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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清妍坐在馬車里,想著一會兒要怎麼同單駿說才能讓他改變主意。

父親和叔父要將單黎拉下水,自然不會只有同單家聯姻這一樣準備,必是有後手的。自己想要救單家和自救,不僅要讓單駿推遲訂婚日期或打消提親的念頭,還要想法子讓單家父子盡快離開皇城,提防酈家掌權的兩兄弟往他頭上扣髒盆子。

婚約之事好說,自己在單駿面前裝一裝演一演,總能讓那痴牛讓步;要讓單黎提防酈家卻不容易,酈清妍不知道自己法子能否奏效。酈清妍突然有些懷念當年幫慕容聆暉登上敬王之位期間,自己的殺伐決斷運籌帷幄,手中可用之人何其多。現在能用的也就那麼幾個丫頭,一個可靠的男丁都沒有,做什麼都不方便。人手啊人手,她一個深閨小姐,要以什麼借口什麼法子培養可用且得力的人手呢?

想著事情的當口,馬車已到單府,酈清妍從車上下來,也不去找單茵,問了下人單駿在何處,直接往將軍府的武場走去。

天寒地凍的,單駿只穿了套玄色勁裝,正架著一把大弓射箭。從酈清妍看見他到走到他面前,單駿一共射了十支箭,箭箭紅心。單駿回頭取箭,便看見心念之人正嬌嬌俏俏站在武場的門邊,巧笑嫣然地望著自己。單駿揚手將大弓放入支架,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酈清妍面前,「妍妹,你怎麼來了?來找茵兒芙兒的麼?」

說他是痴牛都算夸贊了,自己都站在這兒了,還說是來找單家姐妹,將軍府里女眷的住處和武場完全是兩個方向好不好。

酈清妍看他滿頭的汗,取出絹子遞給他,「擦擦吧。我是特地來找你的。進去說好不好,這里風好大。」

單駿完全沒有想到酈清妍會來找自己,特別是在昨天剛不歡而散以後,一時間高興的無法言語。看到酈清妍將一方雪白的絲帕送過來,絲帕上繡了一支清甜的梨花,心情如同六月驕陽,燦爛到無邊無際。單駿在衣擺上擦了擦手,把帕子接了過來,卻揣進胸口,然後撩起袖子擦額頭上的汗。還無比憨傻地解釋,「把妍妹的帕子弄髒了不好。」

酈清妍無可奈何地瞪他一眼,既然怕弄髒,那你還接我帕子作何?

單駿被這略帶嬌嗔的一眼看得飄飄然起來,忍住把人直接摟進懷里的沖動,把酈清妍帶到了自己的書房。拾葉要跟進去,被酈清妍輕飄飄地看了一眼。這一眼的效果和在弄香身上的一模一樣,拾葉被鎮住:太可怕了,小姐的眼楮好像要殺人!

單駿道,「妍妹在這里等我一等,我去換件衣裳。」

酈清妍點頭,看他從書房的後門出去,進了臥房。單駿的書房不算大,卻簡單干淨,屋里最顯眼的是一張大大的地形圖,一張放滿筆墨的案幾,一架子裝的滿滿的兵書,還有一把橫架起來的青銅寶劍。酈清妍覺得此劍有些眼熟,想要托起細看,結果太沉沒能拿的起來,只得作罷,走到書架邊,正想抽一本書出來看,單駿已經回來了。

速度真快。酈清妍感慨。

單駿領著酈清妍在爐火邊坐下。他是習武之人,屋里原不需要取暖的碳火,這盆碳還是單茵一次過來找書,結果被凍得半死,死活要求加上的,平日里也就可有可無地點著。單駿知道酈清妍怕冷,把火撥亮,又添了幾塊碳進去,這才開口,「妍妹過來,找我是什麼事?」

「駿哥哥,你是待妍兒是真心喜歡嗎?」酈清妍開門見山言簡意賅,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嚇得單駿差點撲進火盆里。

單駿扭頭咳了咳,雖然不知道酈清妍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還是正色回答,「自然是真心。」

「是此生非妍兒不娶,只鐘情于妍兒的那種喜歡嗎?」酈清妍又問,聲色嚴肅。

單駿幾乎正襟危坐,點頭答道,「是。」

「那妍兒求駿哥哥一件事,還望哥哥能夠幫妍兒。」

「妍妹且說來。」

「駿哥哥能否將提親之事延後一年?」酈清妍懇切地看著他。

「這是為何?」單駿驚奇,一為酈清妍同意提親,二為一年之約。

酈清妍咬了咬唇,有些無助的無辜,「妍兒一月前曾去敬香,求得一支簽,說一年之內必歷大劫,極有可能性命不保。要想渡此劫,必不能與人定親,不然連夫家也要受到牽連,輕則妻離子散,重則家破人亡。妍兒不想連累到駿哥哥,所以,駿哥哥能答應妍兒,等此劫過了,在提議親一事可好?」

單駿面上驚愕,「所以昨天你說的對我無心,讓我也淡了對你的心思,就是因為這支簽文?」

酈清妍點頭,「今早听母親說,你父親要在幾日後提親,便知再不能耽擱了,所以著急跑來和駿哥哥說這件事,希望哥哥能答應我的請求。」

單駿心中激蕩,再克制不住情感,將酈清妍擁入懷里,緊緊抱住。「傻妍兒,我的傻妍兒。那些簽文都是唬人的,你莫要嚇自己。」

酈清妍帶著哭腔,「我如何不信?我從廟里回來就大病了一場,病得差點要死掉。我害怕,害怕因為我害了駿哥哥,我會難過自責一輩子的。」

單駿安撫她,「就算真有劫難,我也要和你一起經歷,我怎能忍心放你一人?」

「哥哥不忍心,難道我就忍心嗎?」酈清妍從單駿懷里抬起頭,露出哭得梨花帶雨的一張小臉,心中一橫,說道,「哥哥難道不知你在妍兒心中的位置嗎?妍兒喜歡駿哥哥的,最喜歡駿哥哥了……所以,求求哥哥,答應妍兒好不好?」

單駿直接被她哭得慌了神,又听到這樣甜蜜的話語,哪里還顧得上其他,「好好,我答應你,你莫要哭了,哭的我難受。」

酈清妍把頭埋進他懷里,許久也不曾離開。單駿,抱歉騙了你,但是這能保下你全家性命的必行之路,也是保我自己命的方法。希望日後知道真相的你,對我的恨意少一些。

單駿答應酈清妍下午就去同單黎說提親日期推遲一事,酈清妍見這件事已落實,便不再多言。從單駿懷中離開坐定,轉而看向方才一直留意的青銅寶劍,問道,「哥哥這柄兵刃,看著倒是很不一般的模樣,從何得來?」

單駿頗覺驚訝,「妍兒竟對兵器有了解?」

酈清妍笑一笑,「閑時在父親那里看過一本相關的書。」

「此劍名為沉柯,是父親的好友贈的。我見了喜歡,父親就給我了。」

酈清妍眼眸一黯,想起前世曾在慕容亭雲的書房見過一把劍,不過那時書房已經變成聆暉了的。聆暉不會武,所以自己還好奇問過一句,得知劍名沉柯,所贈之人,卻是父親酈朗逸。酈清妍心中淒愴,父親在自己不知道的時間和地點里,究竟做了多少事?

「伯父平日里好友多嗎?」酈清妍問,不等他回答,又道,「若我看的那本閑書所言非虛,此劍非凡品,能送伯父如此禮物的人,交情定然不淺。」

「的確是一至交,父親性子過于剛直,好友也不多,有的也是戰場上同生共死過的兄弟。回朝後,倒是和你的父親叔父走的近。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只是一時好奇問問。」酈清妍撫模劍鞘,對單駿道,「哥哥可以□□讓我瞧一瞧麼?」

「妍妹今日好生奇怪,平日里不是最討厭冷冰冰的東西?怎麼突然對寶劍感興趣起來?」話雖如此,手上卻不停滯,噌地拔出寶劍,一聲清鳴,屋中頓時寒光大盛。

酈清妍的指尖撫上尾梢猶顫的劍身,沉柯二字篆文刻得入木三分。面上一副仔細鑒賞寶劍的認真,狀似不經意開口道,「伯父多年不在朝,不知皇城之內局勢,性子又是大大咧咧的,朋友往來,家中下人之類,哥哥也要盡到晚輩之職,多留意留心,以免有人趁虛而入。」

單駿立時警覺,眼前之人眼中反射著寶劍的寒光,是從未見過的陌生冷漠,與方才縮在自己懷中傾訴心意的小女子判若兩人。感情上單駿的靈性為零,戰場官場上他卻不是傻子,酈清妍的話有多突然奇怪,他是听得出來的。

「妍兒何出此言?」

酈清妍不答,反問他,「駿哥哥是否讓伯父三日後至國公府提親?」單駿一愣,點頭答是。

「此事目前是否只有你和伯父知道,旁人俱不知曉?」單駿臉色略沉,依舊點頭。

「旁人不知之事,我如何知道?告訴我的人又如何知道?駿哥哥需得仔細想想。」

「妍兒何意?」

酈清妍笑著看他,「駿哥哥所听出來的意思。」

「事關重大?」

「是。」酈清妍點頭,這種事點到為止即可,說得多了,適得其反也未可知。今日見沉柯全是一樁意外,以它開頭更是。突兀自然有,只要能達到目的,酈清妍是不在乎那麼多的。

「我可以問緣由嗎?」

酈清妍搖搖頭,「以後哥哥自然會知道。」

單駿收起劍,眼中露出贊賞般的驚嘆,「妍妹,你真的變了。」

酈清妍不置可否,「許是病了一場,大側大悟了?」

單駿拉著她的手,明明一直待在火盆子邊上,手指卻是冰涼的。「這樣的妍妹讓我覺得陌生又遙遠,我更喜歡你原來的樣子,天真爛漫,善良乖巧。」

「妍兒去過很遠的地方,看到過很多事,心境自然變得不同。哥哥覺得妍兒變了,也算正常的事。」酈清妍如此解釋,算不得真話,某種層面上也不是說謊。

單駿小心地捏著她的手,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下次妍妹出遠門,記得叫上我。也許幫不上什麼忙,至少在你走不動的時候,我可以背著你繼續前行。」

酈清妍心中一暖,手指微微反握住他。「好,妍兒記下了。」笑意一點點浮起來,如同春日里潺潺的清泉。

單駿舍不得酈清妍離開,不過知道此時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準備送她出門。酈清妍道,「我來找你原是不妥當的,借了單茵的名頭過來,若是不去見她一面,豈不叫人疑心?你只管去忙,我尋茵兒去了。」

單駿笑著將她送至後院,折回書房,一個人靜靜地將那番沒頭沒尾的話想了一回。心中主意打定,叫了府上管家來。

管家年近五十,單駿的爺爺還在世時就在府中了,听說是爺爺撿回來的流浪孩子,這些年來一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配合主子,將闔府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條。之前管家還是小廝時大家都叫他柱子,後來坐上管家位置,父親獎勵他忠心,賜了單姓。單駿一直叫他柱伯,這次倒是他第一次和柱伯單獨見面。

柱伯立在書房里,向單駿行了個禮,後者忙讓他坐了。

柱伯道,「不知少爺找我來是什麼事?」柱伯當了這麼多年管家,地位自然不同旁人,在單駿面前不以小的自稱,是極正常的事。

「闔府事多,柱伯繁忙,本不應打擾柱伯的。不過這件事只有柱伯能讓我信任,所以柱伯莫怪駿兒唐突。」單駿說了句場面話,便開口說緣由,「父親從邊關回來的這幾年,家里人來客往的漸漸多起來,平日里賓客來往,柱伯那里可有記錄?」

柱伯點頭,「這個是有的,不僅有客人來往名單,一應開銷采買,往來禮物都會詳細記錄,以便夫人日後走動時參照送禮。」

「家中賬本,柱伯多久核查一次?」

柱伯一愣,不知單駿為何這樣問,便如實回答,「賬本一類,都是我手底下幾個賬房先生半月一核查,我自己也會抽查,以免弄錯。」有些忐忑道,「少爺這樣問,是發覺此做法有什麼不妥麼?」

「柱伯安心,並沒有什麼不妥,相反這樣做很好。」單駿笑著安撫他,「若我想看一看這些賬本,柱伯那邊可方便?」

「自然方便。只是少爺從來不過問家中事務,突然這樣關心,倒讓我惶恐。」

「我已是老大不小了,成日在外胡混也不成體統。節後還要去西山半年,家中事更是顧不上,臨行前幫著父親母親做些事,勉強盡一盡做孩兒的孝道罷。」

一番話說得柱伯淚光漣漣,直覺少爺長大了懂事了,不過也提醒了單駿一兩句,「府中雜事,還是交與夫人小姐處理為好,少爺要多將心思用在軍中官場,莫辜負老爺期待才是。」

單駿自然點頭稱是,送了柱伯出門,回房便寫了一張短箋,取了一只信鴿送了出去。

短箋上書:速查柱伯心月復及其私產,明日未時,舊地回稟。

單茵對酈清妍的突然到訪有些意外,又听說她過來就去了哥哥那里,說了好一會兒話,好奇心起,纏著她問個不停。

酈清妍拿著描花樣的筆,被單茵搖晃得根本畫不下去,便板著臉,「你再鬧我可就不畫了。」

單茵可不怕她,「好妹妹,你就告訴我麼,你到底和哥哥說了些什麼?你不說,我可就要亂猜了。」

單芙似乎不曾休息得好,沒有儀表地打了個呵欠,嘟嘟囔囔的睡音,「還能說什麼,私定終身唄。」

酈清妍就笑,用眼尾覷她,「你不是頂頂喜歡莊四娘麼?我若真和駿哥哥私定了終身,你不為四娘打一打抱不平?」

單芙撲過來,整個人掛在酈清妍身上,「可是你我也喜歡吶。」

酈清妍故作正色道,「那你就給個準話吧,你是想莊夢玲做你的嫂子,還是我做你的嫂子。」

單芙很為難地認真想起來,「莊姐姐好玩有意思,你又溫柔大方,我都想要怎麼辦?可不可以兩個都娶了?」

酈清妍笑著用筆頭戳她的腮幫,「貪心鬼。」

單茵伸手過來撕酈清妍和單芙的嘴,「呸呸呸,你們這兩個不害臊的家伙,這樣的事都掛在嘴邊說。」

單芙哼了一聲,「是她開的頭,與我有什麼干系,你許了我的海棠花手絹還沒繡好給我呢,也敢來說我。」

酈清妍嘖嘖搖頭,「茵兒你可收斂些吧,這孩子要被你和駿哥哥寵壞了。」

單茵扭過頭去,無奈嘆著氣,「那就只能把她嫁出去,禍害旁人去了。」

「你這個鐵石心腸!」單芙撲過去就打,倆人頓時笑鬧成一團。

酈清妍在單家吃過了午膳才打道回府,回棠梨院梳洗了,在床上虛躺了小半個時辰,估模著宋佳善午休歇過起來了,方穿戴好去了集雁居。

清璨被乳娘抱著去清婉那里玩了,集雁居只有宋佳善並一干丫鬟婆子。一進院子,門檐下伺候的二等丫頭芳草和桑茶迎上來,「七小姐怎麼過來了?」

「找母親說事情。你倆怎的在外頭,這樣冷,別凍出病來。」

芳草和桑茶都笑,「我們也才出來呢,屋子里暖烘烘的太悶了,出來透透氣。七小姐先進去坐,我給你沏茶去。」

酈清妍進屋,宋佳善正在歪在窗戶邊的美人榻上看書,烏發綰成小攥,一身撒花寶石藍的半舊衣裳,家常隨性又溫良婉約。屋里只有一個二等丫頭幽燕守著碳火,大丫頭明、紅箋和綠波都不在,靜悄悄的。午後的光穿過糊了月影紗的窗戶,如淡月微光投射在宋佳善身上,若是男子從門口進來,看見的第一眼,會毫無防備地被這樣的美人闖入心間最柔軟的地方,從此念念不忘。酈清妍很佩服宋佳善,她知道以什麼樣的姿態得到男人的注意,也知道怎麼留住男人的心。若不是趙凝太厲害,大夫人之位早就是她的了。

宋佳善將書從面前微微移開一點,分出一點余光看了門口一眼,見是酈清妍,又將目光收回書頁之中。「早上不是來過?這會兒過來做什麼?」

酈清妍坐到她身旁的小杌子上,「沒有事就不能過來和母親聊天說話麼?婉姐姐一天來五趟來母親都不說什麼,我只多來一回,母親就煩了,妍兒好委屈。」

「貧嘴。」宋佳善笑著把書拍到酈清妍頭上,「早上去單家做什麼去了?」

「單茵要學酈家姑娘,自己親手繡嫁衣呢,又不知哪種花樣合適,所以叫了我去。」

「茵兒也是,一個要出嫁了的姑娘,問一個婚都沒定的丫頭嫁衣上要繡什麼,這種事傳出去,成何體統。」宋佳善連連搖頭。

「母親也莫要說她,單茵向來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倒是習慣了。」酈清妍飲一口茶,緩了口氣道,「女兒這里倒是有個事要請求母親的應允。」

宋佳善嗔視酈清妍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單為了和我說話來的。」

酈清妍笑一笑,「女兒前些日子生病,向菩薩祈願,期望能早日月兌離病痛,平安如初。結果果真菩薩保佑,讓女兒康復。只是還願一事,先前因為病未好全,不敢出遠門,後來幾天又忙碌,給耽擱了下來。女兒想明日去寶相寺還願,以了這樁心願,母親意下如何?」

宋佳善在軟榻上換了個姿勢,「你祈求菩薩保佑,事後還願原也應當,只是酈家新年敬香祈福都是在年節之後,這幾日家中女眷要準備著年禮也不得空,我一時間沒想到能讓誰同你一起去。」

酈清妍道,「若母親放心,便讓女兒獨自去一趟,一來顯得虔誠,二來人少,一日內快去快回也不耽誤家中事。」

宋佳善沉吟半晌,有些猶豫。酈清妍又開口,「母親擔憂,便多派幾個下人跟著就好。女兒知曉厲害,不會亂跑,乖乖待在馬車里,只去菩薩那里添柱香,供上銀錢便回。」拉著宋佳善的胳膊輕輕搖了搖,顯出兩分小女兒似的撒嬌。

因著酈清妍的性子,溫溫柔柔的,鮮少向宋佳善要求什麼,撒嬌更不會有,所以兩人之間向來不算親厚,今天頭一次見她露出這般小女兒的嬌憨,不由感慨,心中便柔軟下來。

「好罷。你一向是乖巧的,不會惹出什麼事情來,此去多注意些,莫同拋頭露面,莫同陌生人搭話。主持方丈見你一人去,自然知曉非定國公府慣例請願,不會多為難你。我讓明取五十兩銀子與你,你且供你自己那份願就好。」

酈清妍得到應允心中歡喜,靠在宋佳善肩頭,「母親最好了。」

「嘴倒是越發甜了。」宋佳善捏了捏她,「反正明日也去了,若淨明住持那里人少,你便去求支簽算一卦,看看來年的運程,若求得好簽,我也安心,少操勞些。」

酈清妍模著宋佳善手腕上的紫玉鐲子,點頭道,「女兒知道了。」此去目的本就是求簽算卦,宋佳善順口一言,倒是讓自己行動起來更加方便。酈清妍滿意而歸。

上一世,因溫闌參佛,敬王府在寶相寺的供奉是皇城中最大的一份,慕容亭雲寵愛溫闌,在溫闌的要求下為寺中觀世音菩薩貼了金身;慕容聆暉後來過繼到溫闌名下,為顯孝道,更是擴建大雄寶殿,擴充了藏經閣內的經書,由此更得慕容亭雲器重。作為聆暉的正妻,酈清妍對寶相寺不能再熟悉,所以伏在桌上拿著筆細細畫出淨明主持那里的算命簽時,可謂十分輕松。

酈清妍對自己這幾個丫頭所擅長的事物十分熟悉,譬如菱歌愛針線,听棋廚藝很好,而卷珠最喜歡用木頭做小東西。酈清妍把畫好的圖紙遞過去時,卷珠正在給酈清妍收拾明日敬香要帶的東西,有點搞不清自家小姐要做什麼。

「想不想你的小姐安安生生,然後你們跟著我一輩子也安安生生?」酈清妍如此對卷珠說。

卷珠自然點點頭,「只有小姐對我最好,會讓我吃遍漱芳齋的糕點。」

「那你連夜把這個做出來,不拘于什麼木頭,竹子就成,要磨得光亮些,做出被模過用過很多次的模樣。可有難度?」

卷珠捧著圖紙仔細瞧,「看著倒是不難,應是能做出來的。只是小的怎麼覺得這個很像淨明主持那里的簽?」看了酈清妍似笑非笑的表情,嘴都驚得合不上,「真是?」

酈清妍彈了彈她的額頭,「倒還不笨。既然有印象,就更容易做了吧?」

卷珠點點頭。酈清妍又道,「你馬上去做出來,行李我讓菱歌收拾。做好記得拿過來,我還要提字的。做得好,明天給你帶點心回來。」

卷珠瞬間眉眼都是笑,「小的想吃百合酥和窩絲糖,可以買嗎?」

「按時完成,你想吃什麼都可以。」

「好 !卷珠馬上去做,保證讓小姐滿意!」卷珠蹦了蹦,跳著去了她的小房間,叮叮當當地忙活了起來。拾葉正抱著一疊衣裳進來,見到卷珠那高興模樣,不由道,「小姐又許了她什麼了,惹得她那樣高興?」

「除了許吃的和好木頭,她還有什麼喜歡的?」酈清妍笑道。

拾葉想了想,覺得的確如此,不由也笑。把衣裳在架子上掛起來,「小姐說的素色衣裳,我只找出來這幾件,小姐看哪件合適些?」

酈清妍走近細看,一件是淡綠繡合歡花,衣襟用米粒珍珠密密地綴成祥雲花紋,不喜綠色,這件不成。第二件是月白梅花,沒有什麼繁復的裝點,顯得太過素淡,也不成。第三件是天水碧錦緞,用銀絲絞著繡了一幅煙雨梨花,素雅不失華貴,潔淨不失莊重。況且,天水碧……酈清妍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到了什麼,沒有什麼猶豫就挑了第三件衣裳。

此去寶相寺,路上就需將近兩個時辰,實在不算近,拾葉弄香忙前忙後,保暖的氈子,手爐腳爐,路上吃的點心茶水,備用換洗的衣裳,諸如此類弄了一大堆。酈清妍想著自己的事情,任她們忙。

菱歌才泡了回冷水,又被冷風吹了半日,精神頭不是很好,酈清妍就決定不帶上她,留她和卷珠一起,在棠梨院看家。弄香拾葉感慨了幾句,說棠梨院人少,听棋一回去,倒是有些忙不過來的樣子。酈清妍也覺有道理,便說年後府中進新人,要弄香去挑幾個伶俐些的小丫頭進來□□伺候,弄香直說她開了竅,再不一個人不理世事了。酈清妍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看著本就大,因為人少顯得越發空落落的院子,心中並沒有因為冷清產生不適,卻也覺得的確應該添幾個人,添點熱騰騰的氣氛。

因路途略遠,第二日剛過卯正,酈清妍帶了拾葉弄香就上路了。馬車寬大,酈清妍坐在厚厚的毛氈上,拾葉給她蓋了條毯子,又將爐火撥的熱熱的,生怕凍著她。弄香掀起窗簾子,透過窗子縫往外看,天都還沒亮,是濃黑的陰青色,浮著幾顆稀稀疏疏的星星。馬車剛駛出國公府,宋佳善派了六個家丁跟從,都騎著馬,在車外夸嗒夸嗒地走。

酈清妍借著馬車里的蠟燭,看著捏在手中的竹簽。卷珠的手藝果真是好,做的和淨明住持所用的簽一般無二,加上自己那手曾讓聆暉驚嘆過無數次的臨摹技藝,只要這支簽混入簽筒,除非一支支仔細對比,不然根本不會有人察覺得出。

酈清妍在心中默念,期望今日之事一切順利。

寶相寺今日香客很少,年節前廟里向來清冷,要待年後眾人開始敬香祈福,期願新的一年諸事如意,那時才會熱鬧。不過酈清妍一下車,就注意到寶相寺是做了迎接重要官員的排場的。寺前寬闊的青石板場地上已停了一溜的馬車,寺門大開,有隨從十幾步一隔,從大門口一直站到寺里。酈清妍瞧了瞧那些馬車,認出車上掛著的標志,原來是康郡王莊家。不過看著架勢應是只有男丁前來,沒有女眷坐的車子。

大門被佔據,倒不影響酈清妍,從偏門進去,下人遞了定國公府的牌子上前,便有小沙彌上來引路,帶著一行人去禪房歇息,待休整完畢方去殿中上香。酈清妍熟悉流程,自然不會多問,飲食起居有拾葉弄香打點,也不需自己操心。

禪房中籠了火盆,桌子上的青花瓷盤里裝水養了水仙花,開的很好,暖融融的溫度將花香烘的更盛。兩個丫頭取出要用的東西一一擺上,酈清妍見她們還要收拾上一會兒,便從屋里出來,走到院子里。

供香客居住的禪院在寺廟中靠里,即使是冬日,草木稀疏,仍舊比別處幽深幾分。臘梅結了很多花苞,間或有幾朵已經著急地開了,雪後空氣清新,以至于花香清淺,還是為酈清妍所聞到。

酈清妍走了幾步,正準備穿過游廊去暖房看寶相寺獨有的冬日蓮花,又是二十多步的距離,一個見過一次就會永生難忘的身影,正側對著自己靜靜立在游廊中。

男人的側顏如同水晶玲瓏雕一般精致,在身後大片鵝黃臘梅的渲染下,越發勾魂攝魄。真是讓人艷羨又無法嫉恨的好看,酈清妍這樣感慨。

初次在康郡王府中遇見,他著淺色,酈清妍著深色。今天換了過來,酈清妍穿的是素雅干淨的天水碧,他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衣裳,料子依舊好到一寸千金,若隱若現的繁復花紋透露著不顯山露水的華貴,潑墨長發半披半散,用同色發帶隨意系著發梢,不變的是衣裳依舊很薄很長,在身後拖了一大截。

酈清妍好奇,這個人這樣穿,就不覺得麻煩麼?

美人听到動靜,眸子轉過來,一絲驚訝轉瞬即逝,淡淡的笑如同三月桃花緩緩開放,浮上他的臉頰。

「好巧,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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