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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謹不會特別在意肢體接觸,行軍打仗常混在一眾老爺們中間,高興起來難免會有勾肩搭背的舉動。

但他有分寸,畢竟自己是個實實在在的斷袖。何況除此之外,他更兼具身為斷袖的情操和覺悟——不是搭了誰的肩都能產生綺念的。

好比身邊這位,依著他的想象,那都長成窩瓜土豆模樣了,手背就是再細滑也沒法勾起他丁點遐思。

不過還是有些奇怪的,這個名叫張來生的家伙,似乎對他特別了解,他喜歡吃甜食,喜歡拆裝機械表對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按張來生的說法,是因為對他欽佩仰慕已久,所以默默關注,那倒是還算說得過去。

只是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只喜歡男人的斷袖呢?

裴謹滿腦子疑惑,習慣性的側頭听著動靜,很快覺察出不對,身邊人氣息起伏劇烈,呼氣粗得程度已經讓人听著有點心驚了。

仝則確實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渾身止不住的發顫,有生以來頭一回差點控制不住沖動,恨不得耗盡了所有心血意念才強行忍住,沒有一把將裴謹摟入懷中。

裴謹听出來了,心中暗道不好。難道這人不只仰慕他那麼簡單,該不會是在仰慕里還加纏了某些他敬謝不敏的情意吧?我的天,他再想著,那可就真不能怪他以貌取人了,涉及私人情感,對方太丑他實在是下不去手。

更別說,他此時完全沒有這些想頭,因為心口上那道疤還沒徹底結痂。

裴謹本身並不希望傷口愈合,所以時不常會想辦法撕開一個小口子,疼上一陣卻也能管事,或許是他實在有些怕,怕萬一時間長了,他會就此淡忘。

淡忘他才剛剛得到的情深意重,淡忘那人對他的一片真心。縱然被放逐了,還非得不辭辛苦關山飛渡,他終于知道了那人的心意,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愛意」,可惜隨著轟然一響,又憑空煙消雲散了。

他的命果真太硬了,父兄早逝,愛人橫死,曾經鐵口直斷的道士居然好的不靈壞的靈。看來除了把心中堅持的理想實現掉,其余的事,這輩子還是別再纏粘的好。

裴謹听著那粗重卻又明顯在壓抑克制的呼吸,還是禁不住有點牙疼。深吸一口氣,他琢磨著如何才能把對方這道邪火給壓下去。

要說裴謹的脾氣實在算不上有多好,卻能容忍一個「丑男」面對面這麼肖想自己,還老半天都沒發作出來,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那「丑男」日夜照顧他,而且照顧得相當不錯。

細心周到、體貼入微,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問的事不問,處處透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分寸感。

知道自己不喜歡被人貼太近,走路的時候,便會微微張著雙臂,虛虛攏在他周圍;

知道自己喜歡甜口,吃飯的時候會讓人多落些糖,之後也不說讓他多吃的廢話,只把那些他喜歡的菜色一一擺在近處;

似乎還知道自己晚上睡不安生,于是也會在一旁的榻上輾轉,時常還會下來看看他有沒有踢開被子。

——其實這毛病他早改了,被子這種東西,身邊要是沒有人和你合蓋,搶起來也就不會有什麼滋味。

遑論還有家具陳設,也在不知不覺中,都被其人悄沒聲息挪到了不礙事的地方,甚至連一道門檻都沒放過,趁他不在房間的時候找人給鋸掉了。

這人不限制你的行動,不會對你過度保護,更不會讓你覺得他如影隨形,很多時候仿佛沒有存在感似的,但你分明知道,他就在你身邊。

照這麼相處下去,裴謹有時候也疑心,自己會不會對其人產生不必要的依賴?盡管內心深處,他還沒有完全信任這個人。

但那種分寸感,的確很能拉近距離,這麼一琢磨,裴謹繃緊的神經又猛地跳了兩跳,怎麼和那人這麼像?隨即忙不迭自我否定道,這可不好,他不該隨隨便便拿一個丑男來比他的小裁縫!

這對逝去的人而言,是一種不尊重。

裴謹難得柔腸百轉了一下,臉上淡淡的,捎帶出一點點幌子,神情恍惚中流露一線傷感,看得對面的人心口越發蓬勃亂跳,牙根卻已咬得發軟發酸了。

他是在懷念自己麼?也許還在做對比。一種又甜又澀的滋味縈繞在唇齒間,仝則回憶起曾經的自己,其實從沒做過什麼細致關愛的事,就連在床上,都是擎等著裴謹來伺候。

裴謹太強大了,不管那份強大是否真實,呈現出的狀態都是不需要人照料,不需要人陪伴,仿佛永遠都能活得理直氣壯、無所畏懼。他不光沒參與過裴謹的衣食住行,更連一句喜歡都沒能親口道出——裴謹一直在等待,等自己真正愛上他,現在他可以說也願意說那個字了,時機卻又完全不對,裴謹業已不會再相信了。

那麼此時此刻,裴謹是怎麼想這個對面不相識的自己呢?

仝則微微張口,使勁渾身力氣才讓聲音听上去盡量如常,「三爺,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長什麼樣?」

裴謹還在思量怎麼讓這人死心,听見這句,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仝則被那輕柔的尾音弄得有一瞬恍惚,到底沒敢去牽他的手,只放緩聲音道,「輪廓可以模出來,三爺擅長丹青,模過之後應該能想象得出。」

話音落,裴謹微微怔了怔,旋即非常不配合的給他來了個倒仰。

這還明目張膽上了,兩個大男人,光天化日在房間里模來模去麼,此人蹬鼻子上臉的速度超乎想象,莫非是有些瘋?

裴謹眉心皺緊,那道折痕突顯出來,不過還是沒忍心太刻薄,半晌醞釀出一個看似閑適的笑,「我瞎的時候有點短,尚且不具備這功能。」

雖說是拒絕的話,依然給人留足情面,就像從前一樣,看上去強勁強勢,內心始終還是敞亮君子,促狹歸促狹,卻絕不出口傷人。

裴謹猜測對面人這會兒應該暗自傷神,無計可施了,于是趁勢勝追擊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甜的,還知道我喜歡機械表?」

仝則無奈笑了下,望著裴謹瞳仁里映出自己的臉,那眉宇間灑滿了落寞的蒼涼。

「听李爺說的,他告訴我這些,也是為了讓我能照顧好三爺。」

裴謹抬了抬眉毛,如自語般低聲抱怨道,「老頭總自作主張,把我的事到處抖落。」

好像確是這麼回事,仝則想起李明修自說自話般對著他介紹裴謹童年的那一幕,心念立時動了動,他笑問,「難道不是三爺授意的麼?」

「我授意他說那些干嘛,都是陳芝麻亂谷子了。」

裴謹說完,意識到問題所在,兩個人的對話壓根就不在一個點上。

對方問的是他的起居嗜好,而他想起的,則是李明修告訴給仝則的那些陳年舊事

然而今天到底怎麼了,好像沒完沒了的記起他的小裁縫,想必還是太閑了,那一只笨鳥遠遠不夠打發時間,干脆再叫人多弄一只來?

可就是這樣,一天之內回憶不斷,偏生到了午夜時分,仝則卻從不肯入夢來。大約還是在生氣吧,那人脾氣看上去不錯,氣性可著實不小,多半還是怨恨自己半途而廢,一聲不吭把他打發到嶺南的行為。

沒有機會去解釋了,裴謹想,只有等來生了。巧的是,身邊這人居然剛好叫這名字,不過自己的來生是要交代給小裁縫的,希望彼此還能在最好的時點遇上,之後再不要有那麼多危險,不要有那麼多坎坷

只是如果太平順的話,那過分冷靜理性的人又該如何動情呢?

裴謹慢慢站起身,他該換換腦子了。剛才的事是個小小意外,他沒有調戲人的心思和熱情了,往後還是保持距離,少說話少接觸微妙。

仝則心內的一把火隨著時間流逝,終于漸漸熄滅。裴謹明顯沒有再接受任何人的意思,或許他該覺得欣慰,可也免不了更覺無奈。裴謹的心扉有多難被打開?似乎只比敞開他的容易那麼一點點而已,如今他們之間又橫亙著一個「死去」的自己。他苦笑,這簡直快要變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就在他想不明白該怎麼破局時,李明修又親自過來了,手里拿著一封拜帖似的東西,先看一眼仝則,隨後對裴謹說道,「寧安府衙派人送來帖子,說是臘月初八例行全城同慶,晚間有活動,全城百姓都想一睹三爺風采呢,請您撥冗賞光蒞臨。」

裴謹一听就笑了,「爭睹一個瞎子的風采?我就說天下間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看不見的事早晚瞞不下去的。」

仝則也是後來才了解到,為不讓有心人演繹故事,也為安撫軍中人心,裴謹隱瞞了失明的事,可他還是認為,這不能成為裴謹不出門的借口。

他看著李明修,李明修也剛好在看著他,兩個人眼神一對上,彼此都心領神會,這次的邀約怕是搪塞不過去了。

裴謹正站在鳥籠子跟前,不知道又琢磨哪句歪詩,半晌忽問,「你們這臘八還有這傳統?」

這話是在問「張來生」,仝則下意識回答,「有啊,關外一到貓冬時節沒什麼娛樂,趕上一回大家伙都願意出來湊熱鬧。」

李明修忙道,「帖子上是說,恭請侯爺與民同樂。」頓了頓,他試探問,「來人還等著呢,咱們如何答復?」

仝則懷著私心,很想把裴宅男拉出門溜溜,斟酌著說道,「要不讓那位替身扮作三爺前去,三爺可以帶著親衛在四下里走走,或是在酒樓里听听熱鬧,正好借機了解本地民生民情。」

裴謹回眸問,「怎麼就沒你不知道的,連替身的事都清楚?」

語氣帶著那麼點揶揄,並沒有質問的意思。

仝則笑笑,「都是听李爺說的,他交代得清楚,是怕我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說錯什麼話辦錯什麼事。」

不得已背了黑鍋的李明修訕訕一笑,「是,我見他這人赤膽忠心,行事很靠得住,而且那天顯示出觀察力不錯,也就沒太瞞著,三爺放心,別人我不敢多說,但來生這人的性情品行,我絕對能打保票,就說他這機靈勁吧,其實才想的這招還真心不錯……」

裴謹听他聒噪得厲害,忙揚手止住,心下不免稱奇,按說李明修閱人無數,居然對一個糙漢這麼不吝溢美之詞,雖說夸得不算太過分,可也不至于吧,莫非這老頭也懷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想要拉郎配給自己找個伴兒……

這種事,李明修可不是第一回干了!

裴謹身上一激靈,趕緊把思路強行拽回來,想著兵來將擋,憋屈在方寸天地里的裴三爺最終決定,是該出山去「看看」了,順帶再暗中會一會那群當地官員。

「去回話吧,就說我收了貼子,正日子一定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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