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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泛白,晨光熹微。

徐行儼披著一身寒氣從郊外返回,在城門開啟的第一瞬進了城。

即便昨日有叛軍襲城,但這點小小變故對這座巍峨高大的神都並沒有絲毫影響。

長夏門內外逐漸秩序井然地排起長龍,衛兵如往日一般滿臉不耐地檢查進出百姓,對著權貴仍舊阿諛逢迎。

听到背後車馬粼粼伴著嘩嘩鐵甲聲,徐行儼腳下一錯,往排隊出城的長龍中一站,借著人群擋住自己的身形。

城門外二十余輛馬車被玄甲軍護送而入,到門口時分毫未停,對守城侍衛視若無睹,長長一列奔騰而過,掀起的塵土落了門洞兩側人滿臉滿身,所有人氣憤不已,皺眉擺手揮去塵煙,卻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揚起的風掀亂徐行儼額側散發,他眯眼盯著一輛馬車從面前一閃而過,馬車小窗簾被風帶起的一瞬,露出車內女子的半張臉,白膚紅唇一閃而過,卻足以動了凌厲少年一顆曾被千錘百煉過的心。

徐行儼靜靜而立,看著那輛馬車車簾被人掀開,里面的人伸頭張望,下一瞬卻被人拉了進去。而後漸行漸遠,終于拐進了一側街道,最終不見蹤影。

城門口士兵大聲喝問︰「喂,那漢子,你若不出城,別擋了道——」

他收回目光,扭頭看了守城士兵一眼,而後讓開步子,讓後面的人往前行。

本是平淡一瞥,那士兵卻瞬間覺得一盆冰水兜頭潑下,渾身冰冷徹骨,身子僵了數息才暖回來。雖然他從未打過仗,但他猜測,這般感覺恐怕和戰場上敵軍大刀揮下的一瞬一般無二吧……

順著城牆往西行,過了四個坊之後再往北,沿坊道行至第二坊,西邊的坊門口一側用黑漆涂了一塊方形,書著「寬政」二字,便是徐行儼來洛陽後投奔的遠房表兄許志所在的坊。

洛陽城一向有北富南窮之說,洛水以北宮城以東住的全是權貴官宦人家,而過了洛水之後,越往南越窮。

坊內巷口有幾個飯攤上冒出騰騰熱氣,徐行儼從懷里模出幾個大錢,買了幾個蒸餅,用油紙包了兩包,一包揣進懷里,一包拿在手里邊吃邊往坊內走,幾口就咽了下去。

待到一處單進小院門口,恰好有一人從巷子另一頭過來。

那人約莫二十三四歲,身上罩了一件青灰色外衫,下.身穿一條青黑色麻布褲子,眼窩發青,兩腿虛浮,正是許志。

許志飄著走到門口,看清門口之人的一瞬,他停下打了一半的哈欠,瞥了少年一眼,嘶聲道︰「這一日夜你都跑哪兒去了?初來此地還這麼不安分,還當這里是你那破落鄉下?洛陽城宵禁嚴格,你又無洛陽戶籍,若被巡防的士兵逮住,你可休想我拿金錢去保你出來!那些兵油子們可不是省油的燈,若當真被捉了進去,少說也得幾十貫……」

徐行儼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沒有出聲,直接掏出油紙包扔到他懷里,而後推開院門抬步而入。

許志的話猝不及防被打斷,正待發火,可打開紙包看到里面熱騰騰的蒸餅時,噎了一下,咬了一口軟糯可口的面食,咕噥了句︰「算你小子有點良心……」

這出院子當真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牆壁都是土柸砌成,屋頂茅草月兌落,有幾處漏了天的,下雨時必然漏水。

徐行儼住的西廂房原本只有一張破床板,來此之後他自己出錢買了褥子被子湊合著睡了三晚。

他當初從兗州老家來洛陽本是因為父親過世,不被繼母所容,才狼狽來洛陽投親,帶的行李中除了自己在兗州時一位鏢頭師父贈那把「揚文」,還有十幾貫錢,兩身衣裳和一塊生母留下的羊脂白玉,不料許志卻是這般德行。

初來那日他就被許志連哄帶騙地討去了幾貫,那日去東市,他是在集市中轉著找活兒干,雖然沒什麼學問,但他四肢健全,會點拳腳,無論如何,總不能和許志一般坐吃山空。

只是沒想到……造化弄人。

但好歹他現在都記起了,還來得及補救。

現在只需殺一人,救一人,毀一物,藏一事,之後,這座都城就沒有什麼他可以留戀的了。

他進了作為他的臥房的西廂房,剛推開破敗的房門,就覺察到屋內的不對。

昨日清晨醒來之後看到床頭那株海棠花時,前塵往事剎那入腦,悲喜交加,而後就是匆忙出門,慌亂間隨便找了紙筆托一個小乞兒送信。

他離開之時,薄被隨意掀置一旁,床上雖然凌亂,卻不至于如此刻這樣遭了賊一般。

他心中打了個突,兩步並做一步走到床前,掀開床板上的褥子一看,下面果然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了。

此處原本放了幾貫錢和那塊玉。

……

許志嘴里哼著小調,回味著昨夜里手心按在那胡姬胸前肉團上的美妙,以及下面被侍弄的**……他渾身哆嗦了一下,下面動了動,卻沒硬起來——昨兒個夜里實在是有些用力過猛了。

他雙腿還在打著飄,嘴里嚼著軟糯熱乎的蒸餅,一**坐到床上,從懷里掏出兩貫錢,拉開破破爛爛的抽屜扔了進去,又隨手將吃完蒸餅的油紙扔在地上,就準備躺下去補個眠。

只是他腦袋剛挨到枕頭,嘴里的食物還沒來得及咽下,房門便 當一聲巨響被人從外面撞開,他嚇得嘴里的碎渣子一下子卡在喉嚨里,下一刻就被人從床上拎著領子提起來一把抵在土牆上,撞得心肝肺都擠在了一起,頭頂的茅草夾著土粒嘩嘩落下兩根。

許志喉嚨里卡了蒸餅殘渣,脖子又被人按住,呼吸不暢,轉眼就臉紅脖子粗地要背過氣去。

徐行儼神色不動,攥住衣領的手指漸漸收緊,冷聲道︰「東西拿來!不要讓我重復第二遍!」

許志雙眼憋得通紅,舌頭伸出,一手慌忙地使勁兒去推徐行儼的雙手,一手指著自己的脖子擺手。

徐行儼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冷冷地看著許志的雙眼翻得幾乎只剩眼白時才終于撒手。

許志扶著脖子咳得撕心裂肺,順著牆壁緩緩滑下,眼淚都被嗆出。

咳了好久,他終于緩過神來,回想方才徐行儼的行為,他毫不懷疑這個幾天來一直悶聲不吭的表弟對自己起了殺意,哪怕只有那麼一刻。仿佛是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遍,他背上已經起了一層冷汗。

他偷偷看了徐行儼一眼,眼神正好對上,忙又掩飾地咳了一下,坐在牆根處也不起來,眼神飄忽,啞著嗓子說︰「二郎你這是要作甚?我拿了你什麼東西,竟值得你這般對我?我倒不知,你這幾日一直跟只綿羊似的,原來是抱著大招沒放呢!行啊,你住老子這里,那你就先把老子殺了試試,看看這天子腳下你殺了人之後,能不能走出這洛陽城門!」

徐行儼又重復一遍︰「東西拿來!」

許志硬著脖子抬頭︰「你一直說東西拿來,我拿了你什麼東西了?你拿出證據來,否則就別冤枉好人!」

徐行儼神情冷冷,「那些錢你拿去無所謂,其他還我,我不跟你計較。」

許志眼珠子轉了轉,狡辯道︰「你屋里丟了東西?丟了東西就該去報官,為何卻來找我要?我看你的那塊破玩意兒也不值什麼錢,何必大驚小……「

「哪塊破玩意兒?」徐行儼盯著他的臉,問。

許志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知道掩飾不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哼了一聲︰「不就是一塊贗品,也不值幾個錢,何必如此喊打喊殺的,反正沒了就沒了,你還想怎樣?你要真有本事,照著這里,」他脖子往前一伸,自己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反正東西已經沒了,你直接這里來一刀好了!」

徐行儼站在原地盯著他沉默片刻,道「你當真不還我?」

許志悄悄看著徐行儼的臉色,心中劃過一絲不安,卻依舊抱著一絲僥幸,硬著頭皮嘟囔著說︰「反正已經送了人,要不回來……」

徐行儼伸手手掌往身旁桌子上一按,只听木頭  作響一陣,而後瞬間分崩離析,四散而裂。

許志在一堆木屑飛揚中目瞪口呆,見徐行儼在他身前踩著他的褲腿蹲下,打量著他的手腳,冷冷道︰「你可以選一個,是斷手斷腳還是……」

「我說,我說……」許志咽了口唾沫,慌忙道,「就在西市北曲打鐵鋪後面的舒大娘家,你去問了就知……你莫讓我去討要,我還是要面子的,我可不去,已經送了人的東西怎麼能討回來……「

徐行儼又盯著許志的臉看了看,確定他沒有說謊,才站起身挪開腳步,從方才碎裂的木頭堆中撿出來幾貫錢,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許志︰「你最好祈禱我將東西贖回來。」

許志大概受驚不小,听到這里,聲音尖銳地道︰「難不成你還想要殺人滅口嗎?我告訴你,我可是知道你為何寶貝你那塊玉,那里面牽扯到你的身世,你怕遭人滅口——是也不是?」

徐行儼的眼神瞬間又冰冷下來,渾身散著寒氣,陰沉地盯著許志的眼楮,問︰「你還知道什麼?」

許志縮著脖子往後挪了挪,「我告訴你,你那件事兒我可是也告訴別人了,我若死了,你的秘密也保不住,往後你拿了你的東西趕緊離了我這院子,滾回鄉下去,我也保證不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但你也要保證不準再找我麻煩!」

徐行儼瞥了他一眼,沒有應聲,將那幾貫錢揣進懷里,大踏步出了房門,又出了院門。

許志豎著耳朵听著那瘟神的腳步聲消失不見,才終于癱軟在地,渾身出了一層黏膩冷汗,扶著牆起了兩次才終于站起來,隨後從床下拉出一個木箱子,從里面扒出來兩吊錢,揣到懷里踉踉蹌蹌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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