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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紀元2851年,密林之子萊戈拉斯•綠葉結束了他百年游歷,終于回到了家。

在穿過那一片茂密的森林時,他就隱隱發覺了不對勁,直到他回到精靈大殿,向守衛者頭領詢問他父親去向的時候,一向干練忠誠的守衛者居然略心虛地避開了他的注視,支支吾吾半天,才蹦出來一句話——

「呃……王子殿下……我想你需要直到一件事……不過您一定要保持冷靜……」

萊戈拉斯挑眉。

守衛者低咳一聲嗎,「在你走了之後……嗯……我們多了一位王後……」

「……」

他說什麼?一位……王後?

萊戈拉斯先是愣了幾秒,當他完全意識到這個詞語所代表的意義後,他立刻就明白過來,甚至連一句話都顧不上和守衛者說,倏然轉頭就朝南方而去!

這座曾經的巨綠森林,幽暗密林,如今卻重歸繁盛和生機勃勃的土地……他曾經十分奇怪這里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原本陰森沉滯的樹林有了如此大的改變——而如今他知道了原因。

這里曾居住著一位與眾不同的阿瓦瑞,一個被污染的黑暗精靈,她的足跡遍布巨木的枝丫,她的身影消失在陰影深處,她連同密林之王的愛埋葬于此……而現在,她已歸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他的阿達還會成婚,會選擇一位王後作為伴侶……那麼只有那一個人,只有她。從無第二選擇。

你回來了……你還是回來了。而我的等待,從此也有了意義。

萊戈拉斯風一般穿過密林,腳步踏在厚厚的腐殖質上甚至沒有丁點兒聲響,他穿梭在樹枝和灌木之間,漫長的距離,他卻不到片刻邁過了它,然後止步于流淌的密林河前,抬頭望著對面沉寂的森林,靜默不語。

他曾做出一個許諾,而那個許諾,令一條不過五米寬的河流,將他們百年相隔。

他問自己,你真的能跨過自己心中的那條河嗎?這麼多年以來,他倔強地從未踏上南方的土地,去尋找那深藏于心底的身影,她的笑容和擁抱從未在記憶中褪色過,它們仍然歷歷在目。時間無法沖刷掉她獨特的顏色,只會讓思念愈發鮮明長久。

她曾將他驅逐,她曾在他眼前宛如幻影消失不見,而如今,她終復活,和父親相聚相守。

她是一座墳,愛深埋土中。

那麼那泥土之下,屬于他的那份愛,又是否包括其中?

……

……

當年輕的密林王子出現在河流之濱的時候,遠在對岸那頭樹屋中的塞拉,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存在。

她頓了頓,從林地國王揚起的修長脖頸中抬起頭來,輕輕吻了吻對方染上紅暈的耳垂,低低笑道,「……你的兒子……他回來了。」

精靈王緩緩睜開眼,他的眼眸明亮深邃如同孤山的寶石,然而此刻卻彌漫著迷霧,金發在傍晚的余暉下流動著燦爛明光。他的手指撫在塞拉披散流瀉著的銀白長發之中,慵懶而親昵地環抱著她,耳頸相交,呼吸相觸,親密得無以復加,享受著這令人身心愉悅的閑適時光。而當他听到伴侶滿含笑意的說出那句話,不由得微微俯首,垂眸看著她,用不太滿意,略略咬重某個發音的,低沉而微啞的聲音說道——

「我們的……那是我們的兒子。」

塞拉忍不住彎起眼楮,微微踮腳咬住他的嘴唇,用牙齒輕輕研磨兩下,在對方呼吸逐漸放緩的同時,放開了他,後退一步,靠在窗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輕笑,「……嗯……我們的。怎麼,你不是一直很想念他嗎?——雖然你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句話,也不肯給他寫信……但我知道,你一直期盼著這一天。」

「不去看看……我們的兒子嗎?」

瑟蘭迪爾挑眉,他輕輕瞥了她一眼,帶著一些不滿的高傲,緩緩開口,「就算是……怎麼,你不去?」

塞拉望著窗外,搖了搖頭,笑容悠遠而清淡。

「沒有我,他一樣能過得很好。」

瑟蘭迪爾靜默了半晌。

「你對他太苛刻了,」密林之王凝視她,「……他一直想要見你。」

「我知道。」塞拉微微一笑,頓了一會兒,用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嘴唇,笑道,「快去快回,吾王。我們……還有未竟的事需要完成。」

瑟蘭迪爾眉梢一跳,他剔了她一眼,最終什麼都沒說,邁著優雅平緩的步伐走出了樹屋,朝密林河邊而去。

很快,他就在那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已然是個成年精靈,柔順的金發,面容俊朗迷人,脊背總是警惕地挺直,看上去就像一株小樹那樣生機勃勃。他一直注視著南方,因此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緩步而來的高大身影。

萊戈拉斯微微一愣,立刻低頭,朝瑟蘭迪爾行禮,低聲喚道,「……父親。」

瑟蘭迪爾深深地注視著他的子嗣,垂下眼眸輕輕頷首,「你回來了,萊戈拉斯。」

密林之子抬起眼,他安靜地打量著父親,那張容光耀眼的威嚴面龐上不見以往的隱忍和落寞,他看上去很平靜,是一種滿足而充實的平靜。他不由得揚起一個微笑,一瞬即逝,朝他身後望了一眼,沉默半晌。

「她……」萊戈拉斯抿唇,放輕了聲音,「她還好嗎?」

他沒有問那個她是誰,也沒有詢問所謂的王後的身份,甚至不曾提起她為何能復活歸來。對他而言這所有的疑問都不值一提,而他想問的,也只有這一句。

一個問題,千萬種思緒。

瑟蘭迪爾頷首,聲音低沉和緩,「她一直很好。」

萊戈拉斯輕輕呼出一口氣,直視他的目光,露出一個很溫和清朗的微笑,「恭喜,父親。」

恭喜你,終于如願以償。

瑟蘭迪爾眼角緩緩蔓延出很輕的笑意,他注視著面前長大的精靈,靜默了許久,才用有些欣慰,帶著嘆息的聲音告訴他,「——有些時候,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總會被給予第二次珍貴的機會……她給了我如此幸運,萊戈拉斯,我希望你也可以。」

年輕的王子頓了頓,他垂下眼眸,多年的四處游歷讓這個曾經活潑而無畏的精靈變得成熟內斂,唯有這一件事是壓在心底無法揮散的執念,而他從不輕易主動觸踫它。萊戈拉斯選擇避開這個會令他難受而疼痛的話題,輕聲開口——

「我將留下,父親……直到下一次出行。」

瑟蘭迪爾沒有問他為什麼決定留在這里,也沒有問什麼時候才是下一次出行的日期,他只是用深邃而柔軟的眼神看著他最親密的血脈,點了點頭,「歡迎回來,萊戈拉斯。」

王子微微鞠躬,他抬起眼,最後朝密林深處望了一眼,如來時一樣,安靜離去,不留下絲毫痕跡。

當瑟蘭迪爾重新回到樹屋,推開門,看到塞拉轉頭對他露出微笑時,他頓了頓,說了一句話。

「我們的兒子……他也應該得到第二次機會。」

塞拉靠在牆邊,聞此嘴角不由得漫開很淡的笑意。

「有一天當他終有勇氣踏過河流來見我……」她輕聲開口。

「——那麼是的,他會得到那個機會的。」

……

……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林拂葉落到窗旁。

瑟蘭迪爾緩緩睜開眼,溫暖的光線和懷中的柔軟讓他罕見地產生了想繼續睡下去的欲-望。他轉過頭,入目即是一片雪白而線條優雅的肩背,迷人曲線沿著筆直鎖骨蜿蜒而下,隱匿于柔軟的絲被之中。

那一頭銀白色的長發披散在他滿懷,流動著活了一般的光澤,比日光輕柔,勝似月光。而他的手臂圈在柔軟的腰肢之上,她安靜的睡容正對著他,呼吸平緩溫熱,是一種活著的真實溫度。

瑟蘭迪爾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的臉。

多少次他只在夢中能夠如此懷抱著她,她躺在他的身邊,面龐近在咫尺。她不再是虛幻,縹緲而冰冷的鬼魂,她是真實的,柔軟的,溫熱的,沒有拒絕他的靠近,即便睜開了眼,眸中也映出他的倒影。

生離,死別,復生,相守……百年內,他已別無所求。

瑟蘭迪爾閉上眼,輕輕吻上她的額心,長久停留。

「怎麼……昨天還不夠嗎?」一個慵懶而打趣的女音。

瑟蘭迪爾一頓,他退後些許,睜開眼,看著不知何時蘇醒卻仍然懶洋洋閉著眼楮,只是唇角上揚的塞拉,眉梢微微一動,低沉優雅而磁性的聲音緩緩流淌在溫暖的樹屋里——

「我還記得……很久之前,在你做過那樣的事後我醒來,說了一句話——」

瑟蘭迪爾眯起眼,聲音里隱約有著起伏,「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塞拉?」

她慢慢睜開眼,似笑非笑地支起半邊身體,光潔白皙的肩膀暴露于日光之下,她看著精靈王微妙變化的神色,用手撐著半張臉作回憶狀,「唔……你是指那一句……‘塞拉•荒谷,請與我共度余生’?」

她眼里明顯帶著揶揄的笑意,瑟蘭迪爾不由得危險地微微揚起下頷,聲音愈發低了,「你還記得……很好,那麼你應該也記得,你當時毫不猶豫,冷酷無情,匪夷所思地……拒絕了我。」

塞拉看著這個金發精靈,他雖然仍然保持著國王一樣高貴而傲慢的風度,聲音低啞但並無明顯起伏,仿佛就只是自然而然地提到了一件共同擁有的往事。但塞拉心里很清楚,這個對外總是過于凌厲和冷漠的精靈對于他真正不在意的事往往都是平淡而略顯嘲諷的語氣,甚至能從中听出一點難以察覺的惡意。而當他以若無其事的語調漫不經心般說出某一件事時……和平靜外表毫不相符的,則是他翻滾不息波瀾起伏的內心。

看來他是真的對那件事很介懷——當然她更想知道的是他對此究竟忍了多久。

她對親自打破這個傲慢精靈平靜外表這件事總有種奇特而難以厭倦的熱衷。

在他們成婚之前,這個精靈面對她總顯得沉重而隱忍,也許那是因為他是首先愛上她的人,因此總是多了一分遷就與妥協。而在成婚後,在她開始對他露出愈發溫和包容的微笑,不拒絕他各種別扭的請求,與他愈發親密後……這個狡猾的精靈終于開始顯露出他骨子里的高傲和佔有欲來,借著各種各樣的機會來翻舊賬,控訴她當初的冷漠無情,企圖以此博得她更多的讓人期望的補償。

這一點,在他每次都想要身居上面的企圖上可見一斑。

雖然他成功的機會寥寥可數,但明顯都對此心照不宣,從不刻意提起。

此刻听到他這番不著痕跡別別扭扭的自嘲和訴苦,塞拉忍不住輕笑出聲,湊過去啄了啄他精致的鼻尖,藍色的眼眸里笑意流轉,「那是因為……你遇見的那個我,還不是完整的我,瑟蘭迪爾——」

那時我不懂愛情,不懂你,甚至不明白自己是誰。那只是一個殘缺的,只會行走和生存的軀殼而已。

話語一出,手腕上安靜裝死的生物忍不住就是渾身一顫,緊緊閉上了眼,一語不敢發。

瑟蘭迪爾冷哼一聲,慢條斯理地開口,「那麼現在呢,你懂這一切了嗎?」

塞拉揚起唇角,趁他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時候,忽然翻過身來坐到他身上,微微垂首,一頭銀白色的長發如水流瀉而下,將他和她的面容籠罩在一小片天地里。

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輕柔微啞的女音消失在逐漸貼合的唇齒之間,親密得難以分離——

「因為你,吾王。」

「——是的,我懂得了一切。」

……

……

第三紀元2941年,索恩二世之子索林帶著他的族人和來自夏爾的霍比特人開始了孤山之旅,他們邁過幽谷,穿過平原,最終來到了這座幽暗密林,想要借此捷徑到達孤山,尋找那被埋藏在山脈深處的寶藏。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走過的南方密林雖然已不再是林地國王瑟蘭迪爾的領地,但這里,卻居住著另一個更加神秘更加可怕的主人,她的聲名傳遍迷霧山脈及各地,因為她索倫放棄了北方茂密廣闊的森林,凡踏上這片詛咒土壤的生靈必將接受冷酷的裁決,唯有密林之王和他的子民才能在此穿行而過毫發無損。

因此在萊戈拉斯從守衛者那里听說有一對來自遠方的矮人進入了南方密林時,他第一反應是「糟糕」,第二反應卻是︰機會終于來了。

他立刻轉身邁步走上石梯,對正在吩咐守衛者務必將矮人全部抓來的林地國王提出了請求——

「我將帶隊前行,父親。」

瑟蘭迪爾一頓,他轉過頭打量他半晌,眼里露出意味不明的微弱笑意,低沉的聲音響徹大殿。

「我相信最精銳的守衛者足以完成任務……給我一個能夠說服他們的理由,否則,你將失去這個活捉矮人的機會。」

萊戈拉斯低下頭,避開父親明亮攝人的目光,故作鎮定,「都靈之子,那些矮人狡猾善戰,手中都持有精密而致命的武器,我們決不能低估他們的戰斗力——而我是密林中最好的戰士,那里也是屬于密林的土地,我絕不會讓一群背信棄義者繼續穿梭在那片土壤之上,並帶著財寶安然無恙地返回這里。」

瑟蘭迪爾眉頭一挑,他默不作聲地負手,似乎在思考。

就在萊戈拉斯目光逐漸黯淡,幾乎以為失去希望的時候,國王開口了。

「在日落之前返回大殿,萊戈拉斯——記住,務必抓活的,一個也不能放過。」

王子一振,立刻低頭領命,「是,父親!」

瑟蘭迪爾看著密林之子轉身匆忙離去的身影,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靜默不語。

……

……

在有了足夠的借口越過密林河後,抓住矮人的行動進行得十分順利。這群舉止粗魯脾氣暴躁的家伙一點也不懂得安靜低調的原則,大大喇喇地走過別人的領土,一路上吵吵鬧鬧毫不停歇,即便在百米外也能夠听到他們高昂的抱怨和咒罵聲。萊戈拉斯不費吹灰之力捉到了這群矮子們,用弓箭逼迫他們束手就擒,然後命令守衛者將他們護送回去,他卻獨自一人留在了南方密林,站在那顆他曾經躲避過的樹木之下,安靜地等待。

從日頭正盛,等到了日漸西斜,終于,他听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瞧瞧我發現了什麼……一個小入侵者?」

萊戈拉斯霍然轉過頭——

一個銀白色長發的精靈,站在樹枝一端,姿態輕盈而優美,由上而下抱臂似笑非笑地俯視著他。

她的眼眸,是晴空般的蔚藍。

一切都宛如初見。

萊戈拉斯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個修長的身影,仿佛在凝視一個無法磨滅的回憶,終于,眼眶慢慢紅了。

站在枝頭的女人略略一頓,然後他听到了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她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地無聲,緩緩走到了他面前,站定,用那雙美麗的藍色眼楮望著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她的聲音里隱約有著笑意,「是個哭包。」

萊戈拉斯迅速眨了眨眼,將慢慢盈上來的濕潤液體忍了回去,他的目光一秒都沒有離開她的臉,沉默了很久,才低低的,宛如解釋般開口道,「……我不是故意不遵守承諾的,只是、只是那群矮人——」

「那群矮人,他們——」

他竭力尋找著合適的借口,而塞拉看著他絞盡腦汁搜刮著詞語,急得耳尖泛紅,她不由得很貼心地接上一句,「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萊戈拉斯倏然住嘴,他抿緊嘴唇,手指慢慢握成拳,沉默。

「你……」

「你——」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們一起開口,又一齊停住。

塞拉挑眉,「你先說。」

萊戈拉斯垂下眼看著地上的落葉,半晌,又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她的眼楮。

「你知道……我一直,一直在等待……對嗎?」他問。

塞拉笑了,「我知道。」

萊戈拉斯目光有些迷惑,「可是……為什麼?」既然知道他在等待,而她一直都在,為什麼,為什麼不來找他?她明明知道這一切——

「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成為母親的人。」塞拉如此回答,「——尤其是你的母親,萊戈拉斯。」

王子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仍然還是問出了相同的話,「……為什麼?」

塞拉看著他再認真不過的臉,忍不住揚起笑容,「因為如果我愛你……會有人吃醋。」

萊戈拉斯眨了眨眼,語氣有些低落,「你知道我討厭別人騙我,你別騙我了……」

塞拉凝視著這張年輕而俊朗的臉龐,靜默了幾秒。

「——因為你值得擁有更好的,萊戈拉斯。而我無法給你。」

他是綠葉,密林之子,風一般矯健,如此堅韌而溫暖。他有著世界上最誠摯純淨的赤子之心,也應當被回以同樣誠摯純淨的感情。而這樣的感情,她無法給予。

「這不是一個理由,」萊戈拉斯眼眶微紅,忍不住反駁她,「你甚至都沒有、沒有嘗試過,你怎麼可以替別人下這種決定——」

塞拉看著他輕輕顫抖的嘴唇,微微挑眉,「所以……你是在和我撒嬌嗎,萊戈拉斯?」

王子微微一頓,他倏然沉默下去。而就在塞拉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又開口了,雖然很輕,卻很堅定,很坦誠,「……嗯。」

塞拉安靜半晌,忽然就笑出了聲,眼里蘊漫了愉悅的笑意。

「好吧,」她說,听上去有些無奈,「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心軟,嘴也軟。」

萊戈拉斯眨了眨眼。他從這句話里感受到了某種不同的意味。

塞拉微微一笑,朝他走近一步,張開了手臂——

「而誠實的家伙……理應得到一些補償。」

然後,她抱住了他。

很溫暖,很輕柔,滿含馥郁香氣和芬芳的懷抱。

她銀白色的長發落在他的手指上,溫涼柔軟,輕易可以抓得住。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

萊戈拉斯緩慢地眨了眨眼,終于在這一刻,隱忍許久的眼淚涌出了眼眶。他默不作聲地伸出手臂,緊緊環住了對方的腰,他已經長得很修長高大,能夠完全將她抱入懷中,就像小時候她做過的那樣。

他沒有問為什麼她當初拒絕了他,而如今卻對他張開了手臂——因為她已經足夠強大。因為她想。因為她能。

萊戈拉斯將頭埋入她溫暖的頸窩中,濕潤的液體滲入她的衣領中。悶悶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

「Nana.」他喊道。

塞拉微笑,「嗯。」

「Nana.」他又喊了一聲。

塞拉笑意愈深,「我听到了。」

「要多喊幾次,」萊戈拉斯喃喃,「多說幾次,不然你又要忘了……」

讓他多喊幾次,因為也許以後,再無機會。

塞拉垂下眼眸,微笑著輕聲開口。

「精靈,從不遺忘。」

萊戈拉斯睫毛輕輕一顫,他沉默了許久。

「就算你在這兒……」他的聲音愈發低了,似乎不太想讓她听見,「我還是不會那麼容易就原諒他的……」

塞拉彎起眼楮,「嗯,他是個壞阿達,千萬別原諒他。」

萊戈拉斯心滿意足地更加抱緊了她,還得寸進尺地蹭了蹭她的脖子,低低道,「如果可以的話……你會待多久?」

塞拉撫過王子柔順的金發,輕聲開口。

「……直至完成我的承諾。」

頓了頓,她的聲音愈發溫和,仿佛一個耐心的囑咐。

「如果可以的話……萊戈拉斯,去阿門洲,去那神佑的領土……留在那里,度過永生。」

留在那黑暗和污染無法染指的神之地。永遠,永遠,別再回來。

萊戈拉斯靜默了半晌,閉上了眼。

「是,媽媽。」

……

……

當瑟蘭迪爾告知塞拉矮人被莫名救走的消息時,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驚訝,甚至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

瑟蘭迪爾審視她的神情,不悅地放緩了聲音,「你早就料到這件事會發生……而你卻沒有選擇告訴我。」

「為什麼?你對那群粗魯無禮背信棄義的矮人有好感?」在他們吵吵嚷嚷從她的領土里穿過卻仍然活下來後他就覺得很驚奇——塞拉,他的王後,可不是有惻隱之心的人,除了瑟蘭迪爾,萊戈拉斯以及他的子民,任何踏上南方密林土地的生靈都會被她當做不值得饒恕的入侵者,包括對此並不知情的遠方旅客。

對于國王的不滿,塞拉並沒有刻意隱瞞,「我察覺到了索倫的氣息,瑟蘭迪爾……就在那群矮人之中,有一個很特別的人……」

「索倫?」瑟蘭迪爾眯起眼。

「他在這片領土已然沒有優勢,他回到了魔多……但有一個東西卻沒有隨著他回家,」塞拉輕笑,「吾王,如果以後,你遇到一個和矮人走在一起的霍比特……不論他做了什麼,放

他一馬。

瑟蘭迪爾思考片刻,「給我一個理由,塞拉。能和這樣一群毫無原則和禮儀可言的粗魯者走到一起……他有什麼值得我網開一面的價值?」

塞拉只用一句話就說服了。

「——他擁有著能摧毀索倫的關鍵。」

瑟蘭迪爾微微一頓。摧毀索倫?

這可是連半神都無法辦到的事︰索倫原身就是一位強大的邁雅,即便**消亡,力量斷絕,靈魂也會留在世間飄渺不滅。他就像是光明的對立面一樣,只要人心的陰暗存在,黑暗只會被一代又一代地取締,卻永遠不會消亡。

……取締?

瑟蘭迪爾注視著她,而塞拉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回過頭來,她的眼楮幽深平靜,宛如黑洞望不見底。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吾王。」她說,微笑,「而我對你許下過諾言——在你留在我身邊的每一刻,光明將永不會在穹頂被黑暗覆滿,你的子民將永遠幸福安全。」

「所以……」她俯身而來,親吻他的額頭,溫柔又纏綿,「盡量活得更長一些吧,吾王……為我,為你的王國,也為了你所愛的這片領土。」

……

……

第三紀元2941年,五軍之戰爆發,作為林地國王的瑟蘭迪爾為了拿回屬于精靈族的寶物白寶石,帶軍出征孤山。

在此之前,他邀請塞拉與他同行,而意料之中的,她拒絕了。

「我將駐守于此,守衛你的領土。」塞拉如此回答,「而你族的寶物,將需由你取回。」

瑟蘭迪爾靜默了半晌,最終同意了。

「帶上萊戈拉斯,」塞拉微微一笑,「他是最好的戰士,吾王,和你那時一樣,勇猛善戰。」

精靈王長久地凝視著她,他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可在胸中流轉千萬遍,最後說出口的,仍然只有一句——

「你會回來的,對嗎?」

這句話听著毫無緣由,可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而他所需要的也不過是一個承諾,來自塞拉•荒谷珍貴而永具價值的承諾。

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伸出手,撫模那張華美傲慢而盡顯威嚴的臉龐,輕聲開口。

「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就在于此,我又怎麼會舍得離開?」

瑟蘭迪爾握住她的手指,輕吻她蒼白柔軟的指尖,聲音低沉而平靜。

「等著我,塞拉。」

「我必將歸來。」

……

不久後,一場有關財富和權欲的五軍之戰正式爆發。

在所有人類和矮人的印象中,這個來自幽暗密林的林地國王冷漠傲慢,總是不啻于向別人展示他最大的危險和惡意,他因為矮人曾經的貪婪和背叛而瞧不起這個種族,也對索恩之子索林祖傳的龍病有著清晰的認知。可無論他言語舉止表現得多麼居高臨下,冷血貪財,在面對半獸人的進軍時,木精靈永遠都是沖在最前的那一個。

這一戰,損失了不計其數的精靈戰士,最終和矮人結成暫時戰線,慘勝于半獸人。

他帶著剩余的精靈回到了自己的王國。那一天,他去了南方密林,推開了樹屋的木門,然而屋內,卻空無一人。

他並沒有吃驚,也沒有失望,只是安靜地在這里待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晨光初現,溫暖灑落在他面龐之上,瑟蘭迪爾睫毛微微一顫,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倚靠在窗旁,對他展露美麗而輕柔的微笑。

瑟蘭迪爾一動不動,看著她,很平靜地開口。

「回來了。」

對方也笑著回答他,「回來了。」

他頓了半晌,「……萊戈拉斯離開了。」

塞拉看上去並不吃驚,只是望著窗外茂盛的森林,微笑,「長大的飛鳥總有離群的那天……我們應該已經習慣了離別,瑟蘭迪爾。」

精靈王緩緩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然後垂眸,注視著她的側臉,目光深邃而安靜。

「我不會再離開。」他說。

塞拉頓了頓,微笑,「嗯,我知道。」

「我想念你。」他繼續說道。

塞拉微微側過臉,彎起眼楮,唇角笑意愈深,「嗯……我也是。」

……

瑟蘭迪爾遵守了他的諾言,從此之後,沒有再離開過森林一步。

在魔戒聖戰爆發之前,他將此重任交于他的兒子萊戈拉斯•綠葉,護送霍比特人前往末日火山銷毀戒指。而他留在宮殿之上,偶爾收到萊戈拉斯的回信,匯報他任務完成的進程。

「他找到了大步佬,阿拉松之子,剛鐸後裔。」

「那個霍比特人是比爾博巴金斯的佷子——當初那個霍比特人——我早就該想到這一點!那個關鍵就是索倫的戒指——」

「還有那個對你不尊的灰袍聖徒,呵——完全可以想象他們的旅途該有多麼熱鬧。」

「他居然和矮人成為了朋友——他真該留在我身邊更久一些,好讓他看清楚那群背信棄義者的真面目——」

「他們快到了魔多,如今在進入法貢森林的途中,那是一片古老的森林,我相信不會有人比他在那里更游刃有余……」

而當魔戒成功被丟入末日火山下的熔漿中,索倫以及力量在中土上開始崩裂,宛如籠罩在上空的陰雲散去,在第一時間,精靈之王就察覺到了這種改變。

沒過多久,他就等到了他的子嗣回來,向他告別,和他的矮人好友一同西渡而去。

就如同埃爾隆德所預言過的那樣,萊戈拉斯•綠葉,風聲一般靈敏,蒼鷹那樣矯健的密林之子,他終成為中土最驍勇善戰的精靈之一。如同他的父親。

他沒有邀請他的父親一齊西渡。因為他明白,在這里他有更重要的承諾需要兌現,他所要做的事,將比他做過的還要偉大。他的戰爭,從未停止。

百年後,大部分精靈成功離開中土,前往阿門洲之地。而遙遠的密林,巨木上的樹屋之中,高傲而威嚴的林地國王,也終于迎來了旅途的最後一刻。

在他親眼目睹伴侶死亡之後,極度的悲傷入侵了他的身體,他不再是那個擁有永恆生命的辛達精靈,每一刻他的生命力都在無聲無息地流逝,而如今,也是時候離去了。

即便到了這一刻,他看上去仍然年輕,美麗而強大,他注視伴侶的目光深邃寧靜,像是蒼穹之頂永恆不滅的星光。

「我要走了,塞拉。」他說,朝她伸出了手,「而這一次,是永遠。」

銀發的邪靈俯來注視著端坐的金發精靈,她伸出手,和他五指交握,緊緊交纏。她藍色的眼楮如晴空明亮,仿佛蘊著晨曦的微光,如此柔和,如此靜謐。

她低下頭,閉上眼,親吻他微涼的指尖,微笑在她的唇角蔓延,她的聲音輕得如同鬼魂縹緲。

「是的,吾王。」

「而我在這里,送你離開。」

瑟蘭迪爾微微揚起頭,那一瞬間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初見的一刻——年輕高傲的王子,勇敢而無畏的姿態,羞澀緊張的告白之語,隱忍失落卻強裝鎮定的笑容,以及他在深夜穿林拂葉如風一般破曉而來,凝視她的目光,是如此深邃永恆,宛如黎明前的靜默與黑暗。

原來不知不覺間,時光就如同指縫間的細沙,無聲無息地流逝而去。

他的一生也許不夠輝煌,不夠壯闊,歷史上也許永遠不會出現他的名字,即便他曾數次阻止墮落力量的入侵,直到最後一刻也將黑暗緊握在手中——而終究,作為中洲最後一位精靈王,他也將在這一片安靜而廣闊的故土睡去。

可他並沒有感到遺憾,相反,他無比平靜而滿足。

在離去之前,他只有最後一個問題需要得到解答。

瑟蘭迪爾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她,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緩,仿佛是在求得一個誓言。

「塞拉•荒谷,」他說,「你的愛情,是否仍然屬于我?」

邪靈長久地凝視他深邃的雙眼,微微一笑。

「你想听假話,還是真話?」

精靈王握緊她的手指,平靜回答,「我選擇都听。」

塞拉不禁莞爾一笑,她俯首,親吻精靈的額心,就像是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

「假話是……是的,吾王,它仍然屬于你。」

瑟蘭迪爾專注地凝視她,靜默不語。

塞拉緩緩睜開眼,微笑。

「而真話是……」

「——瑟蘭迪爾,我從不騙人。」

她望著他,彎起眼,「那麼你呢,吾王?——你的一切,是否只屬于我?」

精靈王微微一笑。

「從始至終,一直如此。」

Somuchlove,suchalongtime.

Isyou.

Alwaysyou.

足夠了……這所有的一切,已然足夠了。

她就是他的星光,即便伴隨著黑夜,卻能永恆閃亮。

「記住我,塞拉。」精靈王高傲地宣布,「記得這一切。」

而從今以後,我再也無法困住你。你將從死亡中得到釋放。

塞拉握緊他的手掌,笑意溫和寧靜。

「遵命,吾王。」

他閉上那雙盛滿了星辰的雙眼,平靜而含著微笑。

在呼吸停止的剎那,窸窸窣窣無數藤蔓纏繞,緩緩包裹住了整間樹屋,將它永遠地封存于此,不曾頹敗,不曾蒙塵,不曾腐朽。

塞拉站在巨木之下,望著遠方的山脈,那里迷霧繚繞不休。

忽然,她就像是听見了什麼,微微一頓,然後緩緩轉過了頭。

在藤蔓纏繞無數的猩紅花瓣之間,有一朵潔白無瑕的花朵緩緩盛開,輕風掠過,飄來一陣幽然芬芳。

宛如荒谷之春。

塞拉久久凝視著那朵白花,然後微微一笑,側過頭,注視著森林更遠的地方。

遠處,有新的黯影正在遙遙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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