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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流雲鎮這三個字的時候,不說張媽媽,就連張青山都松了一口氣,流雲村就在鎮子後面,駕車只需半刻鐘就到了。這幾日趕路,經過的小鎮縣都要嚴格的盤查,一遍兩遍三遍,張媽媽等人本就覺得跟那日的事情有關,哪怕現在平安到了流雲鎮,還是覺得趕路那幾日提心吊膽太難受了。

進了小鎮,終于不用再急著趕路了。

可巧今天天公作美,是個陰沉沉的天兒,天上烏雲漸濃,瞧著是又要下雨了。趁著難得的涼爽天氣,張媽媽做主,一行人找了個間干淨的小店胡亂用了午膳,然後拿出早就列好的單子交給張家父子讓他們就地采買,買完就直接趕往流雲村安頓下來。

約好了回來的時辰和見面地點,張家父子去買東西,張媽媽則抱著孩子四處走走。

連著坐了幾天的馬車,人都快廢了。

這樣難得的涼爽天氣,張媽媽想一鼓作氣回去收拾,旁人也都趁著這個時間出來,哪怕是現在正是午膳十分,街道上的小販越來越多,張媽媽指著一旁的糖人兒,逗懷里的小姑娘說話,「姑娘看那邊,有兔兔,姑娘想不想要?」

那糖販的手也巧,剛擺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攤子上就出現了好幾個活靈活現的動物小人兒。

小姑娘順著張媽媽的手看了過去,眼楮眨了眨,不說話。

孩子上次確實被嚇到了,請了大夫相看,說身子沒問題,就是被嚇住了,這種事也急不來,幸好她才三歲,記事也是模模糊糊的,只等過段時間等她自己忘記了。這兩天沒嚷嚷著要哥哥了,也更不愛說話了。

以前問她十句能得到五句的回復,現在最多回一句。

這種事急不來,只有等她自己慢慢忘記,張媽媽嘆了一聲,挪了挪手將孩子抱得更緊了些,隨著街道四處走走看看,怕是要在這個地方生活很長一段時間,先熟悉熟悉地形。

從府里出來,張媽媽就沒想等著府里的份例,用心將點心鋪子布料鋪子都記住了位置,府里的東西不指望了,就盡量給姑娘最好的。一路走走停停,拐過一道中街,張媽媽抬首看到一塊匾額,腳底生根,動不了了。

流雲女學。

張媽媽看著禁閉的黑油大門,似乎听到了里面女學子們的朗朗書聲。

大周女學盛行,小鎮上都設有女學,鎮縣府的女學都是交錢可進,唯獨京城的雲舒女學,除了公主,不管你家里是王孫貴族還是商家女兒,都必須參加入學考試,每三年一次,一次只錄取三十人。

雲舒女學由最初的開國皇後所設,到現在已經延綿了幾百年一直都由歷代皇後掌管,皇後偶爾還會親自教學,說句不客氣的,寒門女兒若進入雲舒女學,說句登龍門也不為過,只要進了雲舒女學,錦繡前程搓手可得。

張媽媽站在匾額下看了許久。

二姑娘平日瞧著不顯,結果今年竟考進了雲舒女學,家里的待遇一下子翻了數十倍不說,就連正在相看的親事都比已經定親的大姑娘好!大姑娘可是嫡長女,二姑娘就因為進了雲舒女學,接洽的親事都比她好!

低頭看去,小姑娘也學著張媽媽的動作仰頭看匾額,不同于張媽媽眼中的激動,小姑娘眸色有些呆滯,似在看又似在出神。

「姑娘,媽媽一定會請女先生來教您,一定要好好學。」

爹不親娘不愛,又從小就被發配到了莊子,不好好學,真的沒有出路了。

因為激動抓著小姑娘的手有些用力,刺痛讓小姑娘顰眉,有些害怕的看著張媽媽。觸及的小孩子的眼神張媽媽這才回神,連忙松了手勁,給小姑娘呼了呼,還不忘先前的事,「姑娘答應媽媽,好好學,知道嗎?」

小姑娘抿唇,不知听懂沒听懂,神情有些懨懨的。

張媽媽添火,「好好上學就能看到哥哥。」

小姑娘的眼楮一下子亮了,和先前的懨茄子簡直判若兩人。

「真的嗎?我好好學就能看到哥哥了?」

張媽媽認真點頭,「對,等姑娘可以進女學讀書了,就能看到哥哥了。」

「那我現在就去學!」

小姑娘來勁了,整個人神采飛揚的在懷里動來動去,張媽媽連忙兩個手把她保住免得摔下去了,「現在不行,姑娘太小了,等再大一點才可以。」

「要多久?」

姑娘才三歲呢,進女學怎麼著也要五歲。張媽媽外頭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具體形容兩年的時間,只好道︰「很快的,很快就可以讀書了。」小姑娘又問了幾次,張媽都點頭說很快,小姑娘可開心了,雙眼彎彎。

真好,可以見到哥哥了。

張媽媽本是為了孩子好,她只有這一條出路了,不然要麼永遠被府里遺忘,就算想起,也是隨便撿個人就給發嫁了,只能靠自己。可看到孩子高興成這樣,對她撒謊又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道︰「姑娘知道哥哥叫什麼名字嗎?」

雖然那件事之後,那名小公子生還的可能性很低,但沒看到尸首總還有希望,若是知曉名諱,托人打听一下也好。

小姑娘偏頭,「哥哥就是哥哥呀。」

「好,哥哥就是哥哥。」

好吧,看來從姑娘這是問不出來名字了,只能看以後是否有緣分了。

張家人買好東西後,將東西收拾整齊放在車廂里,再不耽誤,直接啟程往流雲村趕。出了流雲鎮一路往西,走過官道再拐進壓得平整的土道進入密林,在林中蜿蜒行駛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遮天的樹林突然遠去,眼前一片開闊。

整整齊齊全是綠油油的稻田。

前幾天雖無那日的大雨,但小雨卻一直綿延不斷,稻田里再無往日的干枯,此時正午,田埂間偶爾幾個人走過,倒是上面的土地里很多人,張媽媽眯眼眺望過去,一把扯起又抖土,唔,是收花生的。

張媽媽透過車窗看外面的土地,盤算著自家在這的地能有多少收成,又該請多少佃農來打理。午間人少卻也不至于沒有,見兩輛馬車往村中駛,看到的人都頓了頓,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馬車又行駛了大半刻鐘功夫,終于看到了青瓦翠煙的流雲村。

張青山駕著馬車一路行駛,遠遠的就瞧見村頭站了許多人,先前已經打發了人通知了這邊,自然是有自家人等著的,可張親身看著那烏壓壓的一片人頭,這邊的水田土地加起來也不過百來畝,有這麼多人打理嗎?

由不得張青山多想,轉眼就到了眾人面前。

流雲村原不叫流雲村,以前叫什麼名字忘記了,只知道這里五年前突然遭了大火,整個一片地燒得干干淨淨,這地也就廢了,原來的村民也搬遷到了其他地方,荒了幾年,從去年才開始耕種,才慢慢又形成了村落。

這地荒了,周家不缺地缺錢,也沒就低價讓官府收回去就在手里放著,現在知道地可以再次耕種了,去年打發了幾個邊緣人過來打理,而這次張青山一行人過來,就是正式接管這一片的地了。

張青山下馬,有三四個漢子圍了上來,彼此介紹又看了證明,知道是自家人,張青山一面和他們說閑話,一邊眼神微妙的看著旁邊的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還有一群流著鼻涕的男娃子們,穿著樸素但也沒有面黃之色,就是一般的農民模樣。

也不說話,就看著自家後面的馬車。

沒忍住小聲道︰「他們在這干啥呢?」

張媽媽等了一會沒等到張青山說話,沒耐心再等,直接打開車門抱著孩子下了車。小孩子貪眠,剛才坐車的功夫又睡過去了,在張媽媽的懷里恬靜酣睡,小胸膛一起一伏,如畫的眼睫也跟著起伏。

「真的是女娃!」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了出來,張青山張媽媽並後面的張家兒子齊齊後退了一步。

「哎呀,這女娃子好俊。」

「長的可真好,白白女敕女敕的。」

「就是就是,哪像那一群只知道上房揭瓦的泥猴子們!」

「……」

一群婆婆媽媽圍了上來,只稀奇的盯著孩子看,一邊看一邊贊。

這熱情太過了,簡直教人無福消受,可圍了一群婦女上來,嘰嘰喳喳都控制了音量,楞是沒吵著孩子,張媽媽不知情況也沒動,扭頭看張青山,咋回事?張青山扭頭,一頭霧水的看那幾個在偷笑的周家人。

咋回事?

咋都看自家姑娘呢?

周家人好笑小聲道︰「村子里一個女娃都沒有,听說帶了個女娃來,都來瞧稀奇呢!」一邊說也一邊墊著腳尖看還在睡夢中的小不點。

張媽媽聞言抬頭看去,大人除外,圍著的一群孩子,小到還在吃女乃,大的十歲左右的,竟然全是帶把的,一個女娃都沒看到!不死心的瞪大眼找了又找,真的一個女娃都沒有!

這流雲村被就是各個地方的人流落過來的,一旦遠離家鄉,都是帶著小子們,姑娘要麼送人要麼就是賣了,最初來這里安家的帶的都是小子們,那時候沒姑娘還好說,可關鍵是,這一年多的時間,成親的成親,生娃的生娃。

新生兒都十多個了,居然還都是帶把的,楞是一個閨女都沒有。

「張家嬸子,你抱的累不累,要不我幫你抱抱?」

不等張媽媽回答就自顧自的伸了手,張媽媽連忙後退一步,干笑,「孩子認生,換了人抱就醒了。」看著周圍人都還是躍躍欲試的模樣,張媽媽直接懟張青山,「愣著干什麼,快去房子里安頓下來呀!」

雖然失望抱不著軟軟香香的小閨女,但是孩子睡覺呢,天大地大孩子睡覺最大,小女圭女圭就是吃好睡好才行,反正人都到這了,日後有的是機會看。

「是這個理兒,快去收拾一下把孩子安頓好。」

「是了,抱著總不如床上睡著踏實。」

「快走快走。」

張媽媽一路承受著常人難以承認的熱情干巴巴的笑著往村子里走,不忍看那些過于熱情的目光,只好抬頭打量村子。這個村子雖然才形成不久,但是好像家境都還不錯,從進來到現在,看到的都是對尋常村落而言已經很氣派的青磚瓦房,外頭都圍了高高的院牆。

杏樹石榴樹的枝椏尖尖冒在院牆上。

一邊看一邊心里暗自點頭,看來這個村子還不錯,先前听說以前是荒地,還以為會看到一片殘破呢,現在這個樣子已經超出預期很多了。

周家人的房子在最里面,一群人簇擁著張媽媽往里走,只伸頭看懷里的孩子,張媽媽不得不把孩子抱得更緊些,走的更快些,怎麼還不到!剛走過村中間的大石磨盤,剛拐個彎兒張媽媽眼神一滯,咿,竟然還看到了竹屋!

通體碧綠,屋子,走廊,階梯,甚至外面圍著的籬笆都是竹子,不大的院子里也弄了一片小巧的竹林出來,張媽媽冷眼瞧著也覺得頗為雅致,是哪位年輕姑娘的繡房?竹門也在這時打開,張媽媽再次一頓。

出來的竟是一名鶴發童顏的老人。頭發胡須皆花白,臉上年歲溝壑明顯,身著一身淡藍色長衫,瞧著就是一名普通老人的模樣,只是當他掃眼淡淡瞥過來時,張媽媽竟然沒來由的膽顫起來,甚至都穩不住雙腿。

這,這感覺,只在當初無意間撞見已是國公爺的大老爺身上感覺到過。

不對,這名老人的眼神更嚇人,看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沒來由的臣服。

這人是誰?

老人也看到了張媽媽一行人,走過走廊跨下竹梯打開籬笆站在了張媽媽的面前,看了張媽媽一眼就低眼看向了還在酣睡的小不點,再涼爽的天氣,現是盛夏,張媽媽一路走來身上出了薄汗,小姑娘臉上也染上了胭脂薄紅。

老人默默的看了半響,點頭。

慢悠悠的模著胡須,恩賜一般看著張媽媽。

「嗯,這女娃生的還行,當老夫的弟子也還使得。」

等等,誰說要當你的弟子了?張媽媽一頭霧水,只是還沒來得及問,旁邊突然傳來了一聲怒喝,「好你個不要臉的老東西,趁著我找東西的時候搶我徒弟!」

眾人扭頭,就見一團金光閃閃像是拿著幾匹布料?怒氣沖沖的奔了過來,這那一身的金光晃的刺眼,靠近了才發現是大約四十出頭的一名婦人,她是有多喜歡金子,一身金色衣裳也罷了,頭上還戴滿了金釵!

手上抱著兩匹月牙雲白布料,陰沉的天色下都好似在閃著薄光。張媽媽看到那布料就眼皮一跳,瞪大眼仔細看去,顏似雲光如暖,這是雲生!這布料極為難得,難得到宮里一年都沒有幾匹,更別說大臣了。

有幸在大姑娘房里見過一小段,當時大姑娘做成了小衣說是成親時穿……

張媽媽的眼神死死地黏在布料上,真的是雲生?然後就見那婦人抱著布料直接對著老人的身上一頓狂風暴雨的敲打。

「你個死不要臉的,你搶女娃子干啥!」

「好不容易來了個女娃給我消磨時間,你竟然還敢跟我搶!」

「想死就說,老娘成全你!」

一夫當關的對著老人一通狂拍,老人一邊哎喲一邊後退,和他年紀極不相符動作極其利索的幾下跳進了竹屋砰的一聲關上門。

「你個潑婦!」

隔著門隔著院子眾人都听清了老人怒吼中的顫音。

一手抱著布料一手掐著腰,臉不紅氣不喘。

「告訴你,再讓我看到你打我徒弟注意,看我不弄死你!」

轉身,幾步回到目瞪口呆的張家人面前,微微一笑,將布料直接塞到了張青山手里,然後,拔釵子……雙手快速的從頭上拔,拔一個丟一個在張青山懷里,張媽媽眼皮再次狂跳,剛才她戴了滿滿一頭,打眼一看直把人眼楮給晃花咯,哪里還會去細看?現在她丟一個張媽媽看一個。

這個薄如翼那個纏如絲,竟一點都不比京城最大金樓的手藝差!

將頭上所有的金釵都丟進了張青山的懷里,去了滿頭的金色,張媽媽才注意到了她的容貌,約莫四十的年紀,但是膚色如雪,眼眸含唇,根根眉色分明組成柳葉恍如遠黛,惡俗的金色衣裳在這樣明媚的容顏下只是相得益彰。

對著張媽媽輕笑彎眼,竟比瑤池仙母亦不差。

張媽媽被她的笑容一晃,然後手里一空,懷里的孩子直接被她給抱了過去。

小心的將孩子抱在懷里,曲著手指踫了踫軟乎乎的小臉蛋,心滿意足,「見面禮都收了,這孩子是我徒弟了。」

張家諸人︰……

這到底是個什麼奇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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