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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咧嘴笑出來,「真看不出,半大的小子罷了,手比丫頭子還巧。」

「活兒果真做得出色?」見她一個勁兒稱奇,倒是勾起了李明修的興趣。

「騙你干什麼,這小子行,我告訴你,只有心細的人方能手巧,就沖這點往後你也可以多栽培他,說起來,他不是家道沒落了麼,別說有這麼個手藝也算是有一技傍身了。」

李明修心里一動,從抽屜里取了五兩銀子出來,遞給那丫頭,「交給仝則,讓他先回去吧。」

丫頭接了銀子卻沒挪窩,「他說了候著,不知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李明修微微一哂,明白仝則還惦記著預支銀子的話,沉吟片刻吩咐道,「就說我知道了,讓他先回去,過些日子自有差事交辦給他。」

打發了丫頭,婦人笑吟吟地摩挲著石榴裙,「他才剛不是求你要預支月錢,依我說,不如把下一季小ど們的春裝都交給他做,若做得好,那可是省了一筆不小的開銷。這錢就說不落你口袋里,也合該算是你持家有道的功勞不是。」

李明修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不光小子們的,丫頭的也可以,不就是找個女孩子幫著量尺寸麼,拿去外頭也不知道經了哪個男裁縫的手,還不都一樣。」

巧得很,仝則雖不知他們夫婦在屋子里一番合計,可心里惦記的也正是這件事。

他打听過了,裴府一年給下人分發兩季衣裳,都是外包出去找人做。他今天露了這一手,當然是為讓李明修夫婦看到他有這個能耐,如果能把做衣服的活兒接下,光憑這筆錢也足夠他支付每月五兩銀子的債務了,只不過後續日子會過得辛苦一點而已。

至于靠這個賺足二百兩,仝則倒沒那麼天真。果然李明修找他談時,也不過只說每月可以多給他五兩銀子,就算是一年兩季做衣服的酬勞。

多麼黑暗,分明就是資本家剝削勞工。

然而他沒得選,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或許是因為他乖覺且識時務,李明修滿意之余,提點他說,「只要夠機靈肯做事,不愁沒有機會。凡事不能一蹴而就,你要什麼,就得拿出相應的籌碼,才好讓人買賬。」

肯說這話,大抵也能算做是個好人了,無論什麼年代,都沒有人天生有義務幫襯別人,誰沒有苦難,誰沒有麻煩,在俗世中討飯吃,不過是各憑本事罷了。

裴府下人不少,林林總總有百十來號,男的集合起來由他親自量尺寸,女的則找了太太身邊大丫頭茯苓幫手,布料是早就采買好的,不必他操心。眼看現在還沒過年,為趕開春能將衣服發下去,仝則每天閑下來,就只剩下忙著做衣裳這一樁事。

白天還好,晚上免不了要點燈熬油,通常一做就到了後半夜。雖然兩張床之間有個小小的屏風,可還是阻擋不住燈光。為此謝彥文可是意見大了去,夜夜在床上烙餅,臉拉得有八丈長。

實在睡不著,謝彥文氣得翻身坐起來,瞪著仝則直譏諷,「什麼娘們唧唧的活兒,你還干得挺來勁兒。」

話說完,仝則依然像沒事人似的繼續做飛針走線,表情專注。謝彥文怔了怔,隨即發覺自己的奚落沒激起若任何反應,如同拳頭打在棉花上,不免更讓人氣惱。

「我跟你說話呢,少裝聾子啞巴,這麼賣命,是打算在裴家效忠當一輩子下人?」

謝彥文這個人思維大概沒什麼邏輯性,前後兩句分明沒有必然聯系。仝則抬了下眼,慢悠悠一笑,「羨慕我有一技之長?你要肯學的話,我可以考慮教你,看在同屋的份上,學費減半,一月一吊錢。」

大言不慚!誰稀罕學這類娘兒們玩意,謝彥文翻了個白眼,心道仝則的臉皮簡直厚過城牆,和誰都是一副自來熟也就罷了,被擠兌兩句竟然還能笑得出,當然,還會不動聲色的給你懟回來。

謝彥文哼了一聲,掀起被子埋住頭,憤憤然睡去。

雖說睡得滿月復怨氣,可第二天早起,謝彥文一睜眼還是看見早飯已擺在桌上,仝則一邊吃著也沒說話,顯然是替他打了飯,再一細看,碗里比平時多了半個饅頭。

謝彥文窸窸窣窣的穿衣,一面冷冷說,「干什麼,買好我麼?」

「就當我良心發現,看你太瘦了,給你補補。」仝則一開口,臉上又帶出謝彥文最討厭的那種灑月兌勁兒——好像萬事都不經心,所有的不順皆能一笑置之。

都是從天堂掉落到泥沼,憑什麼自己夜夜做噩夢,夢見家破人亡,夢見被拉到骯髒的羈候所等著販賣,這個人卻能活得這麼瀟灑?微笑做事,微笑賺錢,渾身洋溢著一派勃勃生機,這麼容易忘卻,姓仝的究竟還有沒有心肝可言?

謝彥文越想越厭惡,忿然把饅頭丟在一邊,「你討好那些人也沒用,說到底你我就是個下人,就算將來贖身出去也是罪奴身份,走到哪兒都一樣受歧視,連子孫後代都一塊跟著倒霉。」

其實他不提,仝則大體也能猜到這個結局,但從一個當世人口中驗證,心還是沉了一沉。然而他天性樂觀,也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既然自己能死而復生,就該珍惜活著的機會,無論如何不能輕言放棄。

「我是留的青山在,你也應該一樣。」仝則看著謝彥文單薄的肩膀,很有耐性的笑道,「身體最重要,瘦成一把骨頭說什麼都沒用。晚上妨礙你了,就當跟你說聲抱歉,回頭我再擋個簾子,盡量遮住光不擾你清夢。」

謝彥文滿肚子抱怨,听見這話頓時發不出來了,雖然仝則說得不算軟話,但態度卻很和緩。平心而論相處了個把月,仝則這人確實挺招人喜歡,人俏嘴甜,卻從不說阿諛奉承的惡心話,也沒見他死命巴結誰,更經常在暗處不動聲色地照顧人,怨不得旁人都很待見他。

這樣的人,他其實也真心不討厭,只是和自家的消極一對比,仝則的積極向上愈發像根刺似的扎進他心里。

又或許自己真該向仝則學學?不是認命,而是盡可能積極努力去生活,讓心情和身體都變好一點。

謝彥文悶悶地坐下,拿起那半個饅頭,想說一聲多謝,可惜如鯁在喉,糾結了半天一口咬上去,把存在心里的感激也一並咽了下去。

轉眼到了新年,作為京都新晉侯爵府,上門來賀新春的人自是絡繹不絕。

這個時代的社交活動相當豐富,宴席一擺就是好多天,成婚女性不忌諱拋頭露面,大大方方和男賓一起喝酒閑談。當然年輕的姑娘還是有自己的社交場,多數還都限于內院之中,不過眼下裴府並沒有未出閣的女郎。

身為一個低階下人,仝則忙于伺候宴席,管事的沒有指定他去哪里服侍,無非是哪里有需要就會調派他去幫手。

前院絲竹管樂聲不斷,後院自有美食佳釀,任君自選。仝則聞著空氣中飄來的陣陣酒香,只可惜不能親嘗,心癢之余難免有種深深的悵然。

好容易從廚房幫忙出來,得空可以歇會兒,他正溜達著往前院走,才轉到回廊,眼前驀然出現一個小小少年郎。

「我娘呢,怎麼又不見了,總是扔下孝哥兒。你快帶我去找阿娘。」

半大的人兒,穿著大紅色的袍子,模樣像觀音駕前童子一樣討喜。仝則猜得出,這應該就是裴府唯一的小少爺,傳說中的孝哥兒。

他在找媽媽,可對于那位二女乃女乃現在何處,他身邊的丫頭都是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裴熠問不出結果,眼看著嘴巴扁起來,模樣好生委屈。

左顧右盼間,他忽然瞧見仝則,忙招手問,「你看見我娘沒?」

一路走來時,好像是看見過一個極艷美的年輕女人,帶著丫頭匆匆往後院去了,仝則記得那女人膚色略微有點黑,舉手投足媚態橫生,和眼前的小少年對比,似乎有三四分相像。

他上前兩步,搖頭說,「小的沒見到。」

仝則說話時不覺蹲了下來,為的是讓裴熠能平視自己。誰知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裴熠有點吃驚,似乎平時沒有人如此對待過他,小小少年頓時覺得受到了極大的尊重,內心感覺非常好,一伸手做了個撒嬌的動作,「我累了,你背我回去吧。」

聲音很軟糯,明顯還帶有找不到母親的不安,靠近些,能聞到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女乃香,話音里夾纏濃濃的鼻音——這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仝則看著他,倏然間想起很多年前,听聞父母出事的消息,在漆黑的夜里,他也曾抱著被子無聲啜泣,因為不太敢讓別人听見,一則是對自己的軟弱無地自容,二則也是害怕叔叔嬸嬸從此更加嫌棄他。

記得剛到叔叔家不久,每晚洗過澡,他都會把自己的內衣襪子洗干淨,可五歲的孩子力氣有限,擰不太干那些衣物。有次半夜醒來,似乎听到衛生間有滴水的動靜,一下一下嗒嗒有聲。他起身去看,然後使勁渾身力氣盡量擰干。

可回到床上,滴水聲依然不斷在耳邊回響,折磨得他整晚都不能合眼。心里一直在擔心那聲音會吵到其他人,會讓人覺得他這個累贅太不懂事。

十幾歲之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能依靠的只是幾個稱謂上至親的人。直到高中上了寄宿學校,性格本就開朗的人才漸漸找回了自我,因為讀書因為交友,個性終于得到釋放,他也開始明白,有些感情真的沒法強求。

仝則一邊回憶,一邊笑著轉身蹲下,示意裴熠可以跳到他背上來,後者看看四下,又念起最惦記的人來,「可我娘呢,才剛不是說帶我回去換衣裳,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丫頭漫不經心敷衍道,「孝哥兒太貪玩了,看見假山就爬起來沒完,女乃女乃等得不耐煩,才說讓你再玩會兒。」

「又撇下我,」裴熠怏怏的,「每次都這樣,就不能和我玩一會子,動不動一整天都不理我。」

仝則回眸,見他眉形秀氣,黑眼仁又大又亮,這麼極精致可愛的孩子,卻好像並不得娘親關愛,而且听上去這樣被拋閃,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拜幼年經歷所賜,他對小孩子一向有耐心,于是溫柔地說,「前頭有事,二女乃女乃可能是被太太叫去了。孝哥兒不如先回房換衣服,等換好了去席上就能看見她了。」

被勸慰兩句,裴熠情緒平靜下來,眨眨眼也開始打量仝則。眉清目秀,面容俊俏干淨,笑容很真誠,眼里卻又閃著某種說不出的慧黠,看上去既伶俐又好親近,心中不由頓生好感,「不用你背了,你送我回去,我那兒有好吃的給你吃。」

一旁丫頭听得翻眼望天,雖然不滿倒也沒阻止。任由仝則牽起裴熠的手,拉著他往二房院子里去了。

進了月洞門,只見整間小院兒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領路的丫頭見狀呸了一聲,「不是挺尸就是上前頭露臉,一個個就知道巴結往上爬。」

丫頭沒好氣的摔摔打打,也不經心給裴熠換衣服,仝則干脆自己動手,給少年換了件湖水藍的小襖,衣服的質感相當不錯,模在手里,讓他想起從前最喜歡的絲綢料子。

又安撫了一陣裴熠,仝則才從二房院子里出來,剛一踏出門,正見一個人背對著他,穿一身石青色直裰,頭上戴一頂小冠,身材修正挺拔,背脊收得很緊,可整個人卻又散發著一股適意的疏懶。

憑借對衣著的敏感,仝則判斷此人應該不會是貴客,不然一個人溜達到這里,早該有人尋他來才對。

是不得志的年輕公子逃席出來閑逛吧,正打算悄無聲息溜走,那人卻倏地轉過身來,正面相對,仝則的步子霎時就是一頓。

合著這黑面神原來會笑,仝則斜睨游恆一眼,轉頭對仝敏咧了下嘴,「妹子,你是不是有點太抬舉我了?」

他一臉自我調侃,卻不想仝敏居然認真頷首,認真眨眼道,「哥,要說你這人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剩下這一張臉了。」

她皺著眉,眼里全是疑問,「我可听人說,京里勛貴有不少都好龍陽,那位承恩侯該不會也好這口……」

越說越不象話,仝則覺得自己快被氣笑了,忙緊著打岔,「淘氣了啊,侯爺如何瞧得上我這號人。」

說著心念一動,他貼近仝敏,咬耳道,「看見那趕車的沒?他才是侯爺心月復,專門派來監視我的。你再不留心一舉一動滿嘴跑舌頭,傳到裴侯那兒,我才剛辛苦借來的錢可就保不住了。」

禍水成功東引,仝敏轉而好奇地打量起游恆,看了一會兒,心想這承恩侯品位不俗,原來喜歡穩重內斂的男人,看來自己兄長那種飛揚跳月兌沒起子的性子是不招裴侯待見了,那樣也好。而要說那趕車的,雖然看上去煞氣有點重,可裴侯是什麼人,想必總能鎮得住。

此時游恆心有靈犀,察覺出有人在看他,鬼使神差掉轉過頭,正對上仝敏黑白分明的一雙美眸,粗豪漢子眉心頓時一跳,下一瞬,居然堪堪擠出一記很實在的微笑。

這效果還不如不笑,看著頗有幾分人。畢竟誰也沒見過廟里吹胡子瞪眼楮的護法天王忽然露齒和人打招呼,要是真有,那模樣一定比怒目看著更震撼。

仝敏渾身一緊,不必仝則催促,自己提裙,忙不迭地上車去了。

路上仝則故意擺出一副不方便多交流的架勢,壓低聲音,欲說還休,反正是把游恆作為特別監視的角色徹底在仝敏心里做實了。

人生在世嘛,難免睚眥必報,仝則一面使壞,一面心道,誰叫你游恆不厚道,眼見平常喜怒不形于色全是裝的,看笑話不嫌事大才是真的,那就干脆給你個成為緋聞男主角的機會。

不過前頭被算計的人還是盡職盡責將兄妹二人帶到地方,游恆不進門,只在外頭等著。入內見一間一進小院,面積不大,卻也是天棚、魚缸、石榴樹一應全有。

所謂四合院,歷來講究兩句話——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

仝則尋思著,又看了看仝敏,便笑道,「前三樣都有,就差活物了。先生肥狗胖丫頭,前兩個好說,就是這胖丫頭嘛,你趕緊先把自己養肥點,回頭往石榴樹下一戳,那這小院就算齊活了。」

正玩笑著,見里頭迎出個中年婦人,標準大戶人家僕婦扮相,婦人自我介紹姓肖,是裴謹找來伺候仝敏的。

肖氏頗有眼力價兒,清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問,多余的一句不提,沏了茶倒好水,乖覺地關上門溜達到耳房里,把空間留給他們兄妹二人。

仝敏這會兒有點草木皆兵,發問的聲音放得不能再輕,「哥,你說那婦人該不會也是侯爺派來的吧?他要拿捏你,干脆就先控制住我,萬一你將來欠錢不還跑了,他好拿了我去抵債?」

此身原主在親妹子眼里到底有多不堪,仝則無語凝噎,然而雖不確定肖氏是否如仝敏所說,他還是喝口茶,搖頭道,「不會,裴謹是什麼人,捏死我和捏死只螞蟻差不多,我怎麼著都從他手里來跑不掉,而且你放心,他不是這樣人,也不屑做這樣事。」

話說完,他自己倒窒了下,跟著不禁納悶,怎麼就胸有成竹地為裴謹辯護上了,語氣簡直都有點義無反顧了。

至于的麼?他活了兩輩子多少有點閱歷,看人是大差不差。裴謹要的,無非是自己能迅速安定下來,好一門心思琢磨他交代的事,所以才會不遺余力幫自己解後顧之憂。

當然做他承恩侯裴謹的下屬,自然要比常人更有體面,裴謹不會隨隨便便挑中一個人,更不會輕慢之,這是他們這類人做人做事的原則。

而裴謹這個人,縱然不是符合道統的正人君子,但也絕對有他的底線。

仝則心里明鏡兒,嘴上還是真誠對仝敏囑咐,「等打點好了,你要去鋪子里也行。好在從前京里認識咱們的人不多,不過你暫時只當是客人,不必表露咱們的關系,以防有心人拿這個做文章。」

這是為她的安全考慮,誰知道將來會出什麼事,萬一有人順藤模瓜找到仝敏身上,不如開始就撇清關系,將來再打听了裴謹的意思,早點送這丫頭離開是非之地。

想到這個,他覺得真要慶幸,幸好這個時代信息不夠發達。

回到鋪子里,他在門前下車,只見對面的古玩店里有幾對華服客人,正對坐品茗搖頭晃腦地談笑,其中不乏幾個戴高帽的洋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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