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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帶著滲人的涼意,蟬鳴斷續,星月暗淡。城門前篝火明亮,小道上有兩騎飛奔而來,正是狩獵歸來的謝少離和趙瑛。

趙瑛的馬背上稀稀落落掛著一只獐子和幾只野兔山雞,他晃悠著馬鞭,漫不經心的哼著小曲兒,有些艷羨的看著謝少離馬背上那只犄角漂亮的金色雄鹿。這頭珍貴的野獸被謝少離搶先一步獵到了。

趙瑛承認是自己技不如人,但還是不甘心,尤其是看到謝少離拔了頭籌,還裝作一副風輕雲淡毫不在意的模樣,他便更是恨得牙癢癢。

「我說謝少離,要不你將這張鹿皮送給我罷,正巧我想做副新的護腕。」趙瑛仗著自己與謝少離關系好,便不要臉的開口要。

謝少離眼也不抬,直視前方的城門︰「不可。」

「小氣。」意料中的答案,趙瑛‘嘖’了一聲,手中的小皮鞭一起一落,不滿的抱怨︰「要不是你的小老婆礙事,我定能勝你……」

話音未落,兩個少年都愣住了。

趙瑛的小皮鞭停在半空中,半響,方後知後覺的訕笑道︰「林思念她,不會還在林子里……吧?」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謝少離猛地勒住韁繩,掉頭便往回跑。

「哎,等等我,你說這叫什麼事……你別太著急,林思念的功夫不錯,說不定她早就下山自己回去了呢!」

聞言,謝少離非但沒松一口氣,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林思念只有劍術拿得出手,輕功完全不會,那樹枝離地約有四丈高,她根本不可能下得去!

再算算時間,林思念不吃不喝的在樹上掛了三個多時辰了。

不顧身後趙瑛的呼喊,謝少離發狠的抽著馬臀,一氣未歇地沖進了濃霧隱現、陰森的樹林。

還未等馬蹄完全停下,謝少離便急匆匆的翻身下馬,身子就勢在積滿落葉的地面上滾了一圈,站起來就朝那棵大松樹的方向跑去。

趙瑛看著滿林子亂竄的謝少離,不禁吼道︰「天這麼黑,你能看得見個鬼!喊啊,喊她的名字!她听見了自然會回應我們!」

謝少離這時才發現,自己與林思念相識數月,還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名字。

他嘗試著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人掐住般,怎麼也叫不出聲,只好有些茫然的望著趙瑛,眼中有微微的水光泛起,像是清冷的月光投在粼粼的湖面上。

趙瑛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知道他是真的著急了,便不跟他計較,扯著喉嚨代替謝少離大聲呼喊林思念的名字。

喊了許久,林中回蕩著趙瑛破了音的嗓門,卻並未听到林思念的回應,他們估模著方向找了小半個時辰,只在林子深處找到了悠閑吃草的馬兒。

沒有馬,林思念不可能回得去,她一定還在林子里,天這麼黑,她一定很害怕。

為什麼不回應?是睡著了,生氣了,還是……受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少離終于找到了那棵熟悉的松樹。他狂喜著奔過去,卻在看到松樹上那一截嶄新的雪白裂痕後呆住了。

謝少離咬唇,紅著眼一拳打在粗糲的樹干上,震得滿樹松針簌簌抖落。他不知道自己當初腦子犯了什麼渾,竟然認為那截縴細的樹枝能承受林思念整個人的重量!

「你瘋了!這樣就能把林思念打出來麼?」趙瑛本在查看樹下的痕跡,見他這般自虐,忙跑過來察看他破皮流血的拳頭,叫道︰「樹枝斷了,她興許摔了下來受了傷,就在附近等我們去救她呢。趕快去找啊,犯什麼混!」

謝少離腦子清醒了些,與趙瑛順著凌亂的積葉一路找去,終于在樹旁的斜坡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林思念。

她仰躺在枯藤和荊棘叢中,衣裳破爛,滿面塵灰,渾身都是細密的傷口。

最可怕的是,她的左腳呈不自然狀態扭著,小腿上的傷深可見骨,鮮血浸濕了褲腿,又順著褲腿淌入鞋中。

謝少離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林思念的左腿腿骨斷了,斷得徹底,大概是摔下來時磕到了堅硬的岩石。

他跪在林思念身邊,卻渾身發抖,不敢踫她一下,仿佛怕躺在自己面前的,是林思念的尸體。

趙瑛滑下陡坡,圍在林思念面前看了看,又伸手壓在她的頸側按了按,喜道︰「還好,還活著!」

話音未落,謝少離便赤紅著眼沖了過去,一把推開趙瑛,顫聲吼道︰「別踫她!她受傷了!」

趙瑛被他推得一個趔趄,連退數步跌倒在荊棘叢中,手掌撐在尖刺上,頓時疼得他齜牙咧嘴。趙瑛懵了懵,接著一股委屈和怒意席卷上心頭,他的拳頭揚在半空中,終究沒能落下去。

他看見謝少離哭了,淚水劃過臉龐,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濕痕。

那是這麼多年來,趙瑛第一次見端正清高的謝少離失態。

謝少離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昏迷不醒的林思念,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了自己的馬上。

馬背並不寬敞,為了給林思念騰位置,謝少離幾乎是毫不遲疑的將那匹辛苦獵來的金色雄鹿拋在了荒山野林中。趙瑛回首看著那頭如金絲般閃閃發光的漂亮野獸,嘴唇動了動,終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

他們一路狂奔,直接回了謝府。

林思念昏迷了一天一夜。

臨安城但凡有點名氣的大夫都來了,給出的診斷是左腿腿骨斷裂,胸骨骨裂。大夫說,命是保住了,但左腳估計得留下病根。

林唯庸夫婦被連夜接到了謝府。看到女兒昏迷不醒、渾身是血,林夫人險些昏厥了過去,林唯庸的眼楮亦是紅紅的,顯然是心疼到了極點,但又礙于謝少離和趙瑛身份不好過分苛責。

謝允反而過意不去,用軍棍狠狠地教訓了謝少離一頓。想想小姑娘平日爛漫痴纏的模樣,下手越發狠了。

「小小年紀就自恃清高,不把別人當人看,謝家什麼時候養出你這麼個陽奉陰違的玩意兒!」

謝少離什麼話也沒說,默默的受了。見他這副閉口不言的模樣,謝允更氣,下手益發重了。趙瑛見勢不妙,趕緊回府找來了自己的母親永寧郡主作救兵。

永寧郡主一身紅色戎裝,步履生風的趕到謝府,一把抓住謝允手中的軍棍,沉聲道︰「兄長,事已至此,你便是打死離兒也于事無補。倒不如盡心搜羅最好的藥送到林家,讓這兩個小兔崽子負荊請罪,親自送去賠罪。」

看著兒子身上的衣衫隱隱地洇出了血,謝允心下也不忍,借坡下驢地扔掉了軍棍,冷哼一聲走了。

趙瑛天生貪玩,沒什麼耐心,送了幾次藥後便不再來林府,只有謝少離每日必來,風雨無阻,盡管林思念不願見他,他也從未萌生退意,每日準時將珍貴藥材和藥膳放在林府門口,也不多說話,放完就走。

林夫人每次打開食盒時,里面的藥膳都還是溫熱的,一滴也不曾灑出碗沿。定西王府離林府不近,也不知道這少年是怎樣小心翼翼的護著,才能在藥膳未涼之時平平穩穩的送到這兒來。

想到此,林夫人也不那麼生謝少離的氣了,反而轉身哄林思念︰「听郡主說,這每日的藥膳都是世子親自熬的,熬了一整宿呢,你多少喝一口,賞個臉如何?」

林思念渾身纏著繃帶躺在榻上,只能轉動脖子,朝林夫人露出一個蒼白的笑來,說︰「我不餓,阿娘。」

林夫人嘆氣。

「會好起來的,別太擔心,阿娘。」林思念很懂事,她重傷至此,臉上卻無半分頹怨之色,反而笑眯眯的安慰母親。母女倆說了會閑話,林思念望著窗外掛著霜的屋檐,沉吟半響,忽然輕聲道︰「天冷了,叫他別再來了。咱們林府雖不富裕,還不至于到買不起藥的地步。」

一個月後,拆除了繃帶,林思念的左腿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約有三寸長。

林府內,林思念用力地拉了拉裙擺遮住了傷疤,嬌笑著迎向了爹娘的目光。

「如何,一點都看不出來了吧?下次大哥回來,我們不要告訴他,他一定什麼都看不出來。」

林思念下了榻,努力挺直了雙腿,像正常人一樣,在房里慢慢地來回。

看到她這般懂事,林唯庸的眼楮又有些發紅。林思念自己倒無所謂,只輕輕放下裙擺遮住腿上的傷痕,反而拄著拐杖安慰老父親,笑著說︰「瘸了也好,左右嫁不出去了,不如陪爹娘一輩子。」

林唯庸的眼中有慈祥的愛意和淡淡的哀愁,他搖了搖頭︰「傻孩子,爹陪不了你一輩子。」

孰料多年之後,竟是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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