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自從顧長離偶然外出,奇遇撿回一只大型跟寵後,他的小日子便過得滋潤起來。
至少,馬車上拾輟下的那些干糧他就再沒有踫過。
崖生最初所說的那句「我養你」倒真還不是虛言,也不知他究竟是從何處尋得的,每日清晨都會有新鮮的,尤自沾著露水的瓜類或是蔬果,多是顧長離喚不出名字,但看上去便討巧喜人的種類,吃起來亦鮮女敕多汁,煞是美味。
顧長離不是不曾感動于他的心意,幾乎每次都招呼著顧崖生一道過來分食——他釆的量很多,二人均攤綽綽有余——可惜每次後者總是一臉感動熱淚盈眶地收下,之後便把自己遞給他的那些果子往懷里一塞,過段時間便會失去蹤影片刻,然後再次出現。
這樣一來二去,顧長離也免不得升起些許好奇之心,在某次顧長又要離開之際悄悄尾隨一段,所幸的是對方也不曾走出多遠,不然以他的速度鐵定會跟丟——不過等他真正弄明白這貨究竟在鼓搗什麼的時候,顧長離寧願自己一開始就失去他的蹤跡。
只見顧崖生這廝先是將懷里的那些果子全都翻出來,拿著袖口細細擦拭一遍,直到水露盡去,表面光鮮亮麗,毫無瑕疵之後,再一個個把它們堆疊起來,變成類似三角錐的形狀,接著,他表情虔誠,目光專注地——仿佛供奉邪/教/教主的腦殘信徒一般——開始對著一堆既無表情也無聲響的離枝瓜果又是納頭便拜,喃喃自語。
這樣詭異又奇葩的儀式持續了小半柱香的時間,最終截止于他模出一方巨大的樹葉將「祭品」細細包裹完好後,深深埋入地下。
顧崖生站在土地被挖開填埋後形成的小土包上踩了幾腳,又彎下腰撿了一塊石頭在地上涂涂畫畫幾下,確認一切都已經布置妥當之後這才滿意地飄然離去。
又過了好一會,待顧長離確認不會再有人突然出現讓他措手不及無從解釋,這才悄悄地探出身,接近那些瓜果被掩埋起的地方。
【崖生的寶物保存地】
土堆上方赫然寫著這樣一行歪七扭八,好似幼童稚子般的文字,叫顧長離恍然大悟的同時,也不禁出了一頭冷汗。
他覺得是時候把對于崖生的常識教育提上日程了——只要是頭腦正常的人類,都不會喜歡自己交給別人分享的食物被當成聖物一樣又跪又拜,最後還埋進土里——想想就覺得有點恐怖。
關鍵是那又不是什麼稀罕得不得了的寶貝,完完全全就是一些普通的果子——還是崖生自己本人釆回來的。
發現這檔子事後,為了珍惜食物,顧長離索性也不再把那些果子分給崖生,後者又並不吃,折騰一番後還是肥了土。
但是他一個人又實在吃不完那麼滿滿當當一大堆的早點——不是沒想過留著到午膳或是晚膳的時候再一並解決,可是崖生在這時就會一臉煞有介事地表示這些果子非常多,長完全不用這麼委屈自己吃不新鮮的——然後徑自捧著那些個剩下的隨手一拋,憑著他的手勁,那些個果子瞬間便成了天上的星辰,一閃而沒不見蹤影。
所以,一番思考之後,顧長離將目光放在了這些日子來越發沉默,安靜地幾乎快要長毛的南王李承桐身上。
說來也怪,南王身為天潢貴冑,怕是從小到大都是嬌養起來的,可是他卻始終不肯去踫顧崖生準備的那些吃食,無論是那些果子還是他烘烤的那些魚干野味或是炖的湯品——一概不去理睬,寧願每天沒滋沒味地啃著干糧白水,不長的時間里便瘦了一大圈。
原本他還懷疑是這貨仍然不肯信任來歷不明的崖生,擔心他在食物里下毒,可是這些日子有他這麼活生生的示範,這點應該完全無需憂慮,所以設身處地地代入思考後,顧長離得出一個結論——這家伙八成是對當初崖生的排斥心有訕訕,寧肯端著架子拒絕他帶來的食物,也要否認自己犯下的錯誤。
俗稱︰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是在依舊沒有吃完那些果子的某日,顧長離順手舉起其中一個紅艷艷的,味道有點像前世隻果的果子,在崖生亮晶晶的眼神——他以為這是長要給他的——中,伸到李承桐眼前。
「要嗎?」
——「………不必。」
——「不給!!!」
幾乎是同時,李承桐和顧崖生都對長離的舉動做出回復,不過,後者的表現明顯要激動上許多。
崖生就像是火燒眉毛一般嗖地越起,朝著李承桐又是怒目而視又是指手畫腳。
「這個人……不給他!壞人!!!」
「區區愚民,本王還會稀罕你的玩意不成。」
相較而言,李承桐的應對就要溫文得體許多,他只是淡淡掃過崖生因為憤怒和小小的委屈而漲得通紅的面龐,冷哼一聲,目光又落到另一處。
「而今本王蒙難,連累長也要同我一道受這些清苦,這是本王的疏失,他朝必然盛宴以償先生。」
他忽地抬手攥住顧長離的,目光閃動,眼神專注,似是再誠心歉意不過。
「其實……在下覺得除了最初那幾天,余下的時日倒還別有番滋味。山珍海味有其豐美,農家鄉野小食亦有趣味,並不全是清苦,各有千秋。」
尷尬地想要抽手而出,卻發現對方用得一股巧勁,並不會使他感到疼痛,但若要掙開,也不是那般輕易,顧長離只能干巴巴地闡述了心跡。
「那以長所言,你是更愛那豐美繁華不勝,還是那僅剩幾許的趣味……」
李承桐的話音未落,便見他的身體忽然一矮,牽掣著顧長離的手也不得不松開,只是為了避開朝著他面門而來的迅猛一擊。
崖生同李承桐糾纏打斗,勢均力敵之下出手愈發狠辣,不過二人倒也沒有忘記在場的還有一位全然不通武功的人士,拳□□錯下大都避開顧長離身處的地方,不自覺間便朝著更加寬闊的洞門口處移動。
接下來便是一陣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啪啪啪啪」聲。
「…………」
完全沒有料到僅僅只是遞了個果子便造成眼下這樣混亂局勢的顧長離的臉上仿佛寫滿了「你特麼在逗我」的震愕神色,他默默舉臂維持著爾康手的架勢片刻,似乎是想要開口阻止他們之間的爭斗,然而轉念一想,忽然覺得自己簡直蠢透了。
兩個傻蛋!
自己管他們作甚?
打夠了就回來,打死了……他也不負責收/尸。
自己要是這麼巴巴湊過去喊一聲「你們不要再打了……為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blablabla……」——簡直滿滿的狗血肥皂劇里白蓮女主的既視感。
去他喵的白蓮女主。
嫌棄地把剛才南王握過的果子放下,顧長離又模來個葡萄似的野果,泄憤般往嘴里塞。
你們不吃,我自己吃。
少頃之後,外面忽然沒了動靜,終究還是擔心鬧出人命的顧長離連忙起身打算看看情形,下一秒一陣明顯出自多人之口,但是整齊劃一得好像只有一道聲音的問安響徹雲霄。
「屬下參見王爺!」
「…………」
顧長離探出腦袋,發現俱都彼此打斗得鼻青臉腫的兩人面對突然出現的侍衛打扮的人群全都有了片刻的怔神,順手撿了個石子打在崖生的下擺上。
「還不快跑?」
他默默比了個嘴型。
崖生呆呆地瞅他半晌,忽然眼楮一亮,表情驚喜。
——————————————
「下次不要再用這個姿/勢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公主抱著飛走這件事,顧長離其實是相當拒絕的。
他一掃四下樹林遍布,幽靜無人,戳了戳正低著頭盯他的崖生額頭,言笑晏晏。
「你之前和我說過的,另一條出谷的路在哪?」
什麼富貴榮華,什麼農家鄉野,隨便都好。
同原主一樣,顧長離所思所感,不過「自由隨心」四字。
那種隨時隨刻都會掉腦袋,又束手束腳憋屈得緊的籠子南王府,他是吃飽了撐的才會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