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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看到的是防盜,那麼請靜候一段時間,會自動替換的。這種感覺仝則並不陌生,整個幼年和少年時期他也曾生活在堂姐妹的陰影下,那時節他發育晚,長到十二三歲個子還很小,活月兌月兌一副小豆包模樣。

堂姐妹則個個人高馬大,性情彪悍,搶他的零食或是游戲皆不費吹灰之力。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到十四歲暑假,他從寄宿學校回家,猛竄了兩個頭不止的身高,加上打籃球練出的肱二頭肌,終于讓女孩子們開始正視,他已經在力量上佔有了絕對優勢。

當然,還因為他個性舒展開之後,便自帶了一種看上去隨和陽光,內里卻強硬又狡黠的氣場。

不過這只是屬于他的成長變化,不能指望宇田也有如上翻身機會了,除非遭逢巨變,成年人是不會在一夕之間有所改變的。

此時仝則對上宇田的眼楮,這才發現那對狹長的雙眸里,正閃爍著點點星芒,看上去無邪而迷茫,讓他一瞬間想起前世在奈良見過的小鹿。

簡直能讓鐵石之人也動容。

「殿下,」仝則斂了斂心神,欠身行禮,「您的衣服破了,如不介意,在下可以幫您縫補一下。」

宇田當即一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你剛才……都看到了?」

仝則點頭,「在下剛好出來透風,其實連方才那位小姐是誰都不清楚。不過殿下的名字我听說過,當然您並不認識我。」

他將笑容里的熱情維持在對方可以接受的程度,宇田看了感激地一笑,卻搖頭道,「還是不麻煩了,我就要走了,不如請你幫我去和主人說一聲,請問你……」

「在下姓佟,人冬佟,單名一個則,規則的則。」

「原來是佟爺,」宇田抿嘴,笑容溫婉,「那就麻煩了。」

見他要轉身,仝則立刻揚聲道,「殿下就這麼走了,不是正遂了那人的意?何必讓她高興自己卻不痛快,在下保證,能讓殿下的衣服恢復到完好無損。」

宇田明顯還有些猶豫,仝則仗著自己年紀小,索性去牽他的衣袖,到底把個期期艾艾,尚拿不定主意的人徹底拉回了屋內。

鑒于歐洲貴族一貫有做縫紉的嗜好,仝則隨意找了一個侍女,輕而易舉就要到了針線。其後被下人引到了一間安靜的房間。

宇田于是月兌下衣服,看著仝則輕車熟路地捻線穿針,不多時開始飛針走線,起初他還有點不大信得過,漸漸地,眼神便已不由自主被仝則吸引,好似定了焦。

他一邊在心內贊嘆,一邊打量面前的少年,看上去年齡不過十五六,五官挺漂亮,但遠不及神態生動迷人,笑起來整張臉都洋溢著勃勃生氣,看久了好像能讓人忘卻心中煩惱。

宇田沒想到男孩子做起針線也能這樣好看,那靈活的手指很長,粗細適中,不像自己的手總是顯得女氣十足,也不像一般男人的手那樣粗豪,而看穿著打扮也能知道,這少年必定家世不凡。

「佟爺……」因為好奇,宇田開口欲問。

「殿下直呼我名字吧。」仝則抬眸一笑,復又低下頭繼續做活,「還好,破開的地方用普通絲線就能補好,要是劃破肩頭,可那就得找孔雀金線了,這兒還真不見得有。」

說著再抬眼,笑容帶了三分慧黠,「那位小姐狠是狠,卻沒算準。大概是天黑吧,她眼神也不大好。」

宇田被他爽朗的態度感染,抿唇一笑,「請問佟爺府上是?從前好似沒見過,這麼問有些失禮,真是不好意思。」

仝則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大方笑道,「我是燕京學堂徐總辦的遠房親戚,才上京不久,不過是小地方來的無名之輩,您沒見過我太正常了。」

宇田很善解人意,沒再去糾纏他的背景,半晌稱贊道,「你的手可真巧。」

「多謝殿下夸獎。」仝則咧嘴,露出一口整齊白牙。

因這笑模樣,宇田對他好感更盛,當即道,「你也別叫我殿下了,更不必說您。今天能遇上你是我的運氣,還該我說聲感謝才對。」

「這有什麼的,」仝則抬頭,看看月兌去外衣的宇田,似乎更顯單薄清瘦,不禁想起了成安君李洪,倘若那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在場,勢必不會看著愛人被欺辱。

「你一個人來的麼?」他狀似不經意地問。

宇田點點頭,「我的僕從都在外面,我一個人清靜慣了,不大喜歡身邊有太多人圍著。」

那是自然,沒有人才更好和李洪幽會嘛,仝則覺出自己有點不厚道,忙又飛了兩針,按下腦子里對那日活色生香的回味。

宇田問,「你來京都是為求學?」

徐功茂是這樣對外宣稱,可仝則直覺裴謹絕沒有這個意思,求學能做什麼?培養他成為朝廷棟梁麼?就說身份上也沒這個可能,想了下他應道,「還沒想好,不過是來見見世面罷了,幸好舅公不嫌我累贅。」

宇田含笑搖頭,「怎麼會呢,你性子這麼好一看就招人喜歡。其實我認識徐總辦的,他算是我的老師,我一向都很尊敬他。」

這話說的,讓徐功茂听見一準能樂成狗尾巴草,仝則借機夸道,「他也時常說起你,贊你學問如何好。可惜我是沒讀書天分,讓他老人家看著只覺得不成器的很。」

「讀書好又有什麼用,」宇田自嘲一笑,垂眸極輕地嘆了口氣,「貴國不是有句笑談,叫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好似我這樣人。連被人欺負了,都沒有還手之力。」

仝則禁不住深深看他一眼,多少有點不能理解,既然有勇氣承認,為什麼沒勇氣挺身反抗?

他斟酌著說,「剛才那位小姐,容我猜猜看,是幕府將軍家的女郎吧?脾氣那麼暴躁,多半是出身軍人世家。」

說完忙打了個哈哈,以示自己是真的隨便猜猜。

宇田遲疑了下,頷首說是,「她是我表姐,從小就被培養成為太子妃人選,可她不滿足于做日本的太子妃,想來做大燕國的。也許是為更有權勢和地位吧。她對男人很有一套,從前我的兄長,還有國內很多世家子弟都很喜歡她。」

頓了頓,他再道,「我們的心思大概不一樣,她也一向都看不上我這樣軟弱的人。」

倘若談話對象一味強調自己軟弱,多數情況下,仝則會先疑心這人是要扮豬吃老虎,可這番形容從宇田嘴里說出來,這種感覺居然奇異的不復存在了。

誠然要改變一個人絕非三言兩語,仝則選擇盡量安撫,「也不見得她就能如願以償,說不定你會是笑到最後的那個。」

雖然明知道是在寬慰自己,可看他笑容明朗,極富感染力,宇田滿心的苦澀也仿佛被化了一多半去。

兩人言笑晏晏說著話,眼看那衣服也補完了。撫模著細膩的針腳,宇田禁不住握住仝則的手,由衷驚嘆,「你手藝真好,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這樣有本事。」

不就是會點時下貴族男子都不屑學,更不會做的事麼,可見他人還是純善,連夸人都夸得這麼誠摯,仝則一笑,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外頭快開宴了,殿下這就過去吧。」

披衣穿戴整齊,宇田見他還坐著紋絲不動,不禁詫異道,「怎麼,你不一起去麼?」

身為無名小卒,到場與否並沒人會關注,正好借機自在一會兒,仝則笑著搖頭,「不了,殿下快去吧,你等下突然出現,保準能讓那位小姐大吃一驚。」

「實在太謝謝你了。」宇田似乎略有點激動,想了想從手腕下褪下一串琥珀手串,「初次見面卻這麼匆忙,沒有備好禮物送你,這個就當聊表寸心。有空的時候你可以過府來找我,我很期待能再見到你。」

他是真心實意,仝則也沒推辭收下了那手串,宇田告辭便往前頭去了,走到門口忽然回眸,微笑道,「其實徐總辦應該很疼你的,你戴著的那塊懷表想必是他送的。那是大燕立國兩百年時,禮部特別發行的一批,總數不過二十件,其中一部分賜給了勛貴功臣,他手里剛好也有這麼一枚。這東西現在拿到市面上,也算是千金難求了。」

這信息來得及時,委實讓人精神一振!

等人走了,仝則方才模出兜里的限量發行款,回想裴謹送他時那種輕描淡寫,全不當回事的神情,頓時生出一種跟對了老板,將來前景會光明無限的錯覺。

對于仝則而言,此刻頭腦雖然清醒,心跳還是弼弼作響。出價回憶裴謹方才說過的話,好像是他夢寐以求的二百兩,買下的則是他和仝敏未來的自由。

二百兩不是天價,卻是從天而降,能令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在片刻間生出渴望。

然而為什麼,裴謹看中了自己哪一點?要說剛才還懷著點惡意揣測,這會兒仝則已收起他的自作多情,明白裴謹對他的身體不存在任何興趣。

但裴謹知道他擅長什麼,難道是要讓他做他的私人裁縫?那這價碼開得未免也太有誠意了。

「得三爺青眼,小的真是受寵若驚。」仝則言不由衷,神色間壓根沒有什麼若驚,「請三爺說說看,需要小的如何效忠?」

裴謹搖頭,「不急,你首先要知道,我不會找你去殺人放火,也不會讓你做違背良心的事,更不會讓你委身于什麼人。如果你同意以上這些條件,那麼還需要通過試用才行。」

雇佣關系成立前,應該先有一段試用期,這話听上去很是公道。

那麼他該答應麼?盡管裴謹做了承諾,仝則還是本能地想拒絕,只為自覺伺候不起這樣深不可測的雇主。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不止一次的想過,究竟怎樣才能更好的活下去。死而復生,功成名就暫時不在他考量中,也因為強人遍地都是,他知道自己絕沒那麼容易,在一個階級固化的社會里出人頭地。

所以最要緊的,是珍惜來之不易的生命,然後簡單做人,簡單生活,盡可能自由自在地,去享受做一個大國、強國子民的殊榮,或許才是他重獲生命的意義。

但在那之前,他必須先取得合法身份,否則即便出了裴府依然寸步難行。一輩子輾轉別人手下,做勞工、做店員、做幫佣,一生一世受人壓榨,隨便一個良民都可以對著他指指戳戳,因為他的戶籍上蓋棺定論寫著兩個大字,罪奴。

而現在呢,機會之門忽然在他面前打開了,裴謹應該是他能遇見的,最有能力的一個人,巧的很,對方在滿府芸芸下人中居然也獨獨挑中了他。

換個角度想想,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得到這樣的機會!

仝則斟酌了一刻,既然有遠慮也有近憂,好似已別無選擇,賭一把的念頭涌上來,他當即說好,「小的听憑三爺吩咐。」

裴謹一笑,眼中流露少許激賞,「從始至終你都很冷靜,決斷夠快,我欣賞這一點。那麼從明天起,你不必再去裴熠身邊。我會讓人告訴你接下來要做什麼。我給半個月時間,希望可以得到你我都滿意的結果。」

話說到這份上,應該可以告一段落了,仝則站起身,禮貌性地朝他拱了拱手。

裴謹泰然受了,其後問,「你有什麼要求麼?」

仝則想了想,回答,「事成之後,三爺可否幫我月兌去罪籍。」

裴謹沒猶豫,緩緩點頭,「有一點麻煩,但我會盡力。」

仝則微微欠身,「那多謝三爺了,小的這就回去,靜候三爺示下。」

裴謹沒再說話,卻在仝則轉身邁步時,忽地伸手一指,「往那邊走,是回去的路。」

耳畔再度嗡地一響,這人簡直就像個妖精,明察秋毫,洞悉一切。仝則不禁開始懷疑,今晚踫上裴謹其實不是什麼偶遇,而是他成心在這里等自己!

震驚過後,他靜下心來,意識到他剛剛把自己給賣了,而買主是一個看上去平和澹然,卻能在不動聲色中所向披靡的人。他想起那天成安君李洪評述裴謹的話——總天下兵馬的大司馬,不過才剛二十出頭,就能做到這個位置,除去家世上的助力,天知道裴謹其人是有多出類拔萃。

上司是人精兒,按理說,仝則眼下最該關心的是日後在裴謹手底下能否自保,可他又隱隱覺得,裴謹身上帶著種磊落,掩藏在深邃似海,平靜無波的氣場之下,而到了這個段位的人,應該也沒必要再和他這樣的小民玩什麼心眼兒了吧。

管他呢,仝則歷來糾結不過一瞬,天塌下來自有辦法扛過去,何況這是值得慶賀的事,有人賞識願意出價,他該琢磨的是如何讓自己值回票價。

雖然不清楚裴謹到底要他做什麼,但至少這一晚,他應該可以安枕無憂地睡上一覺。

裴謹行事利落,沒有驚動薛氏、許氏,第二天就將仝則調派到了自己身邊。趁著裴熠上學的功夫,仝則搬出了居住的小院,也不知道那小小少年回來不見了他,會不會有點傷心難過。

仝則多少也有不舍,然而在看到裴謹命人送來的東西時,那點懷戀的傷感登時就煙消雲散了。

一台單線鏈式手搖縫紉機,兩匹暗花素色天鵝絨,顏色是很挑人的藏藍和墨綠。

送東西的人告訴他,「立秋當日,三爺要去法蘭西使臣府邸,公使女兒年滿十八,照他們的規矩是要舉行成人禮的。三爺為表尊重,打算穿著他們的衣服前去。讓你做一身禮服,藏藍色是三爺的,另外一塊,是三爺留給你自己做衣裳的。先畫圖樣子呈給三爺看,三爺覺著滿意了,你再開工就是。」

原來真是做衣服,仝則放松地笑出來,可為什麼還有一件是留給自己的,莫非宴會當日,裴謹要帶著他一塊出席?

交代得不清不楚,仝則也不想那麼多,當晚就著手開始畫圖。裴謹做事很周到,送來的東西里還包括了素紙和各色炭筆。工具齊備,鋪開畫紙,他卻開始有點猶豫了。

現在到底是什麼年代?說起來真的一頭霧水。這事看似簡單,其實關系頗大,關乎當下流行什麼,要知道對比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的歐洲,衣服的款式是有很大差別的。

往常他雖然也出門,卻很少有機會認真觀察上流社會的裝扮,說到底他急需了解現下服裝趨勢,擱筆思量,他決定先去外國使臣集中的地方一探究竟。

次日一早,仝則便出了裴府,他如今是三爺的人,闔府上下自沒人拘著他。打听到各國使臣集中在棗林前街,他要了匹馬溜達著往「使館區」去了。

一棟棟顏色各異的小洋樓齊整又漂亮,一眼望過去,有點像後世上海徐家匯租界區或是青島八大關的味道。听說房子全是朝廷花錢建的,算是租用給公使們居住,之後倘若要再建新的使館區,就把這些小樓轉手再出售。

真沒見過這麼會斂財的政府,仝則听著直想笑,不過想想也對,要不是對物質有極端的**和訴求,如何能發展出蓬勃的資本主義、甚至帝國主義?

停馬在法國公使府邸前,門前站著三四個侍衛,高盧雄雞名符其實,個個站得腰桿筆直,頭上戴的是簪纓高帽,身上的制服顏色花哨,嵌著諸多穗帶和華麗珠寶。

不多時兩輛馬車駛來,幾個窈窕婦人從車內下來,身上穿著修米茲多萊斯,那是一種細棉布織成的連衣裙,腰際線很高,里面墊有護胸,裙擺垂到地下,形成懸垂褶皺,而每個人手上都佩戴著長手套。

一個看上去擁有拿破侖式五短身材的法國佬走出來,和幾個女人行了貼面禮,仝則緊盯其人,見他穿了黑色的燕式晨禮服,戴了一頂黑色高筒帽。

腦子里存檔過的近現代服裝史告訴他,時代應該進入了十八世紀末。前世這個時候,歐洲已開始工業革命,而現今的中國卻似乎率先完成了,聯想起那台手搖縫紉機上的中文字,他能判斷出,那絕對是中國自己制造。既然是平行世界,一定有很多東西和從前不一樣了,他不過先了解個大概,也知道不能太拘泥于過去所知。

心里有了底,仝則當即上馬回裴府。動筆畫圖,一蹴而就。想象裴謹穿上這身衣服的樣子,應該是相當標致風流。唯一的問題就在于那一頭長發,好像有點無處安放。

仝則是受不了原主過長的頭發,打進了裴府立刻自己修剪成了披肩的長度,反正梳起來夠量就好。如果裴謹也剪成披肩式樣呢,整齊飄逸,不經意間垂下一縷,配合他輕柔雅致的微笑,眼前即刻浮現出那畫面,他驀然間意識到,裴謹的美,不僅僅在于他的臉,更是容貌加上風度共同造就出的。

而做什麼都極有效率的裴侯,在仝則呈上圖樣半個時辰之後就給了答復。來傳話的還是之前那個人,似乎是裴謹的心月復,名叫游恆。

他說,「三爺看過圖樣子還算滿意。用過飯就讓你去給他量尺寸,他不喜歡空著肚子量,因為也沒打算在席上什麼都不吃。」

真是不虧待自己!雇主發話,理當遵從。仝則點頭應下,在房門闔上的一刻,心里突地一跳,裴謹居然沒有直接給他尺寸,而是讓他親自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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