禾求證。
玉青有些不悅自己的衣衫被扯亂,可他卻無法生這人的氣,就像他下意識應該尊重這人一般。但玉青可以肯定,他當真未曾見過如此精妙絕倫容貌的男子。
風枝忘記了御劍飛行,但他和玉青拉扯間踫上了正和時天易在小樹林談情說愛的景樂和。
風枝當即扔下玉青,快步走到景樂和面前,期待地說︰「樂和,yin蛇,我回來了。」
景樂和與時天易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的疑惑。景樂和看向玉青,玉青用食指指了指腦袋,暗喻這個道友腦子有問題,卻被轉頭的風枝逮了個正著。
「我沒病。你叫時天易,是條蛇妖。你叫景樂和,是靈劍峰的弟子。對不對,對不對!」風枝急切地想要得到證實。
景樂和被風枝癲狂的樣子嚇到,縮進了時天易的懷里。
時天易摟著景樂和,一邊安慰景樂和,一邊對風枝說道︰「這位道友,雖然你說的信息一字不差,但我們真不認識你。」
「不認識。怎麼可能不認識。樂和,你忘了嗎?我們是玄劍門五個修為墊底的劍修,分別是玄劍峰的我,靈劍峰的你,符劍峰的慕容星文……」風枝發現景樂和皺眉想否認的模樣,趕忙又道︰「我有證據的,我有關于我們的證據。」
風枝從儲物袋里拿出了一塊木牌,上面有五道細細的劍痕︰「瞧,這是我們五個當年刻的。星文說,我們五個肯定能夠成為玄劍門世上劍意最低的劍修,把劍氣刻下來。等成仙前再拿出來拍賣,肯定很多修真者搶著要。」
景樂和看著風枝手里的木牌,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受。可他也從儲物袋里拿了一塊相同的木牌出來,然而上面只有四道劍痕。他小心翼翼地說︰「雖然不知道你那木牌從哪里來的。但是我們玄劍門只有四公子,沒有五個。」
而缺少的那個,自然就是玄劍峰的風枝。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風枝連續退後了幾步,被景樂和的話與那塊散發著淡淡熟悉劍氣無法作假的木牌沖擊得頭暈目眩。
「對。還有暖枝峰,還有很多地方有我的痕跡。」他不相信修真者的話,說的都是謊言。他只信那些不會動的山石樹木,只有它們才不會欺騙他。
想到這里,風枝凌空而起,踏破虛空往暖風枝飛去。
「是仙人。」景樂和瞧見風枝竟然能夠踏空而去,頓時心驚不已。幸好他方才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言語,否則這命就丟這了。
「許是一個回來尋人,卻發現歲月無情的仙人吧。」玉青看到風枝離去的背影,莫名感到難過。
或許這是瞧見他人求之不得,才出現的難過。玉青揉揉額頭,沒有再去思考這個奇怪的男人。
風枝回了暖枝峰,但沒有半點和自己有關的痕跡。住在暖枝峰上的是一個搖著蒲扇的胖老頭,抿著小酒,哼著小曲兒,一派安逸。
莫名地,風枝心頭一動,他一並到莫于言的劍語峰瞧一瞧。
和暖枝峰不同,劍語峰上殘留著許多莫于言的劍氣。雖新增有其他劍修的劍痕,但莫于言的劍氣,風枝能夠分辨。
一個更為可怕的念頭涌了上來。哪怕風枝再如何不去想,都無法壓制這噴涌而出的想法。
「師傅,這劍,好生厲害啊。」一個四歲大的娃兒,指著莫于言的劍痕,贊嘆道。
「那是,這可是我們玄劍門天才莫仙人留下來的劍意。也是這三界中,唯一一個能在一千六百歲前到達劍魂期的劍修。你若能領會其中萬分之一,也夠你在劍修路上有所存進了。」老者捋著長胡子,笑著給娃兒科普。
一千六百歲?風枝捕捉到了這個關鍵點。
他瞬移到老者身前,急切地詢問老者︰「莫于言出生寨子林,入玄劍門不到幾年就築基期,七百多歲練出劍魂,八百歲成仙。怎麼會是一千六百歲?怎麼變一千六百了!」
風枝說話語無倫次,甚至有點記不清莫于言究竟是自己想的那般八百歲,還是書中描述的一千六百歲,記憶被急切求證的自己弄的混亂不已。他的大腦因為這些突如其來的改變而有些脹痛。
老者瞧見風枝這神經病一般的模樣,只覺晦氣,「不懂別亂說。莫仙人一千六百歲成仙的事情可是我們玄劍門的大事,在我們典籍上白紙黑字地記載下來,作不得假。你若不信,就去書閣自己查。」
風枝被這番話轟得腦袋嗡嗡作響。
老者看到風枝不再多言,趕緊抱著徒兒離開,以免再被這個瘋子糾纏上。
風枝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他無法相信,也不想相信。風枝希望這一切就是一場夢,只要搖一搖就會醒來。世界為什麼會這麼殘酷,那麼輕易就剝奪了他所有的努力。
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他所有的布置,所有的記憶,甚至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他就像一個最終被剪掉的路人,沒有台詞,沒有畫面,甚至連一個名字,都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或許世界上大多凡人都這般,就算在事故中突然身亡,依然連名字都不會被新聞提起。
可當這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時,為什麼連疼痛都消失,只剩下了無盡的清醒。
大概,他太聰明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這麼渺小。
渺小得,引不起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