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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萊戈拉斯來找阿達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阿達居然穿上了那一身他最喜愛,也最能襯托他容光的銀盔戰甲。

金發燦爛生光,比普通木精靈更高大修長的身軀,戴著更簡潔精致的王冠,堅硬而流動著華美光澤的銀色盔甲覆滿全身,佇立在窗前的身影就如同中古守望在人世間浸滿了歲月風霜的戰神雕像。他擁有著精靈般的優雅高傲,凝望著夕陽的時候卻又被賦予了凡塵的孤獨和憂傷。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會懷疑,他目光的盡頭並非是他的王國,而是在思念故亡。

萊戈拉斯注視著他的父親,用一種復雜的眼神,久久沒有說話。直到瑟蘭迪爾轉過頭來,看著這個開始慢慢長大,變得更高更清俊,像一顆小樹那樣生機勃勃的少年精靈,完美地繼承了他的金發和他母親的藍眼楮,令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生柔軟——

「我們要出戰了嗎?」萊戈拉斯打破了靜寂。他已經很久沒有呼喚「阿達」這個更顯親昵的稱呼,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他迅速成長起來,並且毫無疑問成為新生精靈中的新銳之首。他的身影比風更飄逸迅捷,他的腳步如落葉觸地無聲,他在幾年前已然可以單獨行走在密林四方毫無畏懼,他斬殺黑蜘蛛和半獸人連一絲表情都不曾動容,一切就像他母親曾經預料過的那樣——

而他也一直遵守著承諾,即便他每一個月圓和無月之夜都會徘徊于河邊,凝望河岸那方的荒蕪森林,可十幾年過去,他仍然沒有邁過河流一步,只在這一側安靜守望,像是等待奇跡發生。

他一點也不像他的母親,他是這樣聰明,敏銳,帶著風一般的靈性,目光總是透露出晨光那樣的明亮和微微暖意。他是瑟蘭迪爾最得意的後裔,將來也會是這個王國最優秀的繼承人。

萊戈拉斯也不再如同小時候那樣依賴自己的父親,他變得愈發成熟而獨立了。雖然他仍然會常常來找他,可那就像是對待國王熟稔中帶著一些恭敬,幼年的記憶終究在他的成長中留下了痕跡,他心中的傷口難以愈合,也讓父子之間因為隔著死亡而漸行漸遠。

瑟蘭迪爾凝視著少年精靈,對待他的血脈,他的語氣里終究多了一絲柔軟,「瑞文戴爾領主發來聯盟邀請,一同對抗索倫的黑暗力量,這將是一場慘烈的戰役,萊戈拉斯……你是否願意與我同去?」

即使他愛護他的子嗣,他的情感一直想要阻止他的兒子踏上戰場,他也恐懼年輕的生命會在瞬息萬變中無聲消亡。可他也明白萊戈拉斯生來就是一個戰士,他比任何少年精靈都要成熟理智,來自母親血統的天賦和從不放松的鍛煉令他戰無不勝,他是密林王子,注定要承擔他所交與的重任,而他缺少的,只是更殘酷的血與火的考驗。

瑟蘭迪爾很清楚萊戈拉斯不會拒絕,綠葉厭惡黑暗勝過任何精靈。而就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他的兒子欣然應允。

萊戈拉斯微微低頭,聲音清朗滿含活力,「我將和您一同前去,阻止黑暗在中土蔓延。」

瑟蘭迪爾頷首,在萊戈拉斯轉身就要離開這里準備出發的時候,他頓了頓,低聲喊住了他。

「——她已經不在那了,萊戈拉斯。」

所以,你不必再繼續等待。

少年精靈身影一頓,他站在那里很久,直到夜幕逐漸降臨,低低的聲音逐漸飄散在空曠的大殿之中。

「……我知道。」

說完,他快步離開了這里,不曾回頭。

瑟蘭迪爾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眼中暗流涌動。他們彼此之間都明白對方的打算,就如同他很早之前就知道那時仍然年幼的小精靈喜歡偷偷模模溜到河對岸去找他的母親,他無數次听到護衛稟報,自己卻默許了他的「失蹤」。而漸漸長大後的萊戈拉斯也逐漸明白當年行為的幼稚和可笑,如果不是阿達刻意放松守衛,他怎麼可能從重重防守的密林大殿中逃出來,怎麼可能每次離開的時候恰好遇到來尋找他的護衛?

一切只不過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已。

精靈王垂下眼眸,心中無聲嘆息。

「為何如此憂傷,吾王?」

輕柔的聲音從脖後傳出來,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涼意。

瑟蘭迪爾微微側頭,看到一只散發著迷離微光的手指憐惜般地卷上他柔軟的金發,然後一個吻輕輕落在上面。明明什麼都感覺不到,他卻宛如被擊中一般下頷收緊,嘴唇抿了抿,忍不住抬起眼看著來人,他的目光深邃,比孤山深處的寶石更通透明亮——

「距離最後一絲余暉消失在天際,已然過了一刻。」他說,聲音低沉富有磁性。

鬼魂頓了頓,然後側頭注視著他,低低的笑聲鑽進他的耳朵里,「噢?你是在抱怨我來晚了一刻,而你多等了我一刻……是嗎,吾王?」

瑟蘭迪爾微微挑眉,「如果幻覺都無法守時,未免太過無用。」

塞拉眼角微彎,她湊近他耳畔,聲音低柔悱惻,近乎蠱惑,「既然我遲到了……那麼我就對此作出補償,怎麼樣?」

瑟蘭迪爾忍不住稍稍偏過頭,遠離她的氣息,試圖讓自己變得理智清醒,「補償?」

「你穿成如此模樣在這里等我……難道不就是想要我親手把它們月兌下嗎?」

瑟蘭迪爾轉過身,凝望著虛幻縹緲的鬼魂,他嘴角緩緩上揚,灰色的眼眸微眯,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高傲的被惹怒的鷹,目光充滿了壓迫性和穿透力,幾乎是踩著重音緩聲開口——

「原來你一直都抱著這樣可笑的念頭?——作為一個幻覺,你真應該更多地揣摩主人的想法,甚至順應他,這才是你的責任——」

【噢~】蛇驚嘆,【他發現你的身份了……不不不更準確地說,他察覺到不對勁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麼發覺的,但顯然他在借此向你大倒苦水……哦不,是傾訴衷腸】

塞拉挑眉,【是嗎?】

【這很明顯,親愛的】蛇嘀嘀咕咕,【瞧瞧這高傲又狡猾的精靈,在一些點上那討厭的小鬼倒是和他父親學了個十成十】

塞拉微笑著注視著精靈王,她略略俯,鼻尖幾乎和他相觸,呼吸交融。

「你真的不想讓我這麼做嗎,吾王?——不得不說,你這身衣服,雖然很合身,但未免太過沉重,也許我們該減輕一些不必要的重量……」

「不必要的重量?」瑟蘭迪爾輕笑,「對你而言是什麼?我的心?」

【看吧~~我告訴過你他老早就對你不滿了~】

塞拉忍不住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悄聲無息落在堅硬的盔甲之上,幾乎要融入其中。她搖了搖頭,聲音低得如同嘆息,「不,瑟蘭迪爾……你的心,它在我這兒。」

精靈王呼吸微頓,他凝視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虛幻臉龐,即使知道他無法觸模,仍然忍不住緩緩伸出了手。

他想要保持那樣虛假的宛如擁抱她的姿勢,卻不曾預料到她也伸出了手,然後準確地握住了他的掌心。

冰冷刺骨,是來自死亡的溫度,卻又真實得無以復加。

「你想做什麼呢,我的國王?」塞拉微笑,「說出來,也許我能滿足你——畢竟,我可是一個幻覺,而幻覺無所不能,不是嗎?」

「什麼都能滿足?」瑟蘭迪爾低聲詢問,目光明亮。

「也許。」她說。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楮,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極淺幾乎轉瞬即逝的微笑。

「我想觸踫你。」

【哼~】

塞拉眉梢一動,忍不住笑意愈發深刻。

「噢瑟蘭迪爾,我十分想讓你願望成真,只可惜我不能……至少現在不能。」她低頭,冰涼的吻落到他額心,一觸即走,輕笑,「這樣呢……還不夠嗎?」

瑟蘭迪爾緩緩摩挲著額心,然後放下手,抬頭注視著她,眼楮深邃如海,他的聲音低緩而略有起伏,即便他想要盡力鎮定下來——

「你可以擁抱我,而我永遠無法抓住你,不是嗎?」

「這仍然不夠嗎?」塞拉問。

「不夠,遠遠不夠。」瑟蘭迪爾平靜地告訴她,「你原本不應該出現,而你出現在這里,我的眼前……你令我開始貪心,即便是個虛幻的影子——塞拉,你讓我不再期望晨曦破曉。讓我更愛星光。」

她驚訝地看著他,許久,忽然笑了。

「好吧,我的國王,那麼,你仍然渴求著些什麼呢?」

「像現在這樣,」他低聲說,「一直留在這里。留在我身邊。」

不再離開,不再失蹤,不再消散。

塞拉輕聲笑了,「可你馬上就要經歷一場戰爭,我的愛,那時你所有的思緒都將被生與死所佔據,你的腦海中不再全然都是我的影子,而幻覺的存在全靠你心中所想——」

「你擁有我的心。」他說,平靜而低沉,「而你將與我同行。」

【太狡猾啦~吃定你不想現在暴露身份才敢這樣要求~這家伙可真難纏~】

塞拉長久地凝視他,而他也抬頭直視她的眼眸,專注,沉靜,目不轉楮。

她已經很久不曾得見他這樣的眼神。在她還活著的每一刻他飽受煎熬,而當她亡者歸來,宛如解除枷鎖,他終于將心中隱藏的情感全然交露于日光之下,生與死的輪回讓這個曾經傲慢而不可一世的密林之王領悟到了一個不曾知曉的真理︰在活著的每一刻需盡情釋放心中的火焰,別等到那一人死去後生命之中只剩余燼,而那時連溫度都不曾留下。

愛情本就應縱聲于世間的浮光掠影之中,向死而生,宛如自由。

塞拉緩緩低下頭,冰涼的手指拂開他額前垂落的長發,微笑彌漫在她虛無的眼楮里,她的聲音輕得宛如許諾,風一吹就散。

「遵命,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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